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驾崩让整个大庆朝堂都有所动荡,然而随着新帝登基并扛起社稷大业,朝堂又以极快的速度稳定下来,不见半分动乱。而新帝登基以后很大程度的驱散了先帝年间夺嫡之争所带来的阴霾,给大庆朝堂带来了全新的光景。
新帝虽然年纪尚轻,登上帝位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运气好,而不是因为他多有能力,但他却也不是什么愚笨之人,即位后在内阁大臣的帮助下很快就对政务上手。而在新帝每日勤勉处理朝政之下,朝堂渐渐平稳,甚至焕发出生机来,不似庆德帝在位时那般如死水一摊。
在祁钰栩登基后传出的第一个好消息便是土水泥研制成功了。在祁钰栩将陆跋提供那张记录着制作土水泥的方子交给工部尚书后,工部加紧研究,数位工匠一起动手,很快就按照方子上记录的步骤制作出了土水泥。
虽然说受限于大庆朝过于落后的科学技术和不够纯净的材料,使得工部制作出来的土水泥没有现代制作出的水泥那般坚实,但经过测试后发现土水泥的硬度已经不逊于普通的石料,而因为土水泥十分容易制作,这种新发明出来的材料在工部众多工匠看来有许多用处。
当然,不管工部的工匠们能挖掘出多少土水泥的其他用处,祁钰栩自然是希望这研制成功的土水泥能够用在建造黄河大坝之上。经过工部工匠的研究和测试,他们认为用土水泥修建而成的大坝比用石头、土料堆积在一起的旧大坝更加坚实,也更加难以被洪水冲垮。
最重要的是,原本修补黄河大坝都需要征召民夫很辛苦的将巨石和土料挑到黄河边,然后再由一个个民夫将石头搬起来一层层的摞出大坝来,这样修建大坝不仅耗费良多,而且难度很大,搬运巨石可不是什么轻松事。
但用土水泥修建大坝就会轻松许多,因为制作土水泥的材料比较轻,也不像巨石那样体积大到难以搬运,在重建黄河大坝时只需要将制作土水泥的材料运到黄河边,便可以用水泥铸造大坝,工程比起搬运石料建造大坝不知轻松多少。
在土水泥研制成功后,祁钰栩下令让工部所有的工匠学习制作土水泥的方法,然后命常威将军率领军队护送这些工匠前往黄河之畔,配合各州各府调出来的守军和征召的民夫,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对破损不已的黄河大坝进行整修。
祁钰栩在登基后第一日上朝时,就一意孤行的下令让工部、户部和兵部配合着开展黄河大坝重建工程。
当初他提出这件事情事情时,虽然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并没有谁在新帝烧上任三把火的时候站出来大肆反对,也听从了他的命令配合着黄河大坝的羞窘,但其实很多大臣都对此不以为意,根本不认为黄河会决堤,反而认为祁钰栩是在瞎折腾。
在朝堂之上,祁钰栩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赢得多少支持和赞叹,顶多是有臣子感慨一句新帝是个爱民的,上任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想着为民谋福利,虽然有点折腾但也是好心——黄河已经百年不曾决堤,朝中文武还真不相信祁钰栩那劳什子托梦的话。
朝堂上的官员很少有真正支持祁钰栩这项命令的,然而在民间,尤其是黄河流经的州府,却有很多百姓都感念新帝的恩德,觉得新帝是位爱民如子的明君。这重建黄河大坝之事,对他们这些生活在黄河之畔的平民百姓来说可是大好事!
这些百姓们也不希望黄河决堤,但凡事都有防患于未然一说,虽然黄河确实百年不曾决堤,但黄河大坝也百年没有好好休整过了,每年都只是简单修补,如果能够从头到尾的重修一遍,那便是黄河真的发大水,说不定便不至于决堤爆发洪水,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重修黄河大坝当然是好事。
当然,这些百姓之所以感激新帝恩德,不仅仅是因为祁钰栩下令重建黄河大坝,最重要的是他下令重建黄河大坝时的劳力以各地州府的囚犯和守军为主,征召民夫为次,而且这些征召而来的民夫享受的待遇也不算差,虽然说不至于给这些民夫银子,但每日伙食却是很不错的。
祁钰栩有下令户部多拨一些粮饷,保证修建黄河大坝的各地守军和征召而来的民夫伙食能三餐管饱,时不时还能开个荤。这可让许多原本还自叹倒霉的守军和民夫们惊喜异常,虽然劳累了一些,但比起往年修建大坝的辛苦和低下的待遇,他们目前已经算得上走运了。
祁钰栩之所以特意下旨意保证各地修建黄河大坝之人的待遇,不仅仅因为他自己是个吃货所以由己及人,还因为他认为只有吃饱了那些守军和民夫才能有力气干活。他不怕花钱,就希望这黄河大坝能早一日修建成功,毕竟时间真的太急了,他只能想各种办法加快进城。
当初祁钰栩下令着户部发放粮饷时,户部还喊穷说拿不出那么多粮饷来,祁钰栩心里有一股牛脾气,又因为前世的遭遇对大庆百官都有一些怨恨和不忿,所以在户部尚书嚷嚷着没银子、对那些民夫应当按照过往旧例对待时,他牛脾气一被激,直接爆了!
祁钰栩根本懒得去跟户部磨什么,也没有要用什么法子收服户部尚书为他所用,也完全有理由相信户部尚书就是舍不得银子,就是在轻视他这个新帝与他为难。怎么有钱大办庆德帝的葬礼,还催促他选秀,现在倒是没钱让那些盯着毒日头和暴雨修筑大坝的百姓们吃好喝好了!
彼时祁钰栩已经初步掌握了朝堂,有太子东宫出来的一批人鼎力支持,又有以何丞相为首的保皇派的亲近和支持,他的位子已经坐稳了,不说一言决断所有朝堂事,但也绝对不是什么棋子软柿子,收拾一两个官员还真的不是什么问题。
户部尚书不是跟他顶着来吗,祁钰栩便借托梦之言,说自己那个早就死翘翘的父皇庆德帝非常信重户部尚书这个老臣,很想让户部尚书再随侍身旁继续君臣相宜的佳话,于是孝顺的祁钰栩便一道旨意,轻飘飘的打发户部尚书去守先帝陵墓,让他去与庆德帝的陵墓作伴。
百官:……托梦这个梗是过不去了吗?
因为在已经被打发去守皇陵的前户部尚书手上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祁钰栩干脆也懒得再让户部掏钱了,他这个牛脾气才懒得再受户部的气,干脆开了私库表示由他这个皇帝负责各地修建黄河大坝的守军和民夫的粮饷。
为了表现出自己的爱民如子,祁钰栩直接下旨削减了后宫七成用度,甚至还放了一批宫人离宫,下令将皇宫许多用不着的宫殿直接落锁关闭,减少不必要的消耗。反正现在皇宫里就祁钰栩一个,他又不像庆德帝那样后宫里一堆莺莺燕燕,那些给妃子居住的宫殿现在都空荡荡的,关了反而省钱。
祁钰栩如此做,其实大部分原因只是顺势而为,主要是为了趁这个机会将整个后宫清理一遍罢了,倒不是说他真的穷到不得不削减后宫用度才能供给那些守军和民夫的粮饷。但他这么做,却在误打误撞之下收拢了一波民心,这件事情流传出去后,便有许多文人百姓赞他是个明君。
这阴差阳错的,倒是让祁钰栩心头的执念消解了不少,他前世又那么多不满、不甘和愤恨,其中有一项就是,他认为前世整个天下安在他头上昏君的称呼很没道理,简直就是污蔑。
他确实没什么能力,但除了爱享受美食,他也没有做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情,凭什么白白的将昏君这个词往他身上套?今世因这一桩事不再被天下辱骂为昏君,反倒成了他们口中的明君,不得不说祁钰栩还是觉得有点爽的,前世的执念也就散去了不少。
祁钰栩登基之时距离他记忆中黄河决堤之时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而此有一个月的时间里每隔一两日便有暴雨倾盆,浑浊发黄的黄河水于河道间咆哮翻涌,水量惊人,河水不断上涨,仿佛将要冲破大坝的阻拦向河道外的千里良田冲击而去。
而随着黄河水线不断上涨,渐渐的黄河之畔的百姓们心头便有担忧和恐惧浮现而起,认为今年黄河真的有可能会决堤,而世人皆知,黄河决堤会造成怎样的可怕后果。因此,对于执意要重修黄河大坝的祁钰栩,天下百姓又是一阵感激。
花费一月功夫,在保证伙食的前提下,在从各地抽调而来的守军和征召民夫的卖力之下,连绵近千里的黄河大坝终于抢修成功。而根据祁钰栩下的密旨,征召前来的民夫被遣送回家,但那些抽调而来的守军却没有,相反他们在黄河大坝驻扎了下来,随时监控着黄河的情况。
这件事情是祁钰栩早就想好了的,他之所以选择抽调一部分守军参与建造大坝,而不是完全的启用民夫,不仅仅是因为这样能更快的召集足够的人手,还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从一开始,祁钰栩便没有自信能够阻止黄河决堤,只是希望情况至少比前世好一些而已。
如果在用土水泥重建大坝后还是无法阻挡黄河决堤的进程,至少有这些守军驻扎在黄河大坝上能发挥出一些用处来。一来他们能在第一时间将黄河决堤的消息传播出去,让更多人得到提示早早避开,二来这些守军也可以于洪水之中拯救一些受黄河水患之苦的百姓。
当黄河大坝重建成功的消息传回朝中时,祁钰栩先是大喜过望,然后就是被吓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之所以如此骇然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在他接到消息后的第三日,便是他记忆中黄河决堤之时,如果进度再慢一些,时间再拖得久一点,那有些事情还真的难说。
当时间走到前世黄河决堤的时候,哪怕祁钰栩每天还是照常上朝、处理朝政,锻炼身体、练习书法,看上去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也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到什么,但作为距离祁钰栩最近也最了解他的陆跋,还是察觉到了他平静下隐藏的焦虑和担忧。
这一日正是前世黄河水患爆发、洪水滔天淹没千顷良田的消息传回京城的时间,祁钰栩在进入书房后依旧先按照自己的习惯将内侍宫女都打发下去了,然而在书房中一人独处的他却实在是没有心情像以往那样安下心来练字、批阅奏折,只坐在书桌后愣愣的发呆。
见祁钰栩坐在明黄书桌后,一手拿着一本奏折、一手拿着毛笔状似在批阅奏折,但等这毛笔上的红砂都快干了他也没落笔,数据流寄居于祁钰栩身上的帝王佩玉中的陆跋不由主动开口问道:“你在害怕、焦虑?”
陆跋突然的问话唤醒了祁钰栩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神思,他在陆跋面前向来不伪装什么,哪怕这一个多月以来随着他渐渐掌握朝堂而心计加深、威势渐重,但在陆跋面前他也还是老样子,故而在回过神来后,他没有隐瞒什么,直接点了点头:“嗯,我很不安。”
对于陆跋能够察觉到他的情绪,祁钰栩并不惊讶,一是因为他的焦虑和失常表现得很明显,二是因为祁钰栩也知道,自从他和陆跋就七情六欲和人生八苦这个问题进行过一番探讨后,陆跋就一直随时关注着他的情绪。
当然,陆跋并不是关心他,只是为了随时监控他的情绪获得更多数据而已。对此,祁钰栩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舒服,既然从一开始他就和陆跋说好了交易内容,他又承了陆跋那么重的人情,祁钰栩认为只要陆跋别在折腾他,那他就就能接受。
那什么,有一段时间,他可是在陆跋的有意刺激下尝遍了喜怒哀乐爱恶欲七种情绪,虽然他心里有点准备,但奈何陆跋的手段更高超,祁钰栩每次都在陆跋突如其来的刺激下产生种种情绪,真的是感觉生活处处有“惊喜”,简直是不堪回首。
陆跋沉默了一下,方才开口说道:“这个世界的科技太过落后,连网络都没有,我没有办法借助数据网络监控所有联网的地段,只能靠播撒出去的微型监控器观察周围的情况,黄河距离太远,在黄河附近并没有微型监控器在附近,我无法及时得到有关于黄河的消息。”
“没事啦。”虽然心中满满的都是担忧和不安,但听到陆跋开口说话,祁钰栩还是摆了摆手,打起精神来安慰道,“京城距黄河可不近,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传信也需要一天时间,你无爱随时得到有关于黄河的消息是正常的,不用觉得愧疚。”
陆跋嗓音清透冷然,淡淡道:“我没有‘愧疚’这种情绪,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祁钰栩被陆跋哽了一下,片刻后才讪讪道:“就算这是你的心里话你也用不着这么直接的说出来嘛,不知道我会觉得不好意思和尴尬的吗?真的是,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还这么对我。”
本来祁钰栩是故意抱怨几句的,结果他说着说着都觉得自己的话让人觉得毛毛的,不由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故意说那种套近乎的肉麻话了。
对祁钰栩这一番肉麻之言坦然承受,陆跋没有更多的反应和态度,只是以一种十分漠然的语气淡淡道:“既然你怕黄河终会决堤,滔滔洪水会带来灾难,那么你与其在这里发呆,不如好好规划一番,如果洪水之灾真的降临,该如何让损失降到最低。”
“在预防黄河决堤、洪水之灾上,你已经做到了最好,但这不代表你做好准备后就真的能阻拦灾难发生。与其担忧,不如提前做好应对洪水之灾的准备,不管是救助灾民,还是修补黄河大堤阻止洪水蔓延,都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你哪里有多余的时间在这里发呆。”
陆跋冷淡漠然的话语一言惊醒了祁钰栩,他将手中用来批阅奏折、沾着朱砂的毛笔放下,轻吸一口气站了起来,俊朗疏阔的眉宇间已是一片镇定无畏,他于书桌后施了一礼,郑重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你将我点醒。”
祁钰栩认为陆跋说得太对了,就算今世他一登基便想方设法的重建黄河大坝,但他能保证用土水泥重建过后的大坝真的能够挡住那滔天的洪水吗?不能。既然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保证今世洪水不会爆发,那就要赶在灾难爆发之前尽力想办法拯救更多的灾民。
而在救助黄河灾民的这件事情上,祁钰栩认为粮食、药材和衣服是重中之重。如果黄河真的决堤,黄河沿岸逃命的难民们面对的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食物,其次,在洪水之灾中,逃命的难民容易生病,这就需要药材治疗,至少要保证不会因难民太多闹出疫病来。
这么仔细一算,祁钰栩当下有些手忙脚乱的将书桌上摆放的那些不算太紧急的奏折给推开了,他现在别说发呆了,就是把时间分给这些芝麻小事的奏折都没有,他得尽快把应对洪水之灾的计划给写出来,这样等灾情传回京中,他才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而就在祁钰栩一边惴惴不安一边忙碌之时,有八百里加急入京,在连日暴雨之下,并州黄河大坝决堤,有洪水滔天,淹没大坝附近百里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