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亮的一向很早,但今日清晨熙光尚未乍现,仍是黎明时分时,于层层叠叠的明黄床幔包围中的龙床上,姿态放松惬意、正在无声酣睡的祁钰栩突而便睁开了眼睛,他打了个哈欠掀开薄被坐起,同时在心中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你比预计时间提前了一刻钟醒来。”搁在玉枕旁的天子佩玉中传来陆跋平淡的声音,在祁钰栩打着哈欠伸了一个懒腰坐到龙床边时,他转而问道,“你不睡个回笼觉?到时间我会叫你起床的。”
祁钰栩笑了一声,摇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不了,回笼觉越睡越困,反倒不如早点起来,今天是大朝会,早点起来准备,事情更有转圜的余地,时间也更宽裕,不至于那么急迫。”
而且被陆跋叫起床什么的,祁钰栩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他觉得他这三年来能一直坚持在准确的时间自然醒,就是因为他刚重生回来在冷宫的那段时间里被陆跋的魔音灌耳给吓住了。陆跋的声音不是响起在他的耳朵里,而是在他脑中啊,那就是堵住耳朵依旧堵不住的魔音。
因为前世的经历,祁钰栩不喜欢被人近身服侍,总是觉得膈应——他前世见过太多丑恶的嘴脸,也见过太多的心口不一,哪怕这一世他身边的内侍宫女不敢对他有一分不敬,但他仍是觉得不喜,所以平日里一些近身的事情都是他自己打理,不用那些内侍服侍。
不过今天显然不能如之前那般自己穿衣,今日是大朝会,祁钰栩不能任性的穿平日里穿的朝服,得穿更厚重、更庄重的礼服,而那套礼服光是重量就不轻,层层叠叠的好几层,光靠祁钰栩一个人还真没办法穿上,必须要有旁人相助才行。
掀开明黄的床幔下了龙床,祁钰栩随口唤了外面后者的人进来,听到内室有动静,一列内侍和宫女便捧着洗漱用品和分成十几件分别用托盘托着的礼服部件进入内室。这件礼服乃是绣娘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才绣成的,不说这件衣服蕴含的意味是什么,光是造价就不低。
只是看到那需要十几个托盘才摆下的这一套礼服,祁钰栩却忍不住在心头呲了呲牙,虽然还没将那一套礼服穿上,他就觉得自己快要被那重量压垮了——他此前曾穿过一次庄重不逊于这件礼服的朝服,那便是三年前登基大典上穿的。
只不过那一次的衮服乃是赶制,虽然规制正确,但那套礼服上所绣的龙纹并没有这件礼服繁复,自然的那件礼服的重量也比不上这一套。想到要穿上这十几层组合起来的礼服一整天,祁钰栩就觉得这三年一次的大朝会真是折磨人。
祁钰栩先是自己动作麻利的进行了洗漱,然后才皱着眉忍着不耐在几名宫女的帮助下套上了那一层又一层的礼服。这套礼服看着华丽庄重,但穿上却并不舒服,虽然这套衣服是由上好的丝绸做成,但是……衣服太多了,绣花太繁复,太重了!
挺直腰背、平伸双臂站在落地镜前任由两个宫女为他整理着宽大的袖子,祁钰栩眉头微蹙,他忍不住在心中对陆跋吐槽道:“我觉得我不是穿了一套衣服在身上,我是背了一个铁套子在身上,如果不是这三年来你一直监督我习武锻炼,我现在肯定被压趴下了。”
陆跋淡淡道:“你这套衣服,加上你头上的冠冕,一共三十几斤,确实不轻,但你也不要抱怨什么,有人想穿还穿不上呢。而且今天这场硬仗的重点可不是在你身上的这套朝服,你留着精神对付今日前来京城朝贺的各地郡守和各属国使臣吧。”
脸皮抽了抽,祁钰栩眼睛耷拉下来,一股郁气不由浮现于心头,他忍不住哀怨道:“你就不能别提醒我这件事情?好不容易我快说服自己今天没有那么难熬。”结果陆跋一句话,又给他打了回去,简直是心累。
陆跋不说话了,懒得继续理会祁钰栩。而自己的抱怨却无果以后,祁钰栩也不再多话,他抱怨个一两句倒是没什么,但光是抱怨也没有什么用处,所以一直抱怨也没什么意思,在嘟囔两句后就打算打起精神来好好应付这一天。
“陛下驾到!”随着一声清亮响亮的宣高声,祁钰栩穿着厚重华贵、庄重大气的帝王礼服踏进金銮宝殿,然后在他已经坐了三年的龙椅上坐了下来。当他居高临下的朝殿中看去时,果然便见宽阔的大殿中垂手侍立的官员数量比平日多了许多。
当祁钰栩于龙椅上坐下后,大殿中数量明显超过平时许多的百官们顿时动作整齐的双膝跪下,在众人齐声高呼三声万岁以后,祁钰栩微抬右手,示意殿中的百官平身:“众卿家免礼平身。”
“谢陛下隆恩。”又是一次齐声唱喏,殿中百官纷纷站起,然后垂头侍立于殿中,静候上首帝王命令,无令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天颜,这些官员,个个屏息静气,又是紧张,又是焦虑的等待着。
因为今天是时隔六年的大朝会,这不仅仅是各地郡守知府统一回京述职、禀告各地生民情况的大典,也不只是大庆各属国派遣使臣前来京都送上贺礼和进贡的日子,对各地官员来说,大朝会更是他们这些地方官员的“升职加薪日”。
各地郡守和知府本就被外放在外,不如京官来得贴近圣上,这升值的机会自然也就少一些,故而对于外放的官员来说,每三年一次的大朝会就是他们各显身手的时候,若是他们呈递给陛下的生民情况能让陛下满意、点头,那说不得官位就会提一提了。
三年一次的大朝会,对于外派官员来说可是最好的时机,只要心中存有一丝野心、还想继续往上爬的官员,就都不会轻忽小瞧这三年一次的大朝会。本来三年前因庆德帝重病取消了一次朝会,就令许多官员心中失望,如今可是新帝第一次大朝会,他们将拥有更多的机会往上爬。
环视殿中无声肃立的百官一眼,祁钰栩嘴角也不由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来,这大朝会,他也是第一次举行,前世还不等到大朝会的日子,他便已经失了势,这大朝会自然没机会举办,他无声徐徐吐出一口气,沉声道:“宣旨。”
得了祁钰栩的命令,原本立在高台一侧的内侍顿时将挽在怀里的拂尘扎在腰间,然后从高台后侧站在的内侍手中托着的托盘中恭恭敬敬的用双手拿起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徐徐展开,在快速扫过一眼后,他扬声抑扬顿挫的喊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继位三年以来,各地官吏端重循良,教忠励资,敬之忱聿,隆褒奖。”
“陕西太原府郡守于强修大坝、抗洪救灾中立有大功,今调回京城,出任户部左侍郎。”
太原郡守深吸一口气,仔细理了理朝服和官帽,这才从外放大臣一列中大步走出来到殿中,双膝跪下磕头后忍着激动的沉声答道:“臣,叩谢陛下隆恩。”
诵念圣旨的内侍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按照圣旨上所写的名字继续念了下去:“荆州武陵郡守迁往苏州杭州继任郡守……”
随着他念出一个个名字,念出这些外放官员们或是升迁、或是平调或是贬谪的旨意,金銮宝殿中央一个接一个的官员出列叩拜,然后再默不作声的回返队列当中,一切都进行得井然有序,不曾有一丝混乱。
而随着这内侍将祁钰栩早就拟好的旨意一一念出,朝堂上原本还焦虑急躁的氛围顿时有些缓解,因为决定这些外放官员未来的旨意已经念了大半,他们已经知晓自己得到的结果,自然不再焦急等待。
而且不得不说这三年有陆跋这个超级智脑辅助,又有对前世的一些了解,祁钰栩是不会错辨忠奸的,更不会让一些酒囊饭袋坐稳官位,故而对这些外放大臣的旨意大多数都是升迁、封赏,少有处罚和贬斥的,故而朝堂上的氛围大体还是好的。
等到终于将所有外放臣子的处置旨意尽数念完,这个负责诵念旨意的内侍喉咙都已经干了,他不动声色的将圣旨合上,退后一步将圣旨放回高台后侧站着的内侍手中的托盘上,然后从他手中接过托盘,自己退后一步站在这内侍刚才站的地方。
而原本负责捧着托盘的内侍则像是借力一般,转而捧起了托盘上的另外一份卷轴,他缓缓走到高台之前,并没有将圣旨打开,只扬声宣道:“宣各属国使臣进殿面圣。”
这个环节就没朝中百官多少事了,主要是各属国送上他们的贺礼以及进贡货物的清单,然后再由祁钰栩这个帝王颁下旨意回送这些属国一些赏赐。这些属国自然没有大庆地大物博、财大气粗,故而每次进献的贺礼都不算珍贵,相反大庆朝为了面子倒是会回赐给他们许多贺礼。
故而在暗地里,有不少臣子私下评价各属国这种行为是在打秋风,甚至更过分的是九年前庆德帝晚年的那一次大朝会,向来桀骜不驯、与大庆常有冲突的关外蛮族更是只送了几百只羊当货物,却从大庆领走了不少赏赐,更是让许多人觉得不满。
但想来今年还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毕竟在大庆和蛮族刚刚结束不久的那场战斗之中,蛮族可是被狠狠打退、损失惨重,想来今年是不敢嚣张。
而祁钰栩连自己都不怎么舍得吃舍得喝,抠门到让皇宫内院各宫落锁减少开支,显然也是不愿意当冤大头被人打秋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