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冬在黑暗中醒来,稍一挣扎,耳边便一阵“哗啦”声响,就着薄薄的月光,她看清了自己四肢上扣着的东西——玄铁锁链。
漆黑如游蛇一般,一头扣着她的四肢,一头牢牢的钉在床头。
丝毫动弹不得,还很羞耻。
傅白这小兔崽子,真狠呐。
她左思右想不明白,前一遭穿书,她严厉负责,兢兢业业将三个小兔崽子教养的根正苗红,一个塞一个纯良无害,这才放心死遁,谁想到,刚回去没多久,系统就崩溃的告诉她,三个小可爱都黑化了,正呼风唤雨毁天灭地呢,世界和平需要你,随后就将她踹了回来。
不过这一小小耽搁,竟有十年。
可为什么呢?
她知道自己一定会离开这个世界,为了能干净利落的斩断情缘,一直高贵冷漠,不苟言笑,对三个徒弟的确尽心尽力,但实在算不上温暖,是一副古板又无趣的严师形象。
若说三个徒弟因她的死伤心欲绝黑化,她觉得不至于。
难道不是因为自己?
但……
她侧过脸,看向手腕间的玄铁锁链。
如果跟自己没关系,这不孝徒弟把自己锁在床、上做什么?她可是一走十年,这家伙难道十年间都这样锁着自己?
她好歹教养他几年,不爱也不至于恨吧……
她正胡思乱想着,门外忽而传来有条不紊的脚步声,随后停在门前。
她心头一跳,立刻闭上眼,一动不动的继续躺尸。
木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片刻没有动静。
来人在门前站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进来时,他终于迈步走了进来。
手掌倏然被握进冰冷的掌心,她听见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师尊,碎玉已在暖香阁宿了半月,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他还命各大宗门将最年轻的姑娘送上碎魂宗,拿着你的画像挨个挑选,这是找替身呢。”
“你瞧,他都记不清你的脸,心里头没你啊。”
“长寒前几日攻上炼器宗,抢了人家的大师兄,逼着人家满修真界给你造坟,说要让师尊的坟冢遍布修真界。”
“啧啧,真是粗鲁。”
“把师尊不喜喧闹的叮嘱全忘了,心里头没你啊。”
“若是我,就该造在菩提寺那群和尚的圣山上,风景好又清静,再把希音宗师祖叫来,让她给你日日弹唱。”
“师尊定然喜欢。”
阮冬:……
“只有我最懂师尊,师尊那冰冷的面容下,是一颗滚烫的心。”
“师尊,你瞧外面多吵闹,我们今日起,就合葬吧,只有你我,再也不分开。”
男人的声线微微颤抖,像是因为即将发生的事儿而激动。
“师尊,只有你我,暗无天日,日久生情,情深似海,海枯石烂……”
“一同腐烂……”
阮冬泪流满面:她一时竟分不清,哪一个更变态些……
耳边的声音忽然止了,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阮冬不知道身边的人又想到了什么,一时惊惧的四肢都僵硬了。
“砰”的一声轻响,四周一热,眼前一团黑中陡然浮起一簇火光。
阮冬心头一紧,这是……灵火,傅白这小王八蛋当真要跟她合葬?
火光越凑越近,阮冬终于憋不住,一下子睁开眼,恼怒道:“傅白。”
火光刹那间停了。
四目相对,空气宛若凝固一般。
阮冬喘着气,终于在跳动的火焰下看清了自个儿大徒儿的脸。
他已经那般高了,她走的时候他还是个乖顺听话的小孩子,叫他的名字就会转过脸来,露出甜甜的笑容。
那时候就粉雕玉琢一般的可爱,越长大越出挑,现在稚气全褪,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化为了锋利又邪气的样子。
苍白的面容,深海一般的眼,鲜血一般的唇,危险又惑人。
他一双漆黑眼眸死死的盯着她,指尖的火苗在紊乱的气息中飘摇不定。
阮冬悄悄的吞了一口口水,暗自叫苦不迭,要怎么解释?要怎么同他说?他现在一定震惊迷茫不解困惑,情绪如深海里的小舟般翻涌不定,她要怎么才能平复他的情绪?至少先活下去……
阮冬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
傅白:“我知道了。”
阮冬:“?”
傅白:“师尊一定是听到我说要合葬,高兴的复活了。”
阮冬:不!她不是!她没有!
傅白偏过脑袋,露齿一笑,在火光中一步一步的走近她,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摩挲着她纤细的脖颈,低声道。
“一定是这样吧?”
“不然……”
“难道是师尊假死,故意抛弃我,让我一人痛不欲生,而自己却独自快活么?”
昔日乖巧的大徒儿,跪在她身前,眼圈微红,嗓音哽咽,冰凉手指在她喉间微微收缩。
“师尊,你是故意要抛弃我么?”
阮冬眼圈跟着一红,哭的好不伤心。
“不,我是因为听到你说合葬,高兴的回魂了。”
大徒儿一顿,眉眼一弯。
“我就知道,师尊最疼我了。”
阮冬痛哭:你知道个屁啊……
室内点了烛火,骤然亮了起来。
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并不是肮脏血腥的囚牢景象。
入目整洁又温馨。
错落精致的灵植,袅袅升起的熏香,烟雾般的轻纱帷幔,干净通透的雕花门窗,就连身下,都是柔软至极的云被。
而锁着她四肢的锁链,也在锁环处垫了柔软的皮毛。
不疼,但显得更变态了。
傅白收了灵火,眉眼间戾气尽消,他温顺的坐在床边,像一只乖巧臣服的小豹子。
阮冬被锁着四肢,很尴尬,轻咳一声,晃了晃锁、链。
傅白这才反应过来,抬手拂过环扣,锁链便纷纷断开,阮冬正要觉得解脱,那些锁环却化为四枚纤细漆黑的手镯,扣在了她的双腕之上。
阮冬:……
傅白温声道:“师尊别恼,这是心魔锁,若是拆了,怕师尊受不住。”
阮冬这才想起,她死遁之时,的确是因为走火入魔才身死道消,那时心魔缠绕,痛不欲生,此刻回魂,若心魔尚在,她怕是再一次魂飞魄散了。
所以,大徒弟锁着她,其实是在替她压制心魔?
可一具尸体,有什么好压制心魔的。
难道,他其实一直都在等她回来么?
她忍不住抬眸看他。
他被她看的有些慌乱,但很快便冲她笑了笑。
受宠若惊的、腼腆的、小鹿一般的笑容。
是曾经那个可爱的孩子啊。
阮冬忍不住眼圈一红,那么好的孩子,怎么说黑化就黑化了,她想起他黑化后的命运,心头一阵酸涩。
因着平日里跋扈纵横,肆意妄为,终于在月圆之夜,功法衰退,内伤复发之际,被原女主和男主带领着一帮仙门门徒击杀在明月府内。
火光冲天,血流满地。
男人英俊的面容陡然出现在眼前,他温柔的笑了笑,问:“师尊在想什么?”
阮冬回过神来,对了,一切都还没发生,这孩子尚未搞得天怒人怨,只要及时纠正,都还来得及。
对了,还有那两个小王八蛋……
阮冬看了看手腕上的漆黑手镯,问:“碎玉和长寒……”
空气一紧,温度陡然下降了几度,冻的阮冬一个哆嗦。
燃起的烛火猛烈摇晃起来,只余一枚灯豆奄奄一息。
阮冬惊讶的望向自家大徒弟。
大徒弟笑的温润如初。
“死了。”
阮冬瞳孔一缩,震惊的道:“怎么会?什么时候?”
大徒弟轻笑一声,抬起手指,将师尊散乱的发丝温柔的顺到耳后,语气亲昵又无奈。
“师尊怎么可以在我的面前想别人。”
“师尊再念一次他们的名字,他们就死定了。”
大徒弟忽而皱了眉,英俊的脸上愁容不展。
“好担心。”
“师尊若是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毕竟,我除了长得好看,修为通天,府里全是宝物以外一无是处,配不上师尊呀……”
“算了……”
“果然还是……合葬吧!”
阮冬立刻按住大徒弟的手,眼含泪光,情真意切。
“心里,只有你。”
清瘦的大徒弟原本有些不知所措,此刻忽然安静下来,一双黑眸专注而湿润。
“师尊。”
“你可别……骗我呀。”
阮冬硬着头皮:“真的。”
大徒弟抬起手指擦了擦眼角,这才笑了笑。
“师尊,不早了,你才苏醒,需要休息。”
阮冬亦觉得疲惫不堪,便点头称是。
可徒弟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阮冬:……
陷入沉思。
难道……这十年……不会吧……这也未免太……呕……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精彩,连自家徒儿都瞧不下去,解释道:“我没有碰师尊。”
阮冬:得救了……
乖徒儿接着道:“但现在师尊醒了,所以……要一起睡么?”
阮冬:!
乖徒儿是不能直接拒绝的,得迂回。
阮冬:“下次吧,下次一定……”
傅白轻快的站起身,道了声“好”。
圆月渐渐隐入云层。
木门“吱嘎”一声再度合上。
室内只余烛火“哔哔啵啵”的跳动之声。
阮冬瘫软在床上,心力交瘁。
这都叫什么事儿!
怎样才能把大徒弟拉回来?怎样才能避免徒弟们惨死的命运?
怎样才能完整的在大徒弟手中活下来?
她太难了。
对了,她记得大徒弟黑化后,因着功法的缘故,受了伤,也是因为这个伤,才最终导致被杀,现在大徒弟已经黑化,那他是否受了伤?
她摸向床头,拿出了徒弟留下的传影玉简,传影玉简相对稀少,各大宗门也存储不多,就是将子母传影虫炼化到玉简中,可实时通讯,也可传输影像。
阮冬轻敲两下,打开了灵路。
【小白,你是否有伤在身?】
片刻后,乖徒儿回复了她。
【是的,师尊。】
她刚要再问,一张高清无、码的图片传送了过来。
【出浴·若隐若现的八块腹肌·横档在腰间,暗示性极强的手臂·jpg】
【方才沐浴的时候,手臂上划到了一个细小的伤口,师尊看清了么?】
【看不清我可以来你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