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连翘语调平淡、语气从容地说出贵妃娘娘不赏赐静嫔东西的原因后,昭仁殿这间偏殿中顿时陷入到一片令人难捱的寂静和沉默中,在这一片沉默中隐隐有某种难以言说的古怪氛围在流转着。
今日特意拾掇打扮得如月中神女般光彩照人的静嫔脸色极为难看。
任谁被人这么指着说她身体差很难怀上身孕,就是有幸怀上也保不住生不下龙裔都要生气,更何况这么诅咒她的还是静嫔最讨厌的贵妃,那愤恨的情绪便更是奋起,压都压不住。
只是静嫔到底位份不如陆婉芸,哪怕她现在被陆婉芸派出来的一个小小宫女当面嘲讽,她也不敢再在昭仁殿闹起来,昨日请安时发生的事情她可还记在心里,引以为戒呢。
陆婉芸那个女人就是个不讲章法和情面,如果真惹恼了她,真不知道那个视宫规于无物的女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啊……”良久后,偏殿中的这份沉默被林淑媛轻轻的惊呼一声给打破,她掩着唇,掩饰自己惊呼出声的失态,但看她从容笃定的模样就知道,这失态也不过是她自己故意表露出来的。
真要是在陆婉芸这个贵妃面前失态做了让她不高兴的事情,林淑媛才没这么放松惬意呢,只怕早就低垂着头浑身颤抖就怕被贵妃责骂了。
精致好看的眉眼弯了下来,林淑媛面上似模似样地露出几分同情和叹息来:“原来如此,贵妃娘娘是这样特意吩咐的啊。”
“难怪今日诸位姐妹中就只有静嫔妹妹仍是精神奕奕、光彩照人的玉人模样,原来静嫔并没和我们一样被贵妃娘娘赋予沉重责任,昨夜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呢!”
林淑媛此言一出,这间昭仁殿的偏殿中顿时响起一阵压抑忍笑声和极小声却不容忽视的幸灾乐祸的议论声,韩昭媛等人都听到了连翘转达的陆婉芸的话,自然是毫不客气的嘲笑起静嫔来。
毕竟陆婉芸让连翘当着宫中所有妃嫔的面,就那么大大咧咧地说静嫔“身子骨弱、就算有孕也保不住”当真是半点面子和体面都没给静嫔留,不得不说,这还真是贵妃的行事作风,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
虽然林淑媛等妃嫔仍是对贵妃一反常态支持她们争宠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但她们至少把握到了一点陆婉芸的态度:那就是非常厌恶静嫔,为了打压羞辱静嫔,贵妃娘娘甚至愿意接纳她们,把宠爱分给她们。
在明白这点后,后宫里以林淑媛为首的这些人精哪个不知道该怎么做,哪个不知道应该去讨好谁、又打压谁?相比于才入宫两三天的静嫔,当然是家世贵重、地位超然的贵妃更值得讨好。
哪怕得不了陛下的青眼,在这宫中若有贵妃娘娘庇护,那日子也能过得顺遂安定,对韩昭媛这等不想搞事,也过了争宠求爱年纪的妃嫔来说,讨好贵妃求得贵妃庇护是个不错的选择。
心中很快做下了讨好贵妃、欺压静嫔的决定,林淑媛唇角翘了翘,又很快掩平,遮掩住心头快要溢出来的幸灾乐祸和嘲讽讥诮,只做出一副体贴温柔、善解人意的假象来。
林淑媛转身看向静嫔,面上带着几分叹息和怜惜,但眼底深处却分明闪烁着几缕不易被发现的嘲笑,她轻轻一叹,明面上是安慰静嫔,实则却是对她的鄙夷和挑衅:“静嫔妹妹你也莫怪贵妃娘娘没给你送去赏赐。”
静嫔细细的柳眉轻轻皱了起来,面上染上了几分疑惑和不解,不知道林淑媛等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什么贵妃的赏赐,又什么沉重的责任?她们如果是在讨论这些,为什么刚才那宫女又不知避讳的嘲讽起她?
陆婉芸到底又做了什么?静嫔气得胸口直疼,却仍是摸不着头脑,摸不准陆婉芸到底是个什么章法。
不顾静嫔没有回应,林淑媛自顾自地把说了下去:“也是贵妃娘娘思虑得周到,考虑到妹妹你进宫时间短,身子又弱,这才多疼妹妹几分,不像对吾等,贵妃娘娘却是毫不留情地把责任压在了我们肩膀上呢。”
“你看,我们姐妹几个是不是个个眼下青黑,这都是昨夜没睡好、辗转一.夜所留下的痕迹,我们倒不像妹妹你这么幸运,昨晚心中无事,能得一.夜好眠,今日仍是光彩照人呢。”
静嫔被林淑媛明明是劝诫,但偏偏语焉不详,让她猜不出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的表现给气到了,原本如无暇白玉一般的面容上顿时染上了几分微红薄怒,倒是把她身上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质给冲了个没影。
见林淑媛还要继续嘲讽静嫔,生性恬静清淡的韩昭媛轻咳一声,打断二人对话:“贵妃娘娘既说了让我们不必再来昭仁殿请安,我们还是不要再留在殿中了,还是先退出娘娘的昭仁殿吧。”
虽然韩昭媛决定多讨好一些陆婉芸,但她也不是那等做得出欺压静嫔事情的人,更不愿意把场面弄得太僵,所以现在才会出来和个稀泥、打个圆场,不管林淑媛过后是不是还要欺辱静嫔,至少让她别在昭仁殿这么干。
韩昭媛都出来打圆场了,林淑媛也确实怕自己在昭仁殿行事太过嚣张明显惹了陆婉芸的不喜,所以连忙将嘲讽讥诮的眼神和表情一收,露出看不出情绪的淡笑来:“韩昭媛说的有理,我们还是不要继续打扰娘娘。”
眼角余光轻飘飘地在静嫔身上掠过,林淑媛轻笑一声,抬手捻了捻鬓发碎发:“昨夜因着贵妃娘娘压在我们身上的责任太重,一.夜都未睡着,今日正要早早回去补眠呢,便不与静嫔妹妹你多说了,只你自己放宽些心便是。”
静嫔冷眼瞧着这说唱俱佳的林淑媛拧着细腰、拖着华丽精美的长裙离开昭仁殿偏殿,其他几位妃嫔也纷纷跟上,眼中不由露出阴郁之色,自她入宫以后,陆婉芸仗着自己贵妃的位份欺辱她也就罢了,这几人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对她?
忍着心头怒气,静嫔扶着身边贴身宫女的手出了昭仁殿偏殿,便立马吩咐身边最得力信任的大宫女去调查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事情:“必要打听出来陆婉芸做了什么,那些妃嫔又在嘲笑本嫔什么!”
轻轻扶住静嫔臂膀的宝珠闻言立刻沉稳有度地应了一声:“娘娘放心,奴婢这便派人去打听到底发什了什么事,宫中奴仆四下牵连,奴婢在各宫都有些熟人,定能很快把事情打听清楚。”
“那就好。”静嫔满意无比地点了点头,越发觉得启元帝送到她身边伺候的这个宫女十分得用,十分和她心意,能力强,有心计有手腕,还不掐尖要强,可不是得用的大宫女么。
宝珠轻笑着应了静嫔的夸赞,垂下眼帘后,清澈见底的眼眸中分明是一片平静冷然,毫无被静嫔夸赞的欣喜得意,甚至细细观察,还会在她清澈得没有尘埃的眼眸深底发现一片从不融化的坚冰。
狠狠刺激了静嫔一番的陆婉芸现在却也不轻松,正在忙着请求陆跋给她制定一番学习计划,帮助她学一些有用的东西呢。
陆婉芸重来一世方才觉得自己前世荒废了大好光阴和时间,她什么也琴棋书画也没学,什么人情往来也不懂,什么事理道理也不清楚,活得既天真又无知,实在是可笑又可气、可悲又可恨。
纵然陆婉芸深恨启元帝的欺骗,恨他从始至终都是欺骗,对陆家不怀好意她也知道,如果不是她自己那么傻那么蠢,那么自以为是,前世陆家何至被她拖累到那等地步?
所以,重生回来后,陆婉芸觉得自己不能再像前世那样浑浑噩噩的活着了,她也不是要蜕变成什么精通琴棋书画的大家闺秀,但至少不能再是那副被骄纵惯得什么都不懂,还跟个小姑娘似的的傻缺模样。
再说了,陆婉芸觉得自己应该要为未来打算一番,考虑到启元帝将会被扳倒,那她肯定会出宫的情况,陆婉芸觉得自己不能再活得傻缺不知事了,她一定要奋起,这样出宫后才能顺利找到一条出路,不至于茫然无措。
陆婉芸知道父兄都极为疼爱她,但她到底曾是启元帝的妃嫔,总不能出宫后还赖在陆家让父兄一直庇护她吧?那多不好,她前世拖累了陆家一辈子,这辈子却不想再给陆家添半点麻烦了,等出宫后,她想靠自己自力更生地活着。
正因为陆婉芸决定奋起努力一把,所以她现在就来求陆跋帮忙了。之所以要求陆跋,陆婉芸也是没办法,谁让她在家中时被父兄宠爱得就差搭个梯子爬上天去摘月亮摘星星了呢,那什么琴棋书画、人情世故,她是半点没学过。
陆婉芸的母亲早逝,在她还很年幼的时候便离开了人世。
她父亲与母亲感情极深,一直没有续娶,独自一人将陆云瀚和陆婉芸兄妹俩拉扯长大。陆辰中年丧子,一腔感情被犬投在了一对儿女身上,她对年幼便丧母的陆婉芸更是十分宠爱,要月亮不给星星,宠得没边。
陆母去世时,陆云瀚已经懂事了,他在陆母病床前向她承诺,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看顾她一生平安,所以陆云瀚这个哥哥也没比陆辰好到哪里去,也是个宠孩子无度的熊家长。
陆婉芸既无母亲教养,父亲兄长又是一位娇宠,她只是性格稍稍有些娇蛮任性,已是十分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