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钰栩很快就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陆跋这么好说话,几乎是轻而易举的就同意了他的要求,答应他幻化出人类的模样陪伴在他身边安慰他。
不是因为在乾宸殿内只有祁钰栩没有外人,所以陆跋才不怕他的存在被外人知晓,而是因为……
“你说什么?”祁钰栩抬头傻乎乎的看向幻化出人类模样来的陆跋,注视着他那张他只在三年前看过,熟悉又陌生、五官轮廓若刀刻斧凿般的英俊脸庞,神情疑惑不解,茫然而不可置信,“你说你要离开了?为什么?”
陆跋幻化出人形后,还没按照祁钰栩预想的那样开始安慰他,就直接朝祁钰栩丢了颗大雷,炸得已经是位优秀帝王的祁钰栩手足无措,眼中一片惊骇,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你为什么要离开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对我失望了吗?”
目光死死的盯在陆跋身上,祁钰栩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祁钰栩他从来没有想过陆跋会离开的这件事情,这三年来陆跋的陪伴和帮助让他以为陆跋会一直站在他身后教导他、帮助他,以为陆跋会永远是他的依靠。
“不是,恰恰相反,你做得很好,如今也已经蜕变得很优秀。”陆跋目光并无多少波动的凝视着祁钰栩,虽然说并无多少波动,但其实多少还是有一点点动容,“你已经成长为一位合格的帝王,就算没有我帮你,你一样可以把大庆天下治理得很好。”
要是在其他的场合听到陆跋这番认可他的话,祁钰栩一定会非常高兴、非常激动,可他现在听到了陆跋对他的赞扬,激动倒是很激动,但是他却完全没有一点开心的意思:“我不行!我没有你不行的!!”
祁钰栩再也没有了今夜最开始的怅然,他神色焦急、满头大汗,语气激动不已的对陆跋大喊道:“我没有成为什么合格的帝王,没有你帮忙我其实什么也做不好,没有你我还是冷宫里那个空含着一腔怨愤和恨意、却没有任何能力改变现状的皇子。”
“是你教导我如何去做一个皇帝,是你帮助我治理天下,现在我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帝王,也没有把大庆治理到国泰民安,你怎么能中途离开?没有你帮助的话,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该怎么处理国事、治理天下。”祁钰栩的激动、不安、骇然和挽留都是他心中最真实的情绪,半点没有做假。
“不是中途。”陆跋神情冷若冰山,不为祁钰栩的激动而动容,他语气淡淡的说道,“在摸索着成长为合格帝王的这条路上,你已经走到了终点,已经成为一位合格的帝王。就算没有我的帮助,你也同样可以将天下治理得很好。”
深深凝视着满脸激动和无措的祁钰栩一眼后,陆跋慢慢移开了目光,语气淡漠的说道:“你只是缺少一些信心而已,其实从很早以前,你就已经不再是依靠我的帮助治理天下了,你自己一样可以把天下治理得很好,你并不再是前世那个对政务一无所知的傀儡皇帝了。”
祁钰栩到现在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了一些,但他还是无法接受陆跋要离开的事情:“就算这三年来,在你和数位大儒的教导下,我确实成长为合格的帝王,但你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呢。你留下来我会更安心,更能无畏的去面对任何挑战,不再担心大庆天下会再此于我手中倾覆。”
“帝王不该依靠任何人。”陆跋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移开的视线重新落回到祁钰栩身上,“你不能总想着依靠别人,你是帝王,你已经是全天下人的依靠,又怎么能再去依靠旁人?你必须学会把责任和义务抗在自己肩上,这是帝王的身份所赋予的使命。”
祁钰栩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可你不是依靠我的天下人之一!”双目充血,他恶狠狠的盯着陆跋,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冲他吼道,“一开始,是你让我去依靠你。可现在你又这么理所当然的跟我说,让我不要再去依靠任何人,你凭什么觉得我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
“因为如果一开始就没有我的话,你一样只能学着去依靠自己。”陆跋语气冷淡到近乎严厉,他深深凝视了祁钰栩一眼,冷酷且漠然的说出真相,“如果没有我的话,你除了依靠自己以外没有任何办法,你只是恰巧遇上我,所以才有人可以依靠。”
祁钰栩红着眼睛瞪着陆跋,却只看到他一脸的漠然,和已经极少显露在他面前的那种无机质的冰冷。在陆跋的冷待下,祁钰栩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终于冷静下来,也明悟,其实陆跋说的都是实话,都是对的,如果没有陆跋,他本身应该学会依靠自己变得强大。
他只是被陆跋惯坏了而已,只是这三年来陆跋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帮助他的事情将他惯坏了,让他渐渐开始习惯于依赖陆跋,将他当成自己的支柱。而这本身就是不应该的,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永远成为另外一个人的依靠。
陆跋想要告诉祁钰栩的就是,他已经到了要长大的时候,到了要学会依靠自己的时候,他不能再把陆跋对他的帮助当成理所当然,也不能寄希望于陆跋会永远站在他身后守护他。未来的人生还很很久,前面要走的路还有很长,而他也是时候学会自己一个独自走下去了。
祁钰栩已经明悟陆跋的未尽之意,但他心中仍旧有着复杂难言的情绪,仍旧有着浓浓的不舍和痛苦,仍旧想要挽留。这些复杂浓烈的情绪就像是一捧泼洒于熊熊烈焰中的烈酒一样在他心中激荡起来,逼得他眼角泛红,染上了泪意。
他不希望陆跋离开不是因为他下意识的依赖着陆跋,希望陆跋能留下来帮他,他只是、他只是,他只是不希望于他而言亦师亦友、是他唯一亲近之人的陆跋就这样离去。哪怕陆跋以后再也不提供给他任何帮助也无所谓的,只要他还陪伴在身边就好。
祁钰栩前世今生一直是孤身一人,他母妃早逝、母家被灭门,自小在冷宫长大的他没有亲近的朋友,甚至连能说句话的熟人都没有。而庆德帝不慈,他的兄弟不是亡于夺嫡之争,就是对捡了个皇位的他饱含嫉妒憎恨,全无手足兄弟情义。
若非陆跋于火海中救他出来,带着他逆转时光重回三年前;如果不是陆跋一直像严师一样教导他、像朋友一样陪伴他安慰他,那自始至终、前今两世,祁钰栩都是孑然一身,茕茕独立于这纷乱人世间却连一个能交心的存在都没有。
正因为陆跋于祁钰栩而言有着这般重大的意义,所以这个亦师亦友、于他有着莫大恩情的人说要离开时,祁钰栩才会如此激动、才会根本就没办法接受。陆跋是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就算被说成是软弱也好、私心也罢,祁钰栩想要陆跋留下来不要走。
半晌后,祁钰栩不再双眼微红的瞪着陆跋,他妥协道:“好,我会学着以后不再依靠你,不再依赖你的帮助,我会学着独自靠自己去处理政务、去治理天下。”他抬头看向陆跋,眼中是恳求的挽留,“我只是希望你能留下来,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见证我会做一个好皇帝。”
抬眸瞥了祁钰栩一眼,陆跋俊美至极的面容上流露出一分浅淡到几乎看不到的笑容来:“你不必再学什么,你早已经学会了。这一年来,我再也没有帮你出过主意、教给你治国良策、给过你后世才发明出来的方子,但你不是一样将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吗?”
“你只是不舍。”陆跋直言拆穿了祁钰栩,他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只是语气淡漠的说道,“人是喜欢陪伴和习惯陪伴的生物,你会挽留我,不是因为你需要我帮你,你只是不舍得这份温暖。”
原本紧绷的肩膀突而松垮了下去,祁钰栩浑身的力气就好像在一瞬间被人抽走了一般,他木呆呆的看着陆跋,在他那了然又平静的目光中狼狈至极的移开了目光:“我是。”他低垂着眼帘,喃喃自语,“我只是舍不得。”
因为前世今生,他成功抓在手中的,只有陆跋给他的这一份温暖而已。他舍不得,他怕丢了就再也没有了。
“我不是人类。”陆跋平平述说着事实,“我不能出现在人前,不能被旁人知晓我的存在,也不可能永远陪着你。”
“你必须去找其他能抓在手中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