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被陆婉芸派去守在昭仁殿门口没多久,启元帝的龙辇便浩浩荡荡地从乾宁殿行到了昭仁殿。
看着那座威严华丽的明黄龙辇于昭仁殿门口停下,白芷随着大流跪了下来,与昭仁殿门口侍立的内侍宫女们一起向启元帝请安。
她垂着头跪在殿门旁边,听见启元帝身边的大太监拖长声音让跪着的宫女、内侍起来,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不断在心中为自己打气:不要怕,我一定要为娘娘拦住启元帝,我可以的,我能做到!
就这么在心底给自己打气打了好一会儿,白芷才算是初步平静了下来,脸色不再苍白得可怕,也终于鼓起了一点直面帝王,要拦着启元帝,哪怕与他争斗也要阻止他进殿的勇气。
虽然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要想拦住启元帝进入昭仁殿,听起来简直是不要命了,而且就算她不要命也做不到,但是为了小姐,白芷决定豁出性命去拼一把。
从刚才陆婉芸与她说的几句话里,白芷敏锐地察觉到小姐对待陛下的态度改变了,而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虽然她不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但若是小姐不能在这个时候见到启元帝,那她拼了性命也要阻拦启元帝进殿。
启元帝下了龙辇,脸色黑沉地大步朝昭仁殿正门走来,就像一阵飓风直接刮了过来,风中还夹杂着令人胆战心惊、不自禁屏息的怒火。
但在这阵席卷而来的飓风中,除了愤怒以外,根本没有担忧、怜惜之类的情绪,可见对于陆婉芸突然受伤这件事情,启元帝根本就不疼惜她,也不是真心来昭仁殿探望她的伤势。
现下启元帝心中满是恼怒和愤恨,对突然受伤的陆婉芸不仅不担忧她的伤势,也不怜惜她受伤之事,反而隐隐有些嫌弃和责怪陆婉芸在这个时候闹出事来给他添麻烦,甚至可能打乱他的计划。
本来,因着最近几日朝堂上突然出现的纷乱,觉得自己这个皇位又坐得不够稳当的启元帝心里就不怎么高兴。
再加上那个暗中抱团抵制他这个帝王的势力团伙被启元帝怀疑和陆家有关,他一心想着到陆婉芸这里来打探消息,结果陆婉芸却在这个时候受伤,他这次肯定打听不到任何消息,注定要失望而归,自然越发生气愤怒起来。
其次,不管启元帝内心怎么忌惮陆家,怎么计划着在坐稳皇位后就狡兔死走狗烹弄垮陆家,但现在必须要承认的是,他需要陆家对他的支持,需要陆家帮他稳固前朝局势。
可现在陆婉芸却在宫中受了伤,被陆辰父子捧在掌心里的陆家明珠在宫中马场受了伤,据说伤势还不轻!谁知道陆辰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借这个机会与他为难?
要知道,当初陆婉芸被他引诱着爱上他,被他迷惑执意进宫时,他可是借着陆婉芸要挟了陆家许多,包括但不限于让陆家在前朝向他低头,支持他推行的种种政策,响应他颁布下去的旨意。
现在陆婉芸在宫中受了伤,若是陆辰爱女之心爆发,强硬要求要把陆婉芸接出宫、回娘家修养,那陆婉芸还有重新进宫的那一天吗?难道他要就此放过陆婉芸这颗牵制陆家再好用不过的棋子吗?
启元帝当然不愿意就此放过陆婉芸,甚至他只要一想到陆家在接走陆婉芸后就再不买他这个皇帝的账,在前朝也不愿意向他低头后,不肯帮着他推行政策压服百官后,他就觉得一阵头疼,气得头疼。
因着即将面对的这一摊子烂事,启元帝越发厌恶陆婉芸,觉得她真是太不省心太不懂事了,居然在这个时候给他惹麻烦,把事情搅得更复杂,真是蠢笨到极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再怎么厌恶陆婉芸,启元帝也不得不丢下手中的公务赶来昭仁殿探望陆婉芸。
她现在已经在宫里受了伤,启元帝不得不摆出一副怜惜心疼的模样来笼络陆婉芸,只要她不肯出宫,就算陆辰有意趁机接走女儿,只怕也没法达成所愿,毕竟陆辰拗不过自己的女儿,而陆婉芸实在太好哄骗。
启元帝下了龙辇后速度极快朝昭仁殿冲来,身上所穿的龙袍都因他的动作卷起了袍浪纷飞起来,甚至就连一直跟在他身边伺候的贴身内侍都有些跟不上,只能快速小跑着面前追着。
——不看启元帝的内心活动,只从他的表现来看的话,启元帝倒是真的很像一个深爱贵妃,担忧她到了不顾自己形象的帝王。不得不说,启元帝的演技还是极为出色的,一般人是拍马都赶不上。
启元帝刚靠近昭仁殿门口,正要大步迈进去,突而有一个宫女冲了出来,双手展开死死挡在了殿门口,拦住了启元帝的去路,这宫女大声喊道:“陛下请慢,请听奴婢一言!”
身为帝王之尊竟被一个小小的宫女给拦了下来,这对于启元帝来说是莫大的耻辱和挑衅,要不是顾忌着昭仁殿的宫女都是陆婉芸的人,他就要下令让人将这个胆大的宫女拖下去杖毙了。
不过现下确实不是和陆家、陆婉芸再起冲突的时候,所以哪怕启元帝心里气得半死,却还是要忍住心中的怒火,对这挡在他面前,有点眼熟似乎是陆婉芸贴身宫女的女子说道:“你有何事?速速禀来!”
白芷在冲出来时完全是脑袋一蒙下意识地直接冲了出来,本来以为落不得好要被启元帝责罚,没想到他居然开口让他将事情禀来,当下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她立刻说道:“陛下,请您离开吧,娘娘她,她不想见您!”
启元帝脸色难看至极,一双阴狠幽沉的黑眸死死盯在白芷身上:“你说什么?贵妃不愿见朕?你这宫婢,莫不是要离间我与贵妃,有不忠之心?”
“陛下明鉴,奴婢万不敢如此。”白芷麻利跪了下来,眼中有对皇权的畏惧,却并没有对皇帝的敬仰,她颤声说道,“陛下不知,确实是娘娘她不愿见您,才要奴婢拦在宫门口劝陛下离开昭仁殿的。”
顿了顿,白芷又说道:“娘娘今日意外受伤,惊惧太过,心神太损,自是想与陛下您相见,希望能得陛下垂帘怜惜。只是……只是……”
说到这里,白芷吞吞吐吐的,后面的话却迟迟不肯吐露出来。
“只是什么?”启元帝眼神微冷,就算亲耳听到陆婉芸受伤惊惧也没有半分怜惜之意,反而紧紧盯在白芷脸上,试图看清这个宫女是不是有所隐瞒,是不是在欺骗他。
白芷低着头跪在地上,却也知道启元帝带着冷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打量着,也许不知什么时候这恶意就会昭然显现出来,命让将她拖下去。
但即使如此,白芷仍旧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继续低着头颤抖着声音说道:“只是娘娘她今日在马场,伤的是脸,娘娘自觉脸上伤口难看,自己形容憔悴,实在无颜面见陛下,所以才让奴婢拦了陛下您进殿。”
“哦?是这样?”启元帝愣了一下,倒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刚才内侍去乾宁宫向他禀告陆婉芸受伤一事时,他也没仔细听,倒是现在才知道陆婉芸伤的居然是脸!
当知道这个消息后,启元帝心中不由升起些许恶意来:陆婉芸这个陆家明珠被陆辰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又蠢笨痴傻得可以,全身上下也就一张脸还能看,却没想到她现在连脸也毁了,如今身上真是半个优点都找不出来。
白芷没听启元帝对她所说的理由表达怀疑,便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回陛下的话,正是如此。”
“娘娘说,不愿让陛下看到她容颜有毁的一面,所以希望陛下在娘娘疤痕尽消前都不要与她相见,就算陛下驾临昭仁殿,最好也隔着屏风与娘娘见面。”
启元帝眯了眯眼睛,心里原本对陆婉芸的怀疑倒是打消了大半,虽然这个理由听上去很傻,但是他觉得以陆婉芸的蠢笨,未必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倒不怎么怀疑陆婉芸是故意不跟他见面了。
其实启元帝本身也不喜欢陆婉芸,往日她容貌娇艳时他都不喜,更何况如今她容貌已毁?现下有一段时间不必与陆婉芸见面,不必应付陆婉芸,对启元帝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最近静嫔入宫了,启元帝其实也非常不想浪费时间和陆婉芸虚与委蛇,更不想耐着性子去忍耐讨好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
不过……这件事情也不是光听陆婉芸的贴身婢女说几句话就完全相信的,启元帝也不急着进昭仁殿了,反倒是对身边跟着的贴身内侍说道:“去将昭仁殿内的太医唤过来,朕要亲自过问贵妃的伤势。”
白芷见启元帝没有继续往昭仁殿走的意思,心下一松,知道自己算是初步完成娘娘的嘱托了,但她也不敢完全放下心,并没有立马回转去陆婉芸身边,而是依旧侯在原地,决定能启元帝起驾回宫后再去回禀小姐。
启元帝相召,昭仁殿内正聚在一起讨论陆婉芸伤情的太医很快就跟在内侍身后走了出来,他们个个面色沉重,动作小心翼翼,就怕道出贵妃娘娘的伤势后会被陛下迁怒。
“告诉朕,贵妃的伤情如何?”启元帝眼神威严地扫了一眼在场所有的太医,冷冷问道,“朕要听实话!”
几位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迟疑着不敢搭话,最后推了一个刚进太医院的年轻太医出来,由他跪伏在地,抖着声音说道:“贵妃娘娘的伤势并不重,只是皮外伤,但伤在脸上,是否会留疤,现在还无法确定。”
启元帝眼神一暗,这几个太医有大半都是他的人,此时既然没有跳出来反驳,那说的就是真的了,陆婉芸是真的伤了脸,而且很可能留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