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从主峰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一天又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中午她没有吃饭，因为谢方无早就辟谷，不需要进食，也就理所当然地没有和沈乔提起午餐的事情，叫沈乔平白少了顿饭，心里充满了不平，又不敢反抗。
好在来的时候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遭，偷偷夹带了些点心，趁谢方无不在意，就偷吃两口，肚子也没那么饿。
从主峰走的时候，是沈乔最高兴的时候，和谢方无道别时，眉目也比平时要明媚了几分。
“师兄再见。”她尽力收敛着遮掩不住的高兴，同谢方无道。
本以为道过了别，她就不用再见到他，不想，谢方无悠悠盯了会儿沈乔，突然问道：
“师妹，我听说，你昨日从我这里一离开，就到膳堂去了？”
“啊？”沈乔有些惊讶地应了一声，心里直打鼓，谢方无问这话又是想做什么？
“是……”她想不明白，只觉不妙，含糊应道，“我修行浅薄，尚未辟谷，所以就……”
一边说着，她又一边小心去看谢方无的反应。
谢方无淡淡道：“是吗？”
他笑了笑：“可是我听说，和你一起进门的几个弟子……身在外门，却都辟谷了；就算是资质最差的，于辟谷一事上，也已经快小有所成了，怎么师妹还是一日三餐，顿顿不落？”
这问题问得好。
沈乔被难住了，一时哑然，说不出话来。
论资质，她当然是新入门弟子里最好的一个，毕竟她是惟一一个被长老收入门下的弟子；论悟性，这两日为了避免谢方无有借口寻她麻烦，他教授的东西她也都乖觉地尽快学会了……可是在辟谷一事上……
她总不能直白回答说自己就是刻意懒得去辟谷吧？
“我……我……”哑然片刻，沈乔才找到理由，答道，“师兄见笑，沈乔贪吃，每每到了该辟谷的时候都实在忍不住。”
谢方无微微颔首，露出了然神色，接着又做出疑惑姿态，问：“既然如此，难道七长老就这么纵着你吗？这要让三长老知道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适当地停住了话语，却叫沈乔内心忐忑。
无涯仙宗的掌门和几个长老都不爱弄权，无涯仙宗的琐碎事务，一概都是由三长老管理的。
三长老人很好，可是每日忙得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谁要是违背了门规，做了点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还捅到他面前去闹腾，三长老就一定会为了快速结案，不察细节，直接一棍打死，从重处理。
谢方无要是带着沈乔去和三长老举报七长老教导弟子不上心、门下弟子至今尚未辟谷，那……
沈乔打住思绪，没有再想下去。
她总算是看出来了，谢方无这两日真是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总是和她过不去，总是刻意揪着她的把柄为难她。
莫非他真的知道了什么？才这么屡屡为难自己？
沈乔疑心极了。
眨眼之间，她脑中已经闪过无数思绪，面上神色几经变幻，最后又被悉数掩去。
而谢方无只静静看着她，相比之下，他眸中暗流涌动，却从未真正流露出几分鲜明心思。
“我知道错了，师兄。”沈乔低头诚恳认错道，“从今往后，我一定更加努力修行，不辜负师兄的指点，再也不去膳堂了。”
不去？
谢方无暗暗嗤笑一声。
她话说的倒是漂亮，可是他如何不知道她为人？
怕是话一说完，头一转，就回自己房里搜出余粮填肚子；或是到丹药堂去，借唐棠的名头掩人耳目，照样偷吃。
无涯仙宗里，怕是就数她最会阳奉阴违。
“那也不必。”谢方无微微笑道，“修行一事，总是循序渐进，急不得；师妹没有辟谷的习惯，乍然之间断了进食，怕是受不住。”
……他又想怎么样？
沈乔默不作声看着谢方无，等着他说下一句。
她才不信他说这话就是代表着要放过她呢。肯定还有别的后招等着她。
“不如这样，”果然，片刻后，谢方无又温和道，“膳堂，师妹照常去，只不过师妹用食时，我在一旁督促着，叫师妹莫要失了度，你看如何？”
沈乔：“……”
她说“不如何”有用吗？还来得及吗？
要不是怕谢方无生气起来会翻脸、一剑把自己刺死，向来不骂人的沈乔都忍不住想要问他一句“尔首有疾乎”了。
“不必了，”半晌，沈乔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把脸皱起来、好不容易才艰难地维持住平常的神色，答道，“师兄日理万机，事务繁忙，修行要紧，沈乔辟谷之事只是小事，不该劳动师兄辛苦。您让我上心修行，我一定从今日起就不再碰吃食，一点都不碰，您就不必费心到膳堂去了，膳堂之地，肮脏污秽，嘈杂喧闹，哪里敢叫师兄踏足？”
短短的一番话，用尽了沈乔的心思，她两辈子都没这么用心地夸过第二个人；可见时势造舔狗，过去她不是不会夸人，只是别人还没有把她逼到不得不用夸张说辞来换取生存机会的时候。
可惜的是，尽管沈乔这样费尽心思地夸赞谢方无，谢方无却依然不为所动。
“事关师妹修行，怎么能算小事？”他低头与沈乔对视，温和道，“师妹到哪里，我就去哪里。只要能让师妹修行多几分增益，便是叫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当得。”
沈乔：“……”
美得你，还刀山火海？谁要叫你去刀山火海？
你可以，她不可以！
沈乔这下总算相信唐棠说的，是谢方无主动向掌门提亲了。
看他今日说的这话就知道了，多不对劲？
先是叫她来主峰同住，接着又要和她去膳堂同吃。
这完全已经超越了她对谢方无的想象。
要么他是莫名其妙真的瞎了眼看上她；要么他就是知道了她撞见他谋害原男主的事。
结合谢方无那捉摸不透、解释不通的诡怪性格，沈乔只能怀疑谢方无是她猜测的第二种情况，他一定是知道了她撞见他谋害男主，所以刻意来如此试探她！只等她露出破绽，就要逼问她前因后果、然后将她一剑刺死，就像他刺死男主那样。
心机深沉，着实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