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
纵使她觉察到了几许不对,但当这判词迎头袭来,漱玉的心仍是急速下沉。
但很快,便又平复了。
仙人在凡间行走坐卧皆有禁忌,这点她早就知道,强行施咒是有违天道,看来堵上神魂修为却仍然失败者十之八九,她能令时光倒流,自己也还苟活,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还能对其改变的程度抱有多大的奢求?
区区半日,她解散了枕风阁又逃出生天,比之前世的惨状好太多了不是吗?
“前辈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她拱手道:“但您也说了我最多只剩三年,如此一来,我时间紧迫。”
“时间紧迫?你还真准备继续为之筹谋?不是,有什么事比自己的身家性命还重要?还是说真有什么急破天的事非得你区区小女子豁出命来下凡”守一被她活活气笑了,发出一连串的诘问,“九重天上那么多天地同寿法力超绝的神君,难道都死光了吗?”
被窥破身份,漱玉凝眸,淡笑一声:“祸世之灵。”
守一猛地怔忪。
“疯了,绝对是疯了。”他身形晃了晃,盘膝上炕,心不在焉的剪着残烛的灯芯,“你这是找死!”
“我死不足惜,眼睛一闭大不了入轮回,或回九重天。”漱玉道。
“你以为那么轻松呢!”守一气急反笑,“入轮回继续当个没本事的凡夫俗子受人间疾苦也便罢了,你若回九重天上,那群王八蛋还不知要想出多少法子来折辱你呢!没准儿还要以‘办事不力’为由罚你挨雷刑!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何各个都不想接手祸世之灵这根儿硬骨头?”
“为神为仙者当以渡世为己任,这是师尊教我的,他们尸位素餐是他们的事!我自不必与他们为伍!”漱玉的语气尖锐了一瞬:“若不是前辈当初半途而废,凡间也不必遭此大劫,那你我今日不会相遇,您也不必眼睁睁看着我找死。”
“少来绑架我!我在凡间这么久早没了道德,不会被你绑架!”守一硬邦邦道:“既知道是个苦差事你还眼巴巴凑上去,我看你就是头太硬,吃饱了撑的!”
漱玉怔了怔。
天际有了一丝微凉的光,拂晓将至,她却还是觉得寒意深深,忍不住抱紧了肩头。
“祸世之灵百年一降世,好附身于人,嗜血嗜杀,每出必带来天地浩劫,师尊坐化前常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旁人不管总得有人来管......”
“你师承风色神君?”守一道。
“没错。”漱玉道。
“这词儿一听就是风色的作风,难怪你浑身的轴劲儿,想来他也没将你当成个小女仙来教养。”守一感慨道。
“修行一世能者为上,分什么男女呢?我以为男尊女卑是人间的陋习。”漱玉道:“师尊教授我与师兄向来一视同仁。”
“还得是风色啊!”守一笑了起来:“那你可知我当初为何会‘半途而废,杳无音讯’?”
他说最后八个字时,牙关不由自主的咬紧,嗓音森寒。
话音甫落,半亮的天际忽的一暗,团簇的云随风涌动,中间深深的凹陷进去,宛如一张开合的巨口,一阵得意洋洋的笑声穿透云层,于上方轰鸣炸响。
“师妹,你的伴身御灵冥璃子刚刚在仙盟告完你一状,被准许解除与你的灵契,如今的你无权无势无兵无卒,连法力武功也无,怕是只剩一张漂亮的脸了吧!”
“巽昌。”漱玉听出了他的声音。
“这人是谁?”守一道。
“我师兄。”漱玉道:“曾经是。”
“明华,你不是号称精于谋算吗?我让你谋算!诰世书会出错没想到吧?如此,谋算越多错的越多,我看你现在还能如何收拾这残局!”巽昌的幸灾乐祸溢于言表,“不过师妹向来聪慧绝顶,从未将我等男仙放在眼里,想来不会六神无主,师尊羽化前言之凿凿,说师妹功德圆满一日定会回九重天上振兴一方洞府呢!我且拭目以待!”
漱玉不答,手指攥紧于掌心。
“你也不必想着与仙盟联络,传音阵已经没有你的名字了。”巽昌道:“仙域如今只知祸世之灵归明华上仙处置,人世间遭难也不过是你明华力有不逮罢了!希望你归来时莫要背的满身骂名啊!哈哈哈哈......雷刑的滋味可不好受!师兄我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稍稍为你求情的!”
云散日出,属于人世间的天空重现,突如其来的光芒刺痛了漱玉的双眼,她举手遮了遮,听守一讥诮道:“想当初,他们也是这么对我的,弃我如敝履。”
漱玉默然。
“不过我与你不同,我懂什么叫‘止损’,还不至于将自己没完没了的赔进去。”守一说。
“所以你就留在凡间。”漱玉说:“什么也不管了。”
“我管什么呢?殚精竭虑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守一冷笑:“再者岁月枯荣,死生有命,就算是经历了什么,转世后也什么都忘了,凡人的一世在千转轮回中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顿了顿,他顿下茶碗,觑着漱玉的脸,“小丫头,看你的表情,似乎不能苟同。”
“你没有对不起谁。”漱玉说:“我却有。”
“你对不住谁呢?”守一捻着手指一一掐算,“刑部尚书祝桥还是淮州节度使王侃?”
漱玉豁然回首望着他。
“溯回咒对我可不起作用,我能算得到之前发生了什么。”守一斩钉截铁说:“两党相争本就你死我活,你选择拥护薛宛舟,薛宛杰一党就必死无疑,没得两全。”
“可是——”
“诰世书固然出了错,但天下命主不是薛宛舟也必不可能是薛宛杰。”守一说着说着火起,“仙域都没人出面领责,你紧赶着上前找补什么呢?”
漱玉阖眸。
良久,她笑了一声道:“我若不找补,不就跟仙域那群人一样了么?我不能跟他们一样。”
守一哑然。
“我意已决,前辈无需再劝。”漱玉深吸了一口气,瞳光恢复了清明,“巽昌有句话说得对,眼下的局面,我还不至于六神无主。”
“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乐观精神。”守一从屁股下面抽出一张纸重拍在桌上,嘲讽道:“看看吧!”
漱玉定睛一瞧,发现那是一张新鲜的通缉令。
“反贼岑澈,结党营私......悬赏黄金万两捉拿枕风阁上下同谋......”她轻声念着,望着那张栩栩如生的画像,眼神一分分冷下去。
“天都没亮已经贴的到处都是了。”守一感慨道:“咱们这位新登基的少帝想抓你想疯了。”
“他没在穿风谢柳堂抓到我,势必会出这一招。”漱玉敛了眸子道:“我不奇怪。”
“‘岑澈’如今在未央都内怕是寸步难行啊!”守一唏嘘道。
“那是岑澈,不是岑漱玉。”
“?”
守一正不解其意,却见漱玉打开了夹带的包袱。
几件叠的齐整的衣裳露了出来,水光顺滑的缎面上绣了一朵朵清丽动人的栀子花,金线游走其间,华彩流动。
这些东西是怎么看怎么不合时宜了,守一有点儿看穿了她的意图,起身去往偏屋关上门,同时由衷的提出质疑,“你几时得的这些衣裳?”
“就刚才。”漱玉解衣裳的动作利索,纤细的肩在晨曦的微光下现出一片好颜色,因着寒意微微颤抖如鹊羽,“顺手牵羊了一个倒霉鬼。”
守一默了两秒。
“好一个顺手牵羊。”他难以启齿似的说:“偷了人家的包袱还骂人家倒霉鬼,不合适吧!”
“君子不立危墙,谁家好人大晚上骑马过街?谁家好人乐得见人家院子失火走水?”漱玉打了个喷嚏,冷的嘴唇发紫,抖开那最奢华靡丽的披帛,忍不住阴阳怪气,“哟!还是品纤居,大手笔啊!也不知是要送给谁,这登徒子。”
守一听出了里面夹带的私人情绪,大致能猜到这“倒霉鬼”撞见的明华上仙当时有多么狼狈,这小女仙要强又慎笃自律,被记恨也是活该了。
只是这番做派与品质放在三界之内也是难能可贵,守一道:“你师兄那下作的货色居然能同你一起拜入风色神君门下,不可思议。”
“所以后来他才会被我师尊逐出洞府。”漱玉淡声道:“幸好我对巽昌的劣根性早有了解,他哪一日不作妖我反倒会不习惯。”
“你倒淡定。”守一给听乐了:“小姑娘家家,说话老气横秋的。”
“其实我适才有了些头绪。”漱玉从容道:“除掉祸世之灵,浊气下沉清气上涌,激活大阵仙域门自会打开,届时我回仙盟是凯旋,巽昌也无话可说。”
这身衣裙的尺寸也不知是谁的,大体还算合身,只是腰身处略松,可惜没有腰封也只能将就,漱玉又从墙角的炭堆里砸了块碎炭,以棱角描眉,改妆换容,一番操作下来,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但隶属于“岑澈”的勃勃英气消失不见,两弯柳眉笼烟含愁,举目垂眸多情,身形风流似如昙花照水,已然是个妙龄少女。
守一出来瞧了一眼,惊的胡子颤颤。
“好家伙,好家伙!!”他指着漱玉连声道:“这是什么功法,简直判若两人!”
漱玉想了想道:“一种神秘的东方邪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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