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阮冬这才把一切都想起来。

她从前隐约记得一些片段,但她不知道那叫运城,也不知道那个小孩是长寒。

现在听到洛生如此说,零碎的片段才串成线。

原来她同长寒很早就见过,只不过因为心魔把他忘了。

如今长寒站在她面前,乖乖巧巧,眼中的红芒和身上的魔纹都消散了。

她先前还想,徒弟们究竟因为什么黑化,眼下长寒的原因便找到了。

的确是因为自己的死,那时候她把他带出来,她在他心中便不一样了,所以死时才对他冲击那么大。

哎,真造孽啊。

她安抚好长寒,便蹲下去看洛生,他面色苍白,闭目躺在血泊之中。

她朝身后喊道:“碎玉,还有救么?”

男人懒洋洋的在空中显出身形,瞧了一眼,道:“找个人替他的心魔誓,境界不能低于他。”

阮冬“哦”了一声,将视线落在了李昌身上。

李昌被他看的头皮发麻,立刻喝道:“你又是谁?”

阮冬没说话,欧阳临慢悠悠的道:“这位是我剑宗曾经的大师姐,阮冬。”

李昌听过她的名号,是个行事有些古怪的人,眉头便深深的皱在一起。

欧阳临有意站在引魂坟前,道:“阮冬,当年是你力保长寒入宗,结果呢?你堕魔,长寒叛出宗门,在寒江城杀人无数。”

“如今,长寒又是半魔之身,随时可能魔化,危及整个修真界。”

“你现在站在他身边,又想做什么?你是要置整个修真界于不顾么?”

阮冬没回答他,反问道:“炼器宗要如何处理?”

欧阳临道:“炼器宗自有修真联盟处理,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阮冬冷笑一声。

圣山四周被密密麻麻的弟子们包围,菩提寺的和尚们立在不远处,态度不明。

欧阳临道:“你从前就这样,别人说什么从来不听,也许你根本就没有把修真界看在眼里,所以从来没有责任感。”

“在你眼中,破坏了就破坏了,毁灭了就毁灭了,只要你高兴,你就能站在一个半魔身边,不管修真界的未来。”

“养大的徒弟,说是有感情,还不是说扔就扔?自己堕魔死遁,可曾同任何人透露过风声?”

“如今你依然冥顽不灵,选择与修真界对立,你的徒弟是徒弟,这天下间的门徒就不是门徒了么?”

他这一席话丢出来,立刻便炸了锅。

围在引魂坟前的人,若原本还在为长寒的无辜左右为难,跨不过道德底线,此刻在他这样的教唆之下,不少人都冲淡了愧疚之心。

众人的生命比不过长寒么?更何况他已经半魔化了……

魔族入侵那场战争绵延数十年,人人都记得那时的惨烈和绝望。

围着圣山的弟子们眼神也渐渐起了变化,从犹豫不安到了回避视线。

阮冬淡淡扫了一圈,笑道:“欧阳临,你在放什么屁。”

欧阳临嘲弄的看着她,她越暴躁越粗鲁,便越会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

阮冬道:“欧阳临,若你真为整个修真界考虑,若你真的在乎这个未来,若你当真体恤寻常弟子的性命,你就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炼器宗这次可以用远在天边的运城试验,下次就可能用身边的你试验,围在引魂坟前的你们,与其担心半魔的、无辜的长寒,不如担心若是自己有朝一日陷入同等境地,又要怎么办?”

“你支持的、爱戴的长老,站在你面前,说,对不起,虽然你无辜,但是你危害了整个修真界,所以请你去死。”

“你要怎么办?安然赴死么?”

众人闻言一凛,原本动摇的心再次摇摆不定。

阮冬一笑,道:“我希望,你们在遇到这样一天的时候。”

“在所有人都对你说,不要活下来的时候。”

“在孤立无援,被迫与世界为敌的时候。”

“能遇到我这样不顾全大局的人。”

“她会坚定不移的站在你身边,跟你说。”

“不是你的错。”

话音一落,全场鸦雀无声。

菩提寺的无量大师笑眯眯的轻念了声“阿弥陀佛”。

包围圈中的门徒子弟自发的四散开去,任由长老护法喝止也不听。

人人心中有一杆秤,大家并非冷血无情之人。

场地中央只剩下李昌和欧阳临。

欧阳临没想到阮冬会说出这样的话,如此一来,他再做什么都显得不合时宜,既然无法击杀长寒,那一切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他便收了剑,不再言语。

李昌脸色难看异常,原本欧阳临是在保他,谁都知道交由修真联盟处理就是个笑话,他不过闭关几日,得个口头警告便罢了。

现在就很麻烦。

惹了众怒,欧阳临也退了,显然是不打算保他,炼器宗为了口碑,自然会将他像弃子一般舍去。

那个可恶的女人。

一切都被她毁了。

长寒握着枪冷冷的望着他,没有欧阳临的帮助他自然打不过,不过那个女人的修为很低,长寒看上去还很在乎。

如果能抓到那个女人,当做人质,也未必不能破这个死局。

那个女人就娇娇弱弱的站在他不远处……

他一咬牙,提剑便朝那个女人攻去。

那个女人显然吓了一跳,他阴沉的勾起嘴角,正要锁住她咽喉之际,他的心口蓦然按上了一只小手。

他脊背一凉,低眸一看,便对上女人冰冷异常的双眼。

“你以为我会就这样杀了你?”

“你也看看,我日日都瞧见什么吧。”

她抬手捏碎了自己腕间的手镯。

气势一瞬间向上攀升,冲天的灵压宛若深海一般浩瀚,摧枯拉朽的向四周压去。

靠的最近的李昌当场喷出一口鲜血。

而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则轻易插、进了他的胸口。

她正处于与心魔共存的叠加态,灵压与心魔便一股脑儿冲进了李昌的身体与识海。

李昌眼前一黑,失去了视野。

再度清晰之际,便望见了遍地的白骨鲜血之花,和那座笼在黑暗中的绝望之城。

日复一日,没有尽头。

他痛苦的哀嚎一声,摔倒在地。

阮冬收回手,缓慢的在李昌身上擦净了污浊的血渍。

李昌被梦魇笼罩,不断的在地上蜷缩滚动,伸手抓扯自己的每一寸皮肤,目眦欲裂。

阮冬的眼眸一片冰冷。

前一回身穿,她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这心魔却始终没有放过她,日日夜夜都在折磨她,她不断的看见不同的片段,黑暗与绝望根植于脑海之中。

这才是她不得不死遁的原因,因为再也无法承受。

阮冬捏碎手镯,精神状态便不大一样。

心魔纹光华大放,早已撕碎了面具。

众人起先只瞧见了她的雷霆手段,此刻才意识到她的容貌,和那显眼的心魔纹。

阮冬瞧见众人惊愕的模样,懒懒笑道:“看见了么?”

“若轮起危险,长寒算什么?”

“我才是修真界的劫难。”

她气势滔天,灵压深不可测,一张脸娇艳绝世,说起这话来轻描淡写,像是谈笑一般。

却没人敢掉以轻心。

欧阳临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剑。

年轻的弟子们却枉顾危险,甚至流露出艳羡的神情,一时害怕一时惊艳,有一种别样的刺激。

长寒望着她的背影,手指微微发抖。

他不知道她的心魔纹已经这样深,眼下瞧来,触目惊心。

他也明白了她为何一直戴着面具,这样的心魔纹外显,会给外界造成恐慌,她原本一直遮着,今日却刻意除下,一切都是为了他。

她只想告诉众人,她比他更危险。

时至今日,她依然在为他挡风遮雨。

喉咙一堵,说不出话,他伸手拽住她的袖口。

阮冬转过脸来,笑了笑。

“怕什么,我在呢。”

他轻轻“嗯”了一声。

四周一时很安静,唯有李昌哀嚎的声音,他忽然惨叫一声,随后七窍流血,不再动弹。

阮冬皱了眉,用脚尖踢了踢,不悦的道:“碎玉。”

碎玉立刻出现在她身边,道:“师尊,碎玉在。”

阮冬道:“他怎么了?”

碎玉淡淡扫过,乖巧的回:“识海破碎,没意识了。”

阮冬不开心,道:“那不行,这样承心魔誓有什么意思。”

碎玉道:“我叫醒他。”

随后,男人便缓步走到李昌面前,一枚漆黑灵币从指间弹起,随后拉出黑色光幕,他从那片光幕中抽、出一枚匕首,迅速扎进了李昌胸口。

李昌一个抽搐,缓缓睁开了眼。

碎玉拍拍他的脸,道:“醒醒,承心魔誓了。”

李昌听明白之后,一个惨叫,立刻想跑,却被碎玉一把按住了肩膀。

在那之后,李昌的惨叫便响彻了整个圣山,久久未散。

·

暖香阁

耳畔传来丝竹之声。

阮冬一边听,一边斜倚在软塌上喝酒,对面的年轻公子细皮嫩肉,小心翼翼的给她倒酒。

坐在另一侧的公子剥好一颗葡萄,送进她口中,她一口咬下,甘甜清冽。

那公子睁着圆圆的眼,问:“尊上,甜么?”

阮冬勾了勾他的下颌,道:“没有你甜。”

那小可爱便当场红了脸。

长寒手中的茶杯都要捏碎了,但也只能坐在旁边,咬牙看着这一幕旖旎画面。

先前师尊杀了李昌,救了洛生,挡在他面前的样子,又帅又冷酷,他简直欲罢不能,恨不得当夜就爬上师尊的床。

可师尊为了让李昌体会他的痛苦,捏碎了心魔锁,这下好了,整个人都变了。

虽然他也喜欢,但是性子却实在太过浪荡了……

居然直接进了暖香阁,一来就点了好几个眉目清秀的小男孩。

他不是她唯一小可爱了,他要哭了……

碎玉和傅白也在一边坐着,一个笑的乖巧,一个低头摸灵币。

演的挺像样,但他知道,八成也要哭了。

阮冬不知道三个徒弟的想法,她如今的状态,总结起来,就两个字。

自由。

心魔放大了一切欲、望和需求。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也没怎样,就同一帮小可爱聊聊天而已。

年轻的公子又喂了一颗葡萄,她满意的眯了眯眼。

身后终于有人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她面前,轻声问:“师尊,我喂可以么?”

阮冬扫了一眼,是大徒弟傅白。

她淡声道:“这种事轮不到你来做,你是徒弟,又不是侍从。”

傅白在她面前蹲下,仰脸问:“师尊,我愿意。”

阮冬冷漠道:“那也不行。”

傅白垂眸,片刻后道:“就当徒儿报答师尊不行么?”

“从前师尊辛苦,为了照顾我们,夜半时分还要出门斩杀妖物,时常不省人事的回来,徒儿心里难受,想偿还些,也不行么?”

阮冬一怔,笑了,她摸摸他的头发,道:“说什么呢,我夜半时分出门,是去灵魂酒庄喝酒,你是不知道兽修的身体有多……咳……回来不省人事是因为喝多了。”

傅白一脸震惊的看着她。

当时他日日坐在台阶上等她,不回来不肯睡觉,以为她斩妖除魔太辛苦,还暗自偷偷抹泪。

无初次寒风瑟瑟看见师尊单薄的身影,暗暗下定决心要努力修习护她周全。

结果,就这?就这?就这?

碎玉瞧见傅白的神情,不满的走上前,道:“不过一件小事罢了,有什么好记怀?当年我修习出了岔子,师尊见我低落,特意跨越五湖四海,千辛万苦去雪山之巅为我取得玉莲,雕琢成一枚玉佩,只为了让我开心……”

阮冬顿了一下,道:“那是门口菜市场三枚铜板批发的。”

碎玉:!!!

长寒可怜兮兮的抬起头。

阮冬残忍的道:“没错,你那枚也是。”

小孩子眼睛一下子红了。

阮冬摊手:“你们长大了,我觉得这些事,你们应该知道了。”

三个徒弟:“……”

阮冬躺回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指使着对面的年轻公子,道:“斟酒的时候,上衣脱了。”

那公子正要脱,傅白冷声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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