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诺点头推门进去,里面摆着张仿古的架子床,看着好像能唬人,实际上没有历史上那么复杂,就一张床,有顶没有门,用蚊帐隔着而已。对门墙壁开了窗,窗户旁边有个梳妆台,然后是书桌等物品,摆设跟一般酒店大同小异,只是物品都复古了点。
袁诺放下东西,推门看去,外面是一条小河,对岸也是类似的建筑,灯光从窗扉照出来,合着月光,很美。
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七点,季伯琛过来敲门问:“饿了吗?”
袁诺点头:“有点。”
“收拾收拾,我们出去吃饭。”季伯琛说完顿了片刻,“带上包,我们待会直接出门。”
“去哪?”袁诺到现在还不知道来这里的原因。
季伯琛摇头,只让她快点。
袁诺“切”了声,回去刷牙洗脸,想着白天不好戴口罩,特意画了个特效妆。她穿到修仙界前是好好学生,班里没几个女孩会化妆,自己也没学过。修仙界更不用化妆,只要修为高,手里有钱,个个都是大美人。
所以袁诺的化妆技术是回来后学的,她毕竟是艺人,就算底子好,总有要靠自己的时候。
大概女孩子在美上面都有天分,袁诺学得很快,后来还学会了伪妆,只要时间够,把自己化成男人都行。袁诺没对自己下那么狠手,只将皮肤涂黄一点,脸上加了点小雀斑,然后在唇角加了颗不大不小的痣。
痣这东西,长的位置好是加分点,但要是长的不好对容貌影响也很大。而且袁诺点了痣有点大,会夺取很多人的目光。当别人看到她,第一时间会看到她脸上的痣,自然而然不会把她和明星袁诺联系在一起。
收拾妥当,袁诺出门。
出门前她又戴上了鸭舌帽,架上墨镜,口罩特意没戴。季伯琛看到她后眉毛一挑,语气难得迟疑:“你这个妆……很有特色。”
“谢谢。”袁诺唇角一翘,走在季伯琛前面出门。
这是座典型的江南小镇,小桥流水,青瓦白墙,因为时间还早,青石板路上空无一人,只听得见几声鸟叫,颇有几分岁月静好。
袁诺跟在季伯琛身后,目光从他后脑勺一路降到轮椅上。
这条路有些年尘了,青石板之间镶嵌并不紧密,难免有点坑洼存在。但季伯琛的轮椅畅通无阻,如履平地,明明路过坑洼也不见抖动。
一般来说,会花大价钱在轮椅上的人,除了有钱外,还有独立、冷漠、不想依靠别人等特质,这样的人不是对站起来这件事丧失了希望。相反,他们比谁都渴望站起来。
但她给了机会,季伯琛却没有答应,袁诺只能想到他有所求。
求什么呢?
“到了。”
拐了一个弯,季伯琛说道。
袁诺抬头看去,那是藏在巷子里的一家馄饨店,香味从里面飘出来,很诱人。里面也不像小镇其他地方,非常热闹,坐满了人。
袁诺挑眉:“你确定?”
季伯琛点头,操控轮椅进去,对老板说要两份馄饨,又问袁诺要吃什么味的。袁诺没办法,只好说:“要玉米的。”
她和季伯琛,一个身材高挑纤细,黑超遮掉大半张脸,只露出挺翘的鼻子与尖尖的下巴,透着高贵冷艳;一个虽然穿的普通的休闲服,但气质相貌都上佳,坐的还是轮椅。
这搭配太奇特,店里所有人都抬头看过来。
袁诺顶着那些目光继续装高贵冷艳,只是在角落里坐下来后对季伯琛说:“我要是被人认出来了你给我等着。”
“等着什么?”季伯琛唇角微挑。
等着陈书燕杀过来,袁诺冷哼一声,往窗外看去。
看过去后袁诺才发现后面竟然也是一条河,好奇问:“这个镇子有很多河吗?”
“嗯,这里是水乡,镇子被河流分割,所有的屋子都是沿着河流建的。”季伯琛伸手指了一下对岸,“你看对面,也有不少房子是建在河面上的。”
袁诺抬头看去,对岸一半建在陆地上,一半用石柱撑起来,在上面铺上石板建造的房屋。虽然建筑风格统一,但不能发现河面上的房屋用了大量木头,而建在地面上的房屋以砖块石头为主。
袁诺眯起眼睛,说道:“有个地方和这里挺像。”
“嗯?”
馄饨上来了,袁诺拿起桌子上的醋到了点进汤里面,微微搅拌说道:“白鹤镇。”
季伯琛也在认真搅拌馄饨,语气漫不经心:“这里就是白鹤镇。”
袁诺猛地抬头,右手握紧了筷子:“什么……意思?”
“这里就是白鹤镇。”季伯琛重复说道,伸手往袁诺身后窗户外面一指,“那是白鹤桥,听说那座桥曾经倒塌过,有人落入水中,白鹤找出落水人的位置,村民把人救出。后来桥梁重建,桥上雕刻了一只白鹤,所以叫白鹤桥。”
袁诺转头看去,那是座白桥,大概是经常有人修缮,千年过去桥面依旧洁白。桥身上面没有名字,唯有振翅欲飞的白鹤浮雕。
袁诺曾在画里见过这座桥,那副画里桥上有个撑伞的年轻女人,那是袁诺的母亲。
袁中维和妻子感情甚笃,妻子去世后他多年未娶,独自带着女儿生活。他是国内知名画家,又是京美教授,这些年里想给他介绍对象的人数不胜数,但袁中维从未答应过。
每次他都说不想耽误别人,但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他是忘不掉妻子。
他和妻子有个浪漫的相遇,那时候他还是京美的学生,趁着寒假出来写生。
那天也是早上,他在河边早餐店吃早餐,沿河看去,一眼看到撑着油纸伞的女人走上白鹤桥。那天下了雨,她侧打着伞,那把伞从头到尾都没有举起。
当袁中维跑出去,她的身影已经不见,他没有看见过她的脸,却把那个身影印在了脑海里。后来他将记忆里的场景画成画,取名为《雨中的少女》,那幅画是袁中维的成名作,后来被他一直珍藏在家里。
大家过了两年,袁中维机缘巧合遇见她,他们迅速坠入爱河,结婚生子。后来袁诺母亲看到那幅画,他们才知道自己早已经相遇。
随着袁中维名气越大,这段故事也被津津乐道。
袁诺五岁那年,袁中维夫妇想过带她重返这座小镇,但出行前一天,袁诺母亲遇害。从此以后,白鹤镇三个字再没有出现在袁家。
袁诺抿唇,神色冷下来,语气戒备:“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她的态度出乎季伯琛的预料,他神色微微愕然,正要开口却被袁诺打断:“我最讨厌你这幅自以为是的样子,好像什么都能掌控,什么都能算计!你以为带我来这里我就会感动?你别做梦了!”
袁诺双手颤抖着,筷子掉落在地。
她猛地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季伯琛的拧起眉,看着对面放着的馄饨,袁诺不喜欢吃葱姜,所以他刚才特意让老板不要加葱。只是这碗馄饨只是搅拌锅,一粒都没有进袁诺的肚子。
旁边有两桌听到这里的争执,都偷偷看过来,又转过去叹气。
季伯琛坐在轮椅上,已经足够他们脑补出一段爱而不得的故事。
*
从馄饨店出来,袁诺漫无目的地走着,到了白鹤桥才停下来。
她的身体不再颤抖,情绪也已经平静。
她转头看了眼,身后空无一人,心里有点后悔。
虽然她说得冠冕堂皇,但她知道自己在迁怒。尽管她最近有空就会回惠文小区,吃了数次闭门羹后依然平静,但她心里并不是完全没有受伤。
那条伤痕鲜血淋漓,再男友痊愈的时候。
季伯琛看过她所有的狼狈,知道她所有的痛苦,又和女配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她尽可以向季伯琛发泄自己的情绪,从来不担心他会离开。
并不是不在乎季伯琛离开,而是一种笃定,他不会走,会一直在那里。
袁诺站在原地,没有选择回去,而是走上了白鹤桥。白鹤桥处处有浮雕,而这些浮雕被保护得很好,并没有磨损。倒是扶手,因为扶的人太多,触手光滑细腻。
袁诺站在桥上,抬头看去。
季伯琛还坐在窗前,他抬头看向这里,距离太远,两人很难对上目光,但袁诺知道他在看自己,也恍然发现,那家馄饨馆大约就是袁中维遇见她母亲时,吃早餐的那家店。
想到这里,袁诺心情豁然开朗。
季伯琛带她来这里,或许并不是为了算计,而是为了开导。
尽管袁中维性格温和,但因为年少丧母,袁诺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的习惯。等人发现时,她已经舔舐好了伤口,就好像什么都打不到她。
因为乐观,袁诺从小就是老师最疼爱的学生。后来穿到修仙界,这样的性格也为她争取到了拜在师傅门下的机会,也因此得到了更多的资源,受到了更好的教导,短短数十年步入金丹。就连门派里的小师弟小师妹,也都喜欢和她来往。
所以就算永远得不到安慰,需要自己一个人舔伤口,袁诺也从来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久而久之,袁诺几乎忘了自己也需要被安慰。所以当她得知这里是白鹤镇,第一反应是季伯琛有所算计,竖起自己身上的刺,全身戒备严阵以待。
但其实……这样的感觉并不坏。
只要身在社会中,没有人能一直坚强,彻底拒绝别人的安慰。袁诺没有反社会人格,心里因此感到一丝温暖。
她走下白鹤桥,走进馄饨馆,坐在季伯琛对面,笑道:“季总,你这人,总这么别扭吗?”
明明心存好意,却总是拐弯抹角让人误会,要不是她聪明,今天就跟季伯琛分道扬镳了。
季伯琛气笑了,唇角微扬语气刻薄:“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