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沉稳的声音在晦暗不明的空间中乍现。
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陈老头子的方向汇聚,整个空间也恢复到开始前的宁静。
陈老头吐出的烟雾将满是沟壑的面容遮掩,只能隐隐约约看出烟气后一双精明的眼睛。
“叩叩!”
陈老头将手里的烟杆随意放在桌沿敲击,零星的火星子在空中飞舞,飞快地出现又消失。
突然安静下来的环境让人心底里生出些许不安。
特别是心怀不轨的陈忠厚,在开展今夜的计划时,父亲并没有开始言明自己心中的想法。
现在看着他如此逼迫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万一出口反悔怎么办?
有那么一瞬间,陈忠厚忽然觉得抛下所有人自己离开最好。
但这个念头在刚冒出的一刹那立即被按下,毕竟没有父母的支持,他也没有买票偷渡香江的船票钱,现在几张船票还是用老两口存的钱买的。
就在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即将耗尽,刚张开嘴解释,假装后退一步时,就听到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
陈老头拿出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将目光对准开始有些不听话的老二——陈忠实。
“老二,你现在居然开始忤逆父母了?”
轻飘飘地一句话立即将现场的气氛降至冰点。
相较于陈忠厚几人突然迎来的惊喜之情,陈忠实夫妻俩如坠冰窖,寒气不断从四周侵入身体。
尤其是陈忠实,他没想到自己几十年如一日孝顺父母,就只是不愿意拿出女儿救命钱买大哥的房,迎来的却是忤逆这种可以将一个儿女打入不孝之名的罪名。
相较于听到这句话后陷入迷茫的陈忠实,黄秀梅紧张地抱住怀里的女儿。
她现在不关心什么分家不分家,只知道女儿恢复的时机就在不远处。
想要让她用这个钱买下另一半的房子,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同意。
而且她们一家一直住在一间房子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
想到这,她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气,猛地一下子站起来,一手托着陈慧的身体,一手捂住陈慧的耳朵。
“哐当!”
由于太着急,连带着脚下的凳子翻倒在地,制造出剧烈声响,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
在众人视线聚集的那一刻,黄秀梅脑海有过慌乱,但怀里温热的触感却给予她无尽的勇气。
她僵硬着身体,一字一句地说:
“家公,这些年我们二房对您和妈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您说这话就有些不讲理。更何况村里哪有这种深夜分家的?”
黄秀梅的话还没有说完,陈奶奶的脸色就不对了。
听到最后说到深夜分家的事,一张脸更是耷拉着,看出丈夫眼神中的不满,她立即出口呵斥道:
“你一个生不出儿子的母鸡,这种场合是你能插嘴的吗!”
突然爆开的骂声,把整个屋子的人都吓得不轻。
担心被人发现自家的异样,陈忠厚有些紧张地嘟囔道:
“妈,小声些。”
黄秀梅此时已经来不及注意这点,在陈奶奶开骂的那一刻起,她就下意识地缩小身形,眼神只注意怀中的女儿。
尽量将陈慧护在自己怀中,不让她听见这些污言秽语。
而此时的陈慧还沉浸在局外人的身份当中,毕竟身体年幼,记忆中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更重要的是,母亲的怀中实在是太舒服。
如果不是陈奶奶突然加大的音量,估计此时她早就应该陷入梦乡。
于是,当黄秀梅低头的时候只能看到一双懵懂的圆溜溜大眼睛,眼神清澈、纯真,她心中一疼。
而后,她不由得与陈慧相视一笑,更加坚定内心的想法。
抬头面对众人责备的眼神,她果断扔下一句话,将一直咄咄逼人的陈奶奶等人惊掉下巴。
“小慧的治病钱,我已经交给医院,退不回来的。”
说完,她难得拿出勇气,女儿就是她的逆鳞,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步。
就此,黄秀梅觉得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直接转身离开。
离开时,还用自己的脚踢了踢站在门口的陈忠实小腿。
陈忠实顿时明白了妻子的意思,原本佝偻的身形慢慢挺直,满面尴尬地看向对面众人。
“妈、大哥,你们说分家的事实在是太匆忙。现在我和秀梅手里是真的没有余钱,如果你们愿意再等几天的话,木材厂的工资就会发下来,到时候把族里几个长辈叫在一起,商议分家的事才合适。”
陈忠实自觉已经做出了一个万全之策,只需要等待几天,对大家都好。
可他不知道的事,在他话音落下之时,其他人突然变换面色和眼神躲闪,似乎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被他发现。
话音过后,众人脸上没有一丝喜色,反而是懊恼。
尤其是何先菊,早知道就早几天说这件事,想想就知道给陈慧那个死丫头的治病钱不少,说不准船票还能换个更好的位置。
在这一瞬间,陈忠厚与妻子的想法神奇地契合。
抱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步动手?
只有陈奶奶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地询问:
“那你们看病总不可能一点钱都不留来后面的诊治吧?”
此言一出,陈忠厚几人瞬间两眼放光,就像是几只饿了好几天的饿狼,看见一块血肉时,只待一声令下就要上前撕裂吞下。
但令几人没想到的是,此时的陈忠实就像是老实人突然灵光了一般。
突然脸色发红,只是在此时的光线下看不清楚,一直支支吾吾地开不了口。
陈忠厚还以为是有余钱,迫不及待地询问道:
“不管多少,只要拿出来,大哥分到的房子就是你的。”
“之前我和秀梅是想公中支取一点钱治病的,现在要分家,这部分当作是爸妈的养老钱,不知道能不能先借一点?等工资发了,立即还给爸妈。”
说罢,陈忠实眼神中满含希翼地望向对面。
陈奶奶难得生出些羞愧,下意识地看向丈夫的位置。
按照常理来说,像她们家这种奇怪的分家方式前所未有,一时间解释的理由还真的不好想出来。
却不曾想,其他人可就没这样的心思。
特别是听了大半晚上,却一点目的都没有达成的大房几人,年纪最小的陈志斌,更是毫不顾忌地开口道:
“小叔,你该不会是为了那个傻子骗我们吧?要知道我们三兄弟才是死了给你摔盆的人。”
如此明目张胆、不客气的话语,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驳。
显然这样的认识深深刻在孩子心中。
陈忠实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是不是忽略了什么?眼前熟悉的亲人在某一瞬间忽然开始陌生起来。
他的这个变化一下子就被陈老头看在眼里。
面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他觉得也可以为自家留一条后路,适时打断陈忠实的思绪。
“这些钱都是养老的,不能动。大丫也不值得你费那么多心思,分家的事先说到这里,明天再说其他的。”
陈忠实没有听出里面的拖延之意,还以为是父母也觉得不妥,需要再思考一下。
等到他离开之后,正房忽然开始躁动起来。
“爸!你怎么能听老二和弟妹的假话?他们手里肯定还有留给大丫后续治病的钱,只要我们再催促一会儿,肯定能够问出来的!”
急躁的陈忠厚,此时说话已经带上埋怨的语气,惹来陈老头斜睨。
陈老头看了一眼沉不住气的大儿子,心里有些不满意。
但是想到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的人,后半生还要靠大儿子,无奈解释道:
“你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是几点钟了?”
闻言,众人瞬间往外面看去。
将陈忠实一家叫来商议分家的时候,就已经是深夜了。
再加上刚刚众人吵闹的时间,天空中消失的月亮在云边洒下一抹清辉,能够明显看出已经接近下半夜。
时间再耽误下去,估计就不能按照约定的时间到达会和地点。
看到这,陈奶奶有些不满意地抱怨道:
“要是你们早说几天,早就把家里的钱都拿在手里,哪里还会有交给医院的份?还有家里的东西,真的就不能带上一起去吗?这些可都是这些年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说着,她还有些怀念地摸了摸身旁的暖水壶。
这个暖水壶可陈忠实上班的第一个冬天发工资买的,虽说在她们深市暖水壶用武之地不多,但是这种拥有的优越感,可是让她在村里出了不少风头。
何先菊看着透露着小家子气的婆母直接翻了一个白眼,顶着丈夫催促的眼神,解释道:
“我们坐的船空间有限,能塞人就不错,其他东西就别想了。”
“而且这些东西也不值钱,等到了香江,儿子全给您买新的,那些东西的质量可比家里的好多了。”
陈忠厚适时的补充,顿时令陈奶奶心花怒放,刚刚的不舍立即消散,笑着说:
“那我们现在就走?”
“不急,家里不是还剩下不少东西,一次性全都做了,当做路上的干粮。”
陈老头的一句话立即给今天的分家画下结局。
陈奶奶和何先菊也恍然大悟,想到家中的老母鸡、鸡蛋和白米饭,顿时双眼发光。
尤其是何先菊,这些好东西平日里都是进不了她嘴的,现在做成路上的干粮,那就一定会有她的份,还能吃个饱。
因而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她立即朝着陈奶奶伸出手,迫不及待地开口道:
“妈!快把家里厨房的钥匙拿过来,我这就去做饭。”
陈奶奶有些不情愿地从腰间取下钥匙,递到何先菊手中。
“咚咚咚!”
等到何先菊的身影消失,她转身打开身后的大木柜,从中取出存放已久的桃酥和糕点,手捧到孙子面前,笑着敦促道:
“快点吃,都是之前你二叔买来,奶奶留下的。晚饭吃的那么早,我们大孙子的肚子肯定饿了。”
陈志斌在闻到香味的那一刻,立即伸出手,根本等不及陈奶奶说完话,就已经将桃酥塞进嘴里。
这一幕在场之人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都一脸欣慰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另一边,陈忠实回到房间,看着正在轻拍女儿后背的妻子,脸上情不自禁露出幸福的笑容。
“秀梅,小慧睡着了吗?”
“嘘——睡着了。”
陈慧睡眼朦胧中只听到这两句,而后就是甜蜜的梦,梦中她感受到了曾经作为一个孤儿从未体验过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