第12章 送暑

赵凝这头,自打她对外表明了宴饮意向,城里大大小小的宴饮邀约是不停歇地来。

毕竟赵家女娘的仙姿佚貌早已远名在外,只可惜平日甚少抛头露面,王公子弟欲一睹芳容,而世家娘子也想借赵家女娘的名头招揽更多宾客以撑场面。

彩英筛了整整两日的邀帖才算有点眉目,取过来给赵凝过目。

“这是东南方位的世家宴,去的多是建宁坊的闺秀子弟,这是西北方位的流殇宴,据说书法名家崔人显崔郎君也会去......”

赵凝听彩英罗列的宴饮,全是按方位归类,不免好奇问:“这东南西北的是有何说法?”

彩英回:“这是二房递上来的姻缘方位,说是这两个方位能让盈小娘子遇如意郎。”

赵凝更为不解:“哦?”

彩英解释:“这不是空寂大师神来一算,促成平成公主与驸马的姻缘美事后,长安近半年,人人都在找荐福寺的僧人算前程算姻缘,二房猜得小娘子背后用意,自没闲着,这两日派人不间断在那蹲高僧,势必要为盈小娘子蹲个姻缘下来。

赵凝听到荐福寺,心不由地一紧,“哪有如此神的事?”

“小娘子可别不信,多少去过荐福寺寻高僧点播的人皆有那好前程,好姻缘,灵得很。”

赵凝听到这,心内感叹。

有人能在高僧那里得到好的启示,有人却得来不公的命运。

前世就是那什么荐福寺的和尚笃定她活不过桃李之年,此后,她便终日为此所困。

最后竟是真的搅进那二十岁的命运□□,白白搭进自己的姻缘。

若记得没错,活不过二十之说是她在李晏清修典归来前日,去荐福寺为他祈求仕途顺遂时出现的预言。后来机缘巧合下她才知道那突然前来为她预言的和尚其实不过是个混进荐福寺专门讹人钱财的骗子。

这一生,她不可能会去为李晏清祈福,应当也不会遇到那骗子。

赵凝笑了笑,回说:“事在人为。”

而后她又顿了顿,吩咐道:“对了,若是有什么荐福寺的和尚与侯府往来,记得千万知会我一声。”

彩英摸摸脑袋:“小娘子可也是要试试算命?”

赵凝却摇头:“不,我要改命。”

送暑宴数着日子到了。

本来吴曜按长公主吩咐,要护送赵凝母女前去,结果被郑婉柔推拒作罢。

赵凝对此没说什么,只悄无声息地带齐了一应骑御用具。

母女俩到达之际,长公主念及赵凝身子,给她安排了自己身边不远的位置。

郑婉柔又想推拒,赵凝快速扫了眼那坐席周遭,先母亲一步应下了长公主的好意。

“阿娘,你两次拒绝国公府的好意,长公主也许不会说什么,但别人不知缘由,瞧见了,倒说我们派头多大,是多清高的人家。”赵凝拉着郑婉柔一边小声与她说一边到坐席坐下。

她忙着安抚母亲紧张的情绪,落座后片时都不曾注意到周遭朝她这里汇聚的眼神。

长公主大概是看出她的难处,主动抛出话头,带着一旁几个健谈的命妇,与郑婉柔攀谈起来。

赵凝这才松了口气。

送暑宴办在空旷之地,来的人皆乃高门大户,彼此间多有往来,为求玩得尽兴,长公主便也不置什么形同虚设的卷帘或纱屏于男女间遮掩。

赵凝的对面皆乃皇族子弟,周旁的女娘亦是高门闺秀,搁到以前,她定惰于周旋权贵,无视这些落过来的视线。

如今多个好友便是多条出路。

她露出和善的笑容,明亮亮的眼眸,兜春风的软唇,实是叫人赏心悦目。

“你便是那长信侯府的赵小娘子?”赵凝感到有人轻拽她的衣袖,她分出神去看,是坐她身旁,脸儿圆润润,眉眼弯弯的女娘,那女娘见赵凝回头,忙接上:“我是姜舒,刑部尚书姜家姜二。”

原是刑部尚书,兼太子少师姜老的次女。

按当下情况来说,赵凝理当没听过姜老的名头,不知其轻重。

可实际上,赵凝太清楚姜老是谁了。

他便是前世继大理寺后复审长信侯府谋反一案的复审官。

赵凝朝姜舒颔首,自报了家门。

“我早前便听闻赵小娘子仙姿玉貌,今日一见,可真叫我看呆眼。”姜舒性子活络,一双眼痴痴盯着赵凝,大有结交之意。

赵凝摆手道谬赞,“我由着身子关系甚少出府,而今承蒙长公主偏爱得以来此观瞻。初见世面,若是有失妥帖的地方,还望姜二娘子多提点。”

她如此回便是摆了友好之态。

姜舒大喜:“娘子娘子的好生疏,算算年岁,你便喊我妹妹,我便叫你姐姐可好?”

赵凝应下后,姜舒便拉她叙长短,晓得她不识这宴上许多人,还主动当起她的“指路人”,告诉她这是哪个郡王,那是哪个亲王。

姜舒因着姜老的关系,常来往东宫,对王公子弟甚是了解,赵凝没想到她能细致到讲出对方在朝为官的经历,甚至蹦出三两轶事。

姜舒慢慢指到赵凝对面的空位时,嘶了一声,“那位,姐姐应当晓得,卫国公府的小郎君吴曜,我就不多介绍了。”

赵凝本听得认真,间或还问了姜舒一些细节,待听到吴曜的名字,她愣了一下,回道:“是认识,不过与他仅仅年少痴玩,来长安后,我们大体也就点头之交,对他不甚...不甚了解。”

“原是如此。那姐姐可错过太多了。”

听姜舒如此说,赵凝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好奇模样。

姜舒侃侃吴曜回长安后的经历,前头与赵凝知道的基本一致,可吴曜只在圣人身边待了一年便被长公主叫回家,同年直接进了崇文馆与太子一起学习,这是赵凝所不晓的。

“你可知他在崇文馆那会儿风头多盛,武自不必说,无人能料他在文学方面,造诣竟也是一绝,我阿耶如此严格之人私底下对他都是夸赞不迭。”

这是赵凝所意料不及的。

姜舒见她瞪圆杏眼便来了兴致,直奔逸闻,神神秘秘道:“最关键的是,吴小郎君越长越是金相玉质,皇城里多少高门闺秀芳心暗许,不过也就只能暗许,他就没主动接近过哪个女子,那些大张旗鼓的统统铩羽而归。”

“瞧瞧你右侧,喏,那端坐着的就是燕亲王最宠爱的养女汾阳郡主。要知燕亲王身为圣人胞弟圣眷不衰,连带着他最宠爱的养女也若圣人的心头肉般,说句夸张的,汾阳郡主要月亮,圣人和燕亲王都会去摘给她。”

姜舒说到这,暗笑一声凑近赵凝耳边,“可汾阳郡主唯独拿不下吴小郎君这轮月亮,人压根不理她。听说此宴,她为吴小郎君不请自来,弄得长公主措手不及。”

听及此,赵凝觉得脑子很乱。

她不知吴曜同样擅文,也想象不到他被如此众星拱月。

而除此之外,汾郡主前世明明爱慕的是李晏清,又怎么对吴曜穷追不舍?

赵凝不由朝那汾阳郡主望了一眼。

前世汾阳郡主对她步步紧逼之景还历历在目。

此人绝非善茬,她当下又比前世提前了许多遇见其人,必得好生留意,小心行事。

赵凝默默将身下的骑御用具往里收了收,看来今日不宜招惹众目。

“是以听说吴小郎君送姐姐回家还特意为你留在侯府,我真真是开了眼,还以为你们交情非常。想来这是多难得的事,要是我,可要偷着乐了。”姜舒又对赵凝感叹道。

赵凝摇摇头,“不过看在长公主的面上罢了。”

她指了指对面的空位,“你也对他有心思?”

姜舒红了脸:“吴小郎君此般少年郎,能不招人惦记吗?”

赵凝这才明白,姜舒对她如此自来熟原是以为她与吴曜交情颇深。

她笑了笑,自己是经历过少女怀春的,从姜舒的眼神与言语间她看出她大抵不过跟风罢了。

两人说说笑笑,席间忽而骚动。

吴曜不知何时已落座,赵凝身边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汾阳郡主此时起身,向长公主道:“姑母姑母,你不是说此地甚是适宜骑射,而今大家吃吃喝喝了一轮,汐儿这心也痒了。”

汾阳郡主贺汐仪静体闲,气若幽兰,出声倒是柔柔娇娇,撒娇卖俏自现。

看了此情此景的人无不认为姑侄女俩平日里亲热,长公主贺嫣眉梢一跳,自晓那贺汐打的什么主意,她也没必要当众驳人面子,对身旁诸人笑笑:

“这大好的光景,想是年轻人啊都坐不住。此处不远有个赏花的地,我们这些爱坐着喝茶的去那赏菊倒是不错。”

长公主这是打算给人腾地。

此举表面看似宠爱贺汐,实则是将贺汐架到火上。

长辈给小辈让步,坐着吃吃喝喝好好的,突然要起身挪步,搁谁那能舒服,但嘴上又说不得。

赵凝看明白长公主的立场,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借口跟着母亲去赏菊,离开这是非之地,却不料还没张嘴跟母亲说,长公主竟是直接点了她的名:“朝朝,我瞧见你也带了骑御用具,难得难得,待会儿小心着点身子好好玩。”

说完,长公主还无意瞄了眼吴曜,想是知晓她师出吴曜。

原她确是想借今日之宴,与吴曜延续骑马一事,毕竟吴曜在侯府的日子所剩无几,她与他还不曾找到别的什么熟络的契机。

可眼下情况有变,赵凝无奈闭了闭眼,乖巧应是。

贺汐这头不是滋味,她以前只听说赵家攀附过吴家,但没太将小小赵家放眼里。

她唤来随侍问了几句关于赵凝的底细,轻扯了下嘴角,又在随侍耳边吩咐了些事。

“美则美矣,不过病秧子,就该在家好好待着。”

长安与胡国通商频繁,马市繁荣。

不光贵人子弟人人爱马,不少女娘也常着胡袍打马过街。

是以高门闺秀大多会骑马之术。

长公主走后不多时,案席处便已空空落落。

众人都已往空旷草场而去,或带着自己的爱马,或选择国公府备好的骏马候应。

赵凝在姜舒一声声“凝姐姐竟然会骑马”的惊叹声中,硬着头皮在国公府的奴仆手里挑了匹小巧的马,又特地站得离吴曜远一些,也正好远离了贺汐。

贺汐就站在吴曜边上,她看向吴曜,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曜表哥,我们从哪开始,往哪去?”

吴曜侧身看了贺汐一眼,微微点头回应。

长公主不在,这里便该他尽主之事,他让崔福上前告诉大家活动的场地范围。

贺汐听罢讲解,又靠近吴曜道:“表哥,我们这便上马吗?”

“可。” 吴曜言简意赅。

贺嫣不待他反应先纵身上了马,随后握着缰绳朝众人道:“表哥说诸位能出发了。”

“能让汾阳郡主上赶着当传话筒的也就只有她的曜表哥了。”姜舒撇撇嘴,不忘在赵凝身边发发牢骚。

赵凝哪顾得及同姜舒“同仇敌忾”,只小心翼翼地往后缩着身子,最好缩到无人瞧见。

毕竟,贺汐上马后,那双打量的眼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就在她不断提脚后退之际,身旁的马儿突然吐起粗气,而后是急躁的跺脚。

赵凝自然不知其理,只听得远处一声“小心”,便见自己的马甩动脖子,抬起后腿就要往她的方向踹。

脑袋空白,一片空白。

然马儿嘶鸣一声,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背脊传来一阵莫名熟悉的温热触感,腰上也是一股力,就要锢得她喘不过气。

赵凝只觉出窍的灵魂慢慢归位,她睁开眼,终算清楚当下之境。

吴曜在马蹄袭来的那一刻,将她拉离了鬼门关。

这么远的距离,他究竟是如何做到此般眼疾手快?

马儿才被两个奴仆控制住,赵凝垂眼看了下箍绕自己腰间的铁臂与青筋暴起的手背,迅捷缩了缩脑袋,躲避耳后蓬勃痒意。

心内的一口气怎么都松快不下来。

她是想过与吴曜拉近距离,然绝对不是直接倒他怀里。

大抵是感受到赵凝的动静,吴曜很快松了手。

与此同时,赵凝身前身后,那些个手伸到半空,同样准备扑救的郎君也跟着一个个落下手。

吴曜走到赵凝身前,挡住她的视线,似低云压境。

“我先前如何教你的?是不是说过千万不要站在马儿后边?”

作者有话要说:姜舒:等等,凝姐姐你先前说什么来着?点头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