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面具罩着,阮冬早崩了。
她瑟缩在徒弟怀里,一动不敢动。
徒弟眯着眼眸,渐渐变的不耐。
她屈辱的点点头,在他愈来愈危险的眼神中,应了一声“好”。
过分!
再没哪个师尊像她这样没尊严了。
徒弟得了回应,松开她,她却因为腿软而往下跌落,被徒弟一把捞进怀里。
尚未来得及站稳,便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窝在徒弟怀里,顿时乖的像个鹌鹑。
傅白敛了方才骇人的气势,又是个优雅温润的好孩子。
他轻笑了声,安抚道:“我同师尊开玩笑的,又怎会真的将师尊关起来。”
阮冬将信将疑,忽而瞥见附近有一栋精致的房子,却无门无窗,只有一扇小小的通风通光口,便问:“那是什么?”
傅白瞅了眼,温柔笑道:“不听话的孩子才要去住那里,师尊不用担心。”
阮冬打了个哆嗦。
傅白又笑:“师尊爱我么?”
阮冬:“爱。”
傅白又问:“有多爱?”
阮冬:“无法自拔。”
他便笑的格外开心。
他抱着她一路走到庭院,将她搁在木椅上,随后在她身边落座。
他挑开茶碗,替她斟了杯茶。
热水冲进瓷碗里,茶香顷刻间漫了一上来,隔着袅袅的白雾,她看见了他漂亮的黑眼睛。
阳光下,干干净净的。
她想,解了执念,总能好的。
想着想着,便想起他的伤,昨日问了,他不认,可总也得弄清楚,有病得治啊。
想到这里,她鼓起勇气,问:“小白,你的确受伤了吧?”
傅白转眸望她,轻声道:“嗯。”
阮冬又问:“怎么受的伤?”
他薄唇一勾,眉眼弯弯:“想师尊想的。”
阮冬:……
傅白搁下茶碗,凑过来,低声在她耳边道:“师尊,要检查么?”
天光明媚,温和适宜。
他冷不丁这样凑过来,将她吓得够呛,一张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还好隔了面具,他看不到。
傅白笑眯眯:“不愧是师尊,这样淡定,既然师尊不嫌弃徒儿,那我先脱上面还是下、面?”
阮冬面色苍白:“下次,下次一定……”
傅白有些遗憾的将褪到肩头的外衫穿了回去。
阮冬:得救了……
小混蛋没个正经,她得替他操心,她曾听闻有一株“合灵草”稀世罕见,若能寻得,应该能医好徒弟的旧伤。
不过她没有合灵草的消息,但若说到找消息,她倒知道一个好去处。
上回她除了教导徒弟,夜深人静也会找点乐子,常常伙同剑宗的大师兄小师妹,深夜蹦迪买醉,去的最多的,便是“灵魂酒庄”。
灵魂酒庄是修士的天堂,里面鱼龙混杂,消息流传的速度最快,还有固定的消息交易区,去那里应该可以得到她想要的讯息。
可是怎么跟小孩说呢?
她清了清嗓子,道:“你与我出府一趟,可好?”
傅白慢悠悠的转眸过来,笑意浅浅:“师尊是要离开我么?”
阮冬急忙道:“不是,我想去寻合灵草治你的伤。”
小徒弟一怔,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发抖,轻声道:“师尊待徒儿真好。”
阮冬见他松动,便道:“你可听闻‘灵魂酒庄’?”
小徒弟垂眸看向杯中茶,沉默片刻,低声道:“略有耳闻……”
阮冬问:“那里应当有合灵草的消息,你……可曾去过?”
小徒弟抬起眼,瞧了瞧她,许久之后才道。
“不曾……只有一次碎玉强拉了我,里面灯火迷离,酒液放纵,都没有书,一点儿都不适合我,我只坐了一下,就走了。”
阮冬:……
·
阮冬走了两步就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走到府外候着的马车旁。
她瞅瞅腕间的玄铁手镯,这玩意儿虽然压制了心魔,但也同时压制了她的修为,导致她体弱不堪,连走路都费劲。
可恶,把她的盖世神功还回来!
乖徒儿等在门口,束手立着,听闻响动,扭头回望。
和风暖阳,长身玉立。
同十多年前没什么区别。
眼眶微热。
乖徒儿搀扶着她上了车辇。
宽阔的车厢内铺了厚厚的软垫,一方岸几,置了瓜果。
他拿过一枚灵果,细致的剥开外皮。
阮冬则在思索“合灵草”的事儿。
她道:“合灵草是千年罕见的灵植,但药性霸道,不可生服,即便取得,也需要药王谷的谷主杜月衡来炼,可这家伙脾气古怪,未必肯……”
傅白剥好一只果子,递给阮冬,不在意的道:“简单。”
阮冬好奇的望着他。
傅白又取过一枚果子,一边剥一边慢悠悠的道:“杜月衡有个宝贝女儿,名唤杜姝言,将她抓来,威胁杜月衡……”
阮冬:“别……”
傅白顿了顿,又道:“杜月衡门徒数万,我可于药王谷外布炼魂大阵,以灭谷相迫……”
阮冬:“不……
傅白剥果子的手一停,红艳艳的果子躺在掌心,他恍然笑道:“对了,师尊不喜喧闹,那我将他掳来,抽魂炼魄,要他只听令于我一人。”
阮冬连连摇头:“不可。”
傅白犯了难,他将果子递给阮冬,红色的汁液残留在纤白的指上,他取出丝帕,缓慢擦净,转眸看阮冬。
“那……要如何是好?”
阮冬叹口气,道:“我来想办法。”
傅白笑眯眯:“不愧是师尊。”
车辇意外的平稳。
阮冬不知拉车的是什么,只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已是深夜。
掀开轿帘,圆月如盘,清辉遍地。
这是药王谷境内的泽漆城。
夜已这般深,生活却才刚刚开始。
最显眼的,自然是宛若仙楼的暖香阁。
灵心宗的姑娘们衣衫半解,在二楼挥舞着手绢,等待自己的有缘人。
看到暖香阁的金字招牌,阮冬忽而想起了傅白曾提过的二徒弟碎玉。
他说碎玉夜夜宿在暖香阁,醉生梦死。
这孩子从前也不这样。
傅白倔强,碎玉却是温润谦和的,没什么锋芒戾气,安静修行,喜爱音乐,受了委屈也不争不抢不辩驳,是隐忍克制的乖。
她这一走神,目光便在暖香阁停留的有些久,小书贩背着竹篓经过,心领神会。
“您也喜欢玉公子?这几本拿去看。”
阮冬一愣,那小童便一股脑塞给她一怀画册。
“都是玉公子亲自画的,无数姑娘求着看呢。”
玉公子?是碎玉么?
她瞅了瞅书名,顿时便有些上头。
【霸道师尊强制爱】
【永远的白月光】
【娇软师尊带球跑】
接下来是一个系列。
【与师尊偷情的日子】
【背着大师兄与师尊偷情的日子】
【当着小师弟的面与师尊偷情的日子】
阮冬:……
傅白轻抚阮冬发间,语气轻快和煦:“师尊不要担心,我绝不会让碎玉活着出现在你面前。”
阮冬:心情太过复杂,以至于哭都哭不出来……并且还掺杂着一丝丝害怕……
就在这惆怅、紧张、不安的氛围中,灵魂酒庄终于出现在长街尽头。
碧瓦飞檐上悬挂着暖橘色的宫灯,在迷离的夜色中迎风招摇。
阮冬驻足仰望。
这里鱼龙混杂,是放纵挥霍的销金窟,亦是放浪形骸的温柔乡。
不少灵心宗的媚修,都在这里修行。
她也曾深夜买醉,枕在兽修哥哥的胸肌上入眠。
侧眸瞅了瞅徒儿。
徒儿一脸的单纯善良,并未被方才的小插曲影响情绪,她便放下心来。
跨进门去,嘈杂喧闹之声轰然在耳边炸响。
无数修士在场内穿梭,有的在斗法,有的在赌灵石碰运气,有的左拥右抱,醉的满面通红。
一杯杯的琼浆灵酒快速被送到桌上,飞快的被消耗殆尽。
阮冬同傅白寻了个空座坐下,小侍者走上前,托盘里放着两杯晶莹的液体,礼貌道:“两位道友,今日特饮,养心宗新酿的“醉生梦死”需要么?”
阮冬好奇,正要叫他放下,傅白却摆摆手,说不要。
片刻后,阮冬掌心里捧着傅白硬塞的牛奶,嘴角不住抽搐。
酒庄里喝牛奶?
她,曾经的灵魂酒庄气氛组担当,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即便是黑化的徒弟,也不能这样羞辱她,她心一横,就要把牛奶瓶打翻。
小徒弟按住了她的手腕。
“师尊,这也是养心宗特饮,可是养心宗用灵谷喂养的灵牛,很健康。”
阮冬:……
她又不是小朋友!
傅白单手撑着脸颊,长而浓密的睫毛盖着漆黑湿润的眼。
指尖无意识的敲着桌面。
“师尊从未喝过如此烈的酒,头一回喝,定然上头。”
上头?就这种瓶,她能连吹五个不带喘气的……
眼神倔强的望过去……
乖徒儿温声哄:“师尊,别闹脾气。”
随后倾身凑在她耳边,低声笑:“师尊若是不喝,徒儿便当众喂你。”
阮冬的脑子当场炸了。
这家伙说翻脸就翻脸,当众强吻也不是干不出来,一想到自己被她按在这里,强灌牛奶的场景……
她脸还要呢!
当即收回桀骜不驯的眼神,老老实实的抱回牛奶瓶,认认真真喝的干干净净。
见师尊乖乖喝完牛奶,傅白满意的笑笑,指了指竹林,道:“那是消息买卖区,我同师尊去瞧瞧。”
阮冬早年混迹于此,自然知道,她悲愤的打了个奶嗝,同徒弟一并往竹林走去。
消息买卖区修士不少,熙熙攘攘的围绕在水幕旁,查看着不断上浮的讯息。
两人正要往水幕去,人群忽而起了骚动,一个兽形大汉猛然被人揪住衣领扔了出来,狠狠的砸在地上。
他挣扎着吐出一口血,旋即陷入了昏迷。
周围的人四散而逃,却又不敢跑出门去,只好战战兢兢的站在最远的位置。
有人嬉笑着跨进门来。
是个年轻男人,一身白衣,衣襟上绣着一只古朴的药鼎。
是药王谷的修士。
药王谷的修士因其出众的炼丹术得到拥趸和推崇,这又是在自家地盘,本就狂妄,而这位,更是狂的没边。
【这小祖宗怎么又来了,这下糟了。】
【今天不会兴致好,看上我吧?我可不想被他带回去做药人。】
字里行间都是恐惧,阮冬扯了扯徒弟的袖子,轻声问:“谁啊,你认得么?”
傅白浅浅扫过,是个生面孔,便道:“徒儿素来在府中读书,不认识呢。”
阮冬:你可真敢说呢……
旁边的人见这两个目光有些莽撞,生怕连累到自己,急着解释道。
【这是泽漆城主张言之的小公子张狂。】
【人如其名就是狂躁。】
【看谁不顺眼就带回去试药,你们不要这么倔强,不愿意趴就半蹲着,稍许显得有尊严。】
阮冬:……
那狂躁的小公子开始满屋子发飙,承受他怒火的人连动都不敢动,他歇斯底里闹了会儿,直接伸手拽住了眼前男人的衣领。
“合灵草呢?在哪?”
那男人哆哆嗦嗦的道:“我这消息是代嗜血魔尊出售的,他给我绑了心契,我若是拿不到报酬,会被杀的。”
围观群众倒抽了一口凉气。
【卧槽,嗜血魔尊也太可怕了吧……】
【不比张狂好到哪去……】
正在这时,忽而有人冷笑着走了进来,一身黑袍,形容枯槁。
阮冬又问:“这是谁?”
傅白回答不出师尊的问题,很沮丧,他这次认真看了看,依然不识得,只好道:“不认识。”
【卧槽,嗜血魔尊怎么也来了……】
【平日瞧见一个都腥风血雨的,眼下撞上,不会连泽漆城都毁了吧?】
【这种级别的居然一天看见两个……死定了……】
众人瑟瑟发抖的缩成一团。
张狂同嗜血魔尊撞上,火花四溅。
傅白还沉浸在没有答对师尊问题的悲伤中,偷偷的望了一眼师尊,却发现她只关注场中。
一定是觉得他知识不够渊博。
他得向师尊证明,他还有别的优点。
阮冬没有察觉徒弟的异象,她满脑子想的是,合灵草的消息在嗜血魔尊身上,要如何才能得到。
中间还夹杂着一个张狂,更头疼了。
她不想让傅白动手,这只会助长他的杀欲,正头痛之际,忽而听见身后那人急切的道。
【小兄弟,你干什么?别冲动,会死的……】
阮冬一回头,便瞧见徒弟慢悠悠走向场中。
糟了!
她急忙想要拦,场中的两人却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
【既然这么想做药人我就成全……】
话音未落,便传来“扑通”“扑通”两声。
定睛一瞧,张狂和嗜血魔尊竟然眼睛都不眨的跪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懵逼了。
空气死一般寂静。
傅白眯了眼:“这是做什么?”
张狂痛哭流涕:“我不知道您在这里,求您给我留只手,我会自己滚的。”
傅白原本只想上前讨要消息,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如此。
师尊看着呢,怎么可以胡说?傅白温声暗示道:“张狂!”
张狂瞳孔骤然一缩,他曾远远在明月殿瞧过他一眼,见识过他的手段,当时尿都吓出来了。
此刻更是惊惧万分,哭的极惨,道:“您别叫我全名,我害怕……”
“我孤身一人,没有亲属,没有喜欢的女人,我的一切与我全家无关,您给我留只手,就当您大发慈悲。”
嗜血魔尊也曾于明月殿窥得一貌,在旁抖如筛糠。
卧槽,叫全名了!这特么玩个蛇,不知道能不能求个全尸……
他当机立断,立刻道:“我现在就自尽,不想脏了您的手。”
傅白:……
围观群众:……
阮冬:……
傅白垂了眼,走到阮冬身边,轻声道:“师尊,我平日不过喂鱼赏花,宅邸都不甚出,他们一定是认错人了。”
阮冬看向张狂和嗜血魔尊。
傅白亦转眸看去。
两人顿了顿,脸色苍白的愣了半天,才终于恍然大悟的道:“是的,认错人了,这位公子是天下第一良善之人,是我们眼拙。”
傅白笑了笑:“师尊,你听。”
嗜血魔尊一边发抖一边道:“因为这位公子太善良了,所以我愿意无偿将消息告知尊上。”
阮冬看看这两个家伙,再看看自家徒弟,左思右想,道:“既然认错……别跪着了……”
两人不敢起,默默看傅白。
傅白眼眸一压,两人屁滚尿流的爬起来。
阮冬仔细望了他们片刻,终于松了一口气:“我就说么,我徒弟可乖了。”
围观群众:……
颤抖的小鸡崽二人:……
阮冬:我一手带大的徒儿我能不知道么?刚黑化能坏到哪里去,现在待在我身边,不是很乖么?
傅白笑的眉眼弯弯。
阮冬从嗜血魔尊手中接过玉简,里面记载着合灵草的消息。
她一边打入灵力一边想,徒儿在自己身边,平时还是挺温顺的,只是偶有失控,本质还是个好孩子,问题不大,她能教的好。
字符浮上来,她匆匆一扫。
大徒弟凑过来,问:“师尊,合灵草在哪儿?”
阮冬迅速合上,冷汗一瞬间流了下来。
她错了,她太膨胀了,问题很大!
玉简上只有两个字。
【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