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初见织田鹤吉是在一个雨天。
雨下得不小，街道上但凡有浅洼的地方都积了不少雨水。
太宰治碰巧亲自和意大利彭格列接头处理一批军火，怕雨水浸湿这花了大价钱的武器，且海上风露湿重，方向更是难以掌控……只好命令渡轮靠着北海道的一个港口歇息许久。
北海道与日本其余四区隔着一道浅浅的海沟，风俗习惯、谋生方式都不尽相同。这里的人多以捕鱼为生。每当海鸥的鸣叫送来海风传达的讯息，这里的人都知道——暴风雨就要来了。
因此大家都纷纷捞起渔网，搁置起渔具，吆喝着亲朋好友划着小船回家，这时候，有人问道。
“鹤吉去哪里了？他还没有回来吗？”
“今早看到鹤吉陪着咲乐在沙滩上堆城堡……”
“织田大人真善良啊，对收养的孤儿都这么好。”
“是啊，这次海神也一定会看在织田大人的份上让我们平安度过的。”
浅之又浅的神念像飞鸟般划过太宰治的脑海，早已倦怠万分的他难得打起兴趣，问，“织田大人是谁？”
匆匆忙忙赶着回家的渔民一怔，“织田大人就是鹤吉啊！”
“鹤吉又是谁？”
“鹤吉就是织田大人啊。是神也不忍他死亡的大好人。”
得，白问了。
那飞鸟如此神迅，碰上一点耽搁便溜得没影了。太宰治也歇了心思，自织田作死后他对万事都是如此，兴趣像风又像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002
然而，就是这么巧，这种时刻偏偏有位少女逆着海浪往大海的深处走，太宰治又偏偏看到了他。
且这位少女又偏偏长着织田作之助的脸。
酒红色头发的少女穿着浅咖色的短衫，踩着草鞋从沙滩上跑过，又抱着呜咽的小姑娘跑回来，这一趟本该困难的救人到了她这却易如反掌，仿佛连浪花都在为她而让行。
飞溅起来的浪花在太宰治的眼里像是跃动的金光。黄昏时刻，太宰治就这样看着那少女从光明跑入黑暗，又从黑暗跑回光明。
事情到这里也没有什么，奈何太宰治闲来无事居然伸手拉了那少女一把——然后，这少女微微一怔，抬起头，向他道谢。
“劳烦，我叫织田鹤吉，这是我妹妹咲乐。”
那张脸、那份神情，分明是织田作之助的。
可名字却又是鹤吉。
太宰治蓦地收回了手，却更往前走了几步。微卷的黑发在风中飞舞，鸢色的眼睛极尽贪婪地看着爽朗稳重的少女，瞳孔深处满是翻腾的波浪。
“这世上，倘真有长得相像、天各一方的陌生人吗？又或者存在着传说中的死而复生呢？”
在鹤吉没能反应过来之前，太宰治又拉她起来，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织田轻轻挣开，转而牵起一直沉默着的咲乐。她眨了眨眼睛，挥掉几滴沾在睫毛上的水珠，温和又天真地笑着说。
“我想是前者吧。世界有时候就像白雪公主的童话一样奇妙。”
003
本来只是短暂的停靠，但因为偶遇织田鹤吉、也或许与波塞冬的慈悲有那么一些干系，太宰治决定多在这处港口城镇停留几天。
但他并没有去处，或者说存心不找去处。把这话和鹤吉说开之后，鹤吉沉默地看了他一会，说：“先生倘若尚无去处，不如去我家坐坐。”
太宰自无不可，他现在每一步都好像踩在轻飘飘的棉花上，又时不时惶恐深藏在棉花糖下面的便是窟窿。
因为咲乐身体不大好、又刚刚受了惊吓的缘故，织田牵着她的手，走得很慢，她甚至还时不时蹲到沙滩上，捡起漂亮的贝壳塞到咲乐手里。
太宰治也不着急，他嘴角噙着笑意，眉眼弯弯地看着旁边引路的两人。
可织田鹤吉却知道他身边这人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和善。
他甚至不大高兴，从他身上隐隐升起一股黑色的气息，向四周张牙舞爪地蔓延开枝桠，将他不满之人紧紧扼死在枝桠中。
这让织田鹤吉感到新奇。
太少见了。
在北海道这个不知名的城镇，渔民们依旧保有原始的对神明的崇拜。北欧的神话、希腊的传说、日本的志怪……
历代人挑挑拣拣，加加减减，造就了这么一句传说：波塞冬会送回往生之人。而这往生之人要求也颇为严苛，爱、光明、信念……缺一不可。
唯有他人挚诚的思念得以被仙灵传达至波塞冬的宫殿；唯有长足的光亮足以照明深海雾气中的航向；唯有死亦不移的信念可以赢得波塞冬的青睐……
这样被神明所首肯的人无疑会得到渔民们的仰慕与畏惧。
因为是神眷者，所以仰慕，又因为毕竟是亡灵返生，所以畏惧。
但无论怎样，都不会有人对她有如青年一般的情感。
甚至是这种微妙的又愤怒、又渴望的眼神。
巴不得把他、把他这个往生之人吞入腹中吗？
是外乡人吧？
当地的渔民、甚至再远一些的地方，没有人不知道她织田鹤吉便是被神明遣返的往生之人。
海风乍冷，鹤吉牵着咲乐的手握得更紧。
咲乐打了个寒颤，小姑娘的牙齿上下打架，碰撞出清脆的咯嗒声。
你看，连小姑娘都知道，她是已死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