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仁殿的大宫女连翘脸上挂着客套疏离如模板一般的笑容,她语气恭敬但其实不含多少真心地对林淑媛说道:“贵妃娘娘的意思是让淑媛您好好养好身子,争取早日为陛下诞下龙裔,莫让陛下膝下继续空虚。”
连翘瘫着一张笑容像画上去的脸,语气干巴巴地说着她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的话:“林淑媛陪伴在陛下身边时日不短,应是知道陛下膝下至今空虚,满宫上下没有一个妃嫔为陛下诞下龙子,宫中甚至连能怀上身孕的妃嫔都没有。”
宫中除陆婉芸这个贵妃以外位份最高的林淑媛听到这里,心中忍不住腹诽道:有性情张扬不好惹的贵妃在旁虎视眈眈地盯着,哪个妃嫔敢不要命地怀上龙裔?不怕被心生嫉妒的贵妃娘娘使命针对啊。
再说了,贵妃性情霸道爱吃醋,霸占陛下霸占得死死的,她们想侍寝一次都难如登天,就算偶尔他们被陛下点中招侍,第二天必要被贵妃拎出来好生敲打一番,哪个妃嫔侍寝后不是战战兢兢、心惊胆战?像这般情景,哪个妃子能怀上龙裔啊。
连翘虽然不知道贵妃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为什么要命她四处给那些妃嫔送寓意着多子多福的摆件赏赐,但她终究是个极有能力也十分靠谱的大宫女,不管她自己理不理解陆婉芸的命令,都会尽力将她吩咐的事情做到最好。
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连翘一副说的是真话的模样,说唱俱佳地代陆婉芸叹息道:“贵妃娘娘代掌凤印、代管宫事,眼见陛下膝下空虚,至今连半个子嗣也无,心下是忧虑难安,深觉自己未曾尽到作为贵妃的责任。”
“娘娘痛定思痛,觉得必须大改后宫风气,这才大开库房命奴婢等为宫中众为娘娘送来象征多子多福的赏赐和各种助孕之物,只希望后宫妃嫔能尽快为陛下开枝散叶,排解娘娘心中隐忧。”
听了连翘后面所说的这番话,林淑媛妆容精致的面容上表情十分骇然,简直像是见了鬼一般惊愕惶恐。
她愣愣待在原地全无反应,连几句客套的场面话都说不出来,直到连翘命小宫女放下东西,她带着昭仁殿一众人施施然离开,林淑媛都还没从愣神中清醒过来。
林淑媛完全不敢相信,一直以来都意图独占陛下,旁的妃嫔侍寝一次就会被严厉敲打一番的贵妃竟然会、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赏赐各宫妃嫔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鼓励她们争宠,鼓励她们爬上龙床为启元帝生个孩子?
满宫众多妃嫔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专宠善妒、飞扬跋扈的贵妃竟然会主动暗示宫中的妃嫔去争宠,并堂而皇之地表现出支持宫中妃嫔怀上龙子的态度来,这简直和她过往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完全像是变了个人。
但得到陆婉芸赏赐的妃嫔们却并未生出欢喜之心,更没有谁敢轻举妄动地去争宠。
因为她们都不确定贵妃这么做到底是真的不再善妒专宠,真心实意地希望后宫嫔妃为帝王诞下龙裔,还是她只不过是假做一场戏,为的是钓出后宫中不安分、还想争宠的妃嫔?
以林淑媛为首的一干妃嫔纷纷表示她们现在压根猜不透贵妃娘娘的心意,不明白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自昨日静嫔被特招入宫、今日清晨入昭仁殿请安后,贵妃娘娘就便得有些奇怪,不管是态度还是行事都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一刻,启元帝后宫中以林淑媛、韩昭媛为首的老人们无比怀念之前的贵妃娘娘。
虽然之前娘娘性子张扬热烈,颇有些善妒跋扈,又爱霸占着启元帝独占他的宠爱,但好歹那时候的娘娘心眼直,手段也简单,只要心思灵活些,在她手底下讨生活还是很简单的。
哪里像是现在,贵妃娘娘不仅不敲打她们,甚至还赏下诸多贵重之物,还一脸鼓励地支持她们争宠,明示她们要为皇室开枝散叶,贵妃娘娘做的这一桩桩事,实在是让她们忍不住胆战心惊啊!
第二天林淑媛等妃嫔前去昭仁殿请安时,个个都顶着一双熊猫眼,即使脸上敷了粉也遮不住一脸的憔悴和疲惫,显然而见,林淑媛等人昨天得了来自昭仁殿的赏赐后,晚上根本就没能睡着,都为此事辗转反侧。
唯一让林淑媛等人心生安慰的是,不只是她们自己被贵妃突然赏下的东西给惊得一夜不睡,大家都是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强到哪里去,倒是让大家心里平衡了一番,好歹她们不是特例。
林淑媛几位宫中的老人一到昭仁殿的偏殿便自发凑到了一起,她们一面相互打量着彼此疲惫倦怠的神态和眼下遮不住的青黑,一边窃窃私语:“你收到了?”
“你也收到了?”
“大家都收到了?”
这几位妃嫔凑在一处语焉不详地说着话,神神秘秘的就像是在对暗号一样。而等她们彼此交流了一下情况后,不由面面相觑,都愣住了,比交流情况之前更惊愕更惶恐,也更摸不着头脑。
“那位……”竖起拇指往上指了指,韩昭媛压低嗓音低低开口,“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究竟想要做什么啊?她突然来这么一招,实在是让人心中不安。最近,咱们也没做什么惹恼她吧?”
林淑媛细细想了一番,无比肯定地摇了摇头:“没有,咱们最近都没干过让她不快的事情。要非要找出一件来,那就只有静嫔入宫这件事情了,但这事可不是咱们的错,贵妃虽然张扬,但不至于为此迁怒我们。”
经过一番讨论后,林淑媛个个仍是满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脑,脸上挂着的黑眼圈越发显眼了,真是有点可怜,不过宫中嫔妃也并不是没有特例的存在,例外就是静嫔。
只见这昨日请安时曾被贵妃娘娘好生折腾敲打一番的丽人今日再无半分狼狈之态,她穿着一身青白色剪裁用心、做工精致的宫装,娥眉淡扫,妆容清丽,除了小巧耳廓上戴着的一对圆润银白的明月珰外,身上别无其他的饰物。
静嫔这一身的打扮极是简单,并没有华丽明艳之处,但这样的装扮却将她清雅过人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令身姿纤柔动人的她如莲花一般淡雅恬静,惹人怜爱,所谓清水出芙蓉,便是如此了。
见静嫔这一身尽显自身长处和气质的装扮,好几位妃嫔都暗暗骂道:好一个狐媚子,也不知她在启元帝面前是不是也装出这幅清冷不食人间烟火、遗世而独立的模样来,都入宫做了妃嫔,还摆出这种范来是要恶心谁。
恨恨骂了静嫔几句后,几位妃嫔又见静嫔神情平淡,面色虽不红润,仍有些苍白,透着弱不胜衣的柔弱感,但眼下并没青黑,眼中更无困恼疑惑,好像根本没被贵妃昨天的神来一笔打乱阵脚,不由心下疑惑:
静嫔这是心机太过深沉,太沉得住气才没有表现出半分憔悴来;还是说……昨天贵妃命宫中宫女四下送出赏赐一事,独独漏下了静嫔,她根本就没收到贵妃娘娘赏下的东西,自然昨夜就没有因此事辗转反侧。
就在林淑媛等人心下猜测思忖时,一身崭新宫裙的大宫女连翘踏进了众位妃嫔暂歇的侧殿。
连翘以挑不出错的恭谨态度向殿中数位妃嫔行了一礼,嗓音柔和甜美,语气却从容平静地说道:“贵妃娘娘有令,言诸位娘娘日后不必每日来昭仁殿请安,只每月一号时来昭仁殿向娘娘禀明一番各殿情况即可。”
不等满脸疑惑、面面相觑的林淑媛等人做出反应,或询问贵妃为何下此命令,连翘抿唇露出笑容来,以几乎算得上是明示的态度说道:“诸位娘娘只需谨记贵妃娘娘昨夜的教诲便可,只要诸位娘娘伺候好陛下,贵妃娘娘就放心了。”
林淑媛能在陆婉芸这个贵妃的威胁下,超过韩昭媛这个资历最久的妃嫔爬上后宫位份第二的位置,自然心思灵巧,聪慧过人。她很快便醒悟过来贵妃娘娘这次是来真的,她鼓励她们这些妃嫔去争宠并不是为了钓鱼的伪装。
虽然不知道贵妃娘娘为什么突然把自己独霸的肉丢了出来,但傻子才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占便宜呢,林淑媛转身冲着昭仁殿正殿的方向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大声应道:“嫔妾定谨记娘娘教诲,不敢相忘。”
有林淑媛带头,韩昭媛等人也忙不迭地跟着向昭仁殿主殿行礼,又冲昭仁殿唯一出面的大宫女连翘表达了一番她们对贵妃的忠心,个个言辞真挚、情感动人,好像她们都愿意为陆婉芸肝脑涂地似的。
连翘转达过陆婉芸的命令后就打算送诸位妃嫔离开偏殿,自己回陆婉芸身边去伺候。但林淑媛眼角余光瞥过柳眉微蹙、一脸莫名表情,根本不值得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静嫔后,她眼中不由染上一抹玩味,便出言叫住了准备离开的连翘。
眼角余光于静嫔身上流连不去,林淑媛一边抓住心头刚才乍现的那缕灵感试图捋顺这几天发生的种种古怪之事,一边笑吟吟地问连翘道:“怎么静嫔好似不知昨日贵妃娘娘赐了吾等诸多赏赐?”
连翘没辜负林淑媛的期待,她面无表情,语气淡淡地说道:“贵妃娘娘说静嫔身子骨不好,就算有幸怀上龙裔,怕也保不住、生不下来,便没赐给她赏赐,免得白白浪费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