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北城,初夏。
刚下了班的蓝嘉颖身穿一袭黑色工装,包臀裙堪堪遮住大腿,肉色丝袜泛着亮泽,细高跟小皮鞋踩在光洁瓷砖上嗒嗒作响。
电梯口,按下按钮。
金属门面折射出明黄耀眼的光,倒像是一面铜镜,映射着精神抖擞的女白领。
黑色长发肩部以下长短,扎成中规中矩的低马尾垂在脑后,精致的妆容经过12个小时的洗礼,不掉反靓。
等电梯到来,包里的电话响了,一声一声,催命符一般。
像是有预感似的,蓝嘉颖按下关闭按钮,一手接着电话,转身朝身后的公司走去。
果不其然。
“小蓝,我有份文件忘记拿了,我办公室抽屉的第二个文件就是,你待会给我送到‘月色佳’,1206包厢,到了敲门。”
开门见山,言简意赅,蓝嘉颖应下这句,电话已经挂断。
蓝嘉颖轻车熟路,动作流利,刷开门禁直奔公司右面的经理办公室,一切顺利地像是发生过无数遍,再善始善终的关灯,检查一遍空调,钥匙,出门。
也不知道赵姐时间是否紧迫,蓝嘉颖下楼后直接打车到月色佳,反正公司可以报销,蓝嘉颖颇有经验。
窗外天色透蓝,弯月如勾,已是晚上八点,云层的形状清晰可见,一层叠着一层,在空荡处闲游。
蓝嘉颖看了眼手机,催促司机师傅再快点儿。
司机师傅不是个好脾气的,蓝嘉颖催促他,他就死按喇叭,那声音又燥又长,纵使右耳听不到,蓝嘉颖也是蹙了蹙眉。
她想,这要是搁七八年前,她非得跟司机理论理论,再不济下车就踹车,撒丫子跑了得了。
或许是岁月催人老,当下的她变得很平静,着急给赵姐送文件,也是怕赵姐不满意,毕竟作为她的上司,赵姐扼住她工资的命门,不得不屈服。
好在她在公司待了四年,没出过什么大问题,今年业绩突飞猛进,表现良好,走在格子间,也能尊享实习生们的一声“蓝姐”。
……
半个小时后,蓝嘉颖抵达月色佳。
1206,到了敲门,蓝嘉颖谨记赵姐的话,踏着小步,停在门前,缓缓敲门。
料想到赵姐应当是在同人应酬,蓝嘉颖只敲了两下。
赵姐年近四十,从蓝嘉颖来公司伊始就带着她,手把手带她营销,做广告,谈合同,教她为人处世,教她处事不惊。
生意场上无真心,赵姐对她再好,归根到底不过一个原因,她十分好用。
受惯了生活的苦,历够了穷困的病。
誓死为金钱折腰。
赵姐非常懂她。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蓝嘉颖抬手,准备再次敲门。
她不着急回家,也不怕夜黑风高,她在想是不是自己力气太小,敲门声太小,房间里的人没听到。
再次敲门前,她还捋了捋头发,好在入职多年,她形象甚好,纤瘦的身材搭配黑色修身工装衬托着她越发娇弱。
手刚抬起,门锁便有了声响。
“吧嗒”一声,金属清脆。
空气静默,蓝嘉颖保持着低眉顺眼的姿态。
是一双看起来很贵的休闲鞋,而且,样式年轻。
蓝嘉颖抬眼,心脏骤停两秒。
同样的,他好像也没预料到,久别重逢会出现在如此这样场景。他嘴角叼着烟,刚刚被点燃,一缕青白的烟气顺着空气缓缓上升。
朦朦胧胧间,看清了彼此的脸。
……
**
唐欢前不久回北城,联系了蓝嘉颖。
蓝嘉颖接到电话很开心,在她看似短暂实则漫长的二十五年里,唐欢是她最喜欢也是唯一的朋友。
见面前一天,她去北城最好的商场,精挑细选了一件礼物,下单的时候,虽有万般不舍,却满怀紧张。
不同于往日,工作几年后的她攒了一笔小钱,加上之前老房子卖掉的钱,足够她在北城市中心买一套面积不大的二手房。
蓝嘉颖暂且没买房,她花钱较省,算不上苛待自己,也说不上款待。房子于她而言,算是栖息地,更是落脚点,她想再等等,买套更大更好的,具体等多久,大约在一年之内。
……
蓝嘉颖先到地方,老远看到身材纤瘦的唐欢一脸温柔,推着婴儿车走来。
蓝嘉颖莫名紧张,浅粉色的指甲抵了抵手心处的肉,直到唐欢走近了,她才站起来。
“欢欢。”
唐欢手推婴儿车,肩部挎着一个粉色的包包,那包很大,鼓鼓囊囊。
车里的小女孩粉嘟嘟的,眼睛亮如黑曜石,吮着奶嘴乖巧的望着她,又抬头看妈妈。
做了母亲的唐欢更为温柔,她放下包,踩下婴儿车刹车,招呼着蓝嘉颖:“蓝姐,好久不见啊。”
那一瞬间,蓝嘉颖想了许多,最终拿起一个精致的小礼盒放到婴儿车里,摸了摸周小糖肉乎乎的小手,缓声道:“糖糖,这是阿姨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周小糖不太会说话,忙着吃/奶嘴没空说话,安安静静,乖得可爱。
蓝嘉颖同唐欢坐下,点了两杯咖啡。
“这孩子刚刚睡醒,在家那会儿见我出门哭唧唧的。”唐欢看着乖巧的糖糖,转眼对蓝嘉颖说,“一出门就好了,给她憋坏了。”
“嗯。”蓝嘉颖不知道怎么回这话,她没做母亲,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觉得,唐欢这样子也挺好的。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跟上唐欢的脚步,低头抿了一口咖啡,小声询问:“有没有一种可能,下次见你,你会带两个宝宝来”
“不会的啊。”唐欢手扶着车,“就要这一个。”
“为什么啊?”蓝嘉颖有些吃惊。
“不为什么啊?”唐欢转过头,嘴角的笑意明显,她身材依旧,看着比以前还要瘦一些,却也更丰满。“周九鼎不想要那么多。”
“哦。”
唐欢的眼神三秒离不开周小糖,很快有逗她:“是不是呀小糖糖,爸爸妈妈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女儿。”
蓝嘉颖默默叹了口气。
唐欢听到,甚是不解,“你怎么了?”
“没事。”蓝嘉颖说,“我刚才在想,如果你都生二胎了,我还没结婚,会不会差距太大了。”
“这有什么?”见到蓝嘉颖,唐欢心里头蛮开心的,见她比以往少了许多锐气,多了几分柔和,唐欢心里更是涌着万千思绪。“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邢琢玉和我们年龄一样大,现在还是学生,看她朋友圈好像在韩国留学呢。”
“啊。”蓝嘉颖点头,“是。”
“你有男朋友了没?”唐欢的声音无比温和。
“嗯?”蓝嘉颖抿了抿唇,怔了半秒钟,“有、有了的。”
“真的?!”唐欢笑得可真好看,她伸手抓住蓝嘉颖的手,很开心,“下次带他出来,一起见见啊。”
蓝嘉颖:“……”
“或者这样。”唐欢话机一转,“等你结婚的时候,我带着糖糖去,真好啊。”
“真好啊。”
蓝嘉颖手足无措,面露忐忑,应对唐欢让她感到非常吃力,可她确实没撒谎。
好奇怪。
咖啡厅里,悠扬音乐不绝于耳。
蓝嘉颖许久没说话,开口之时斟酌好久。
唐欢眨眨眼睛,贴心问她:“怎么了呢?”
她瘦瘦的,穿着一件吊带裙,露出好看的锁骨和肩颈,头发扎成丸子头,整个人显得非常年轻。
从前嚣张跋扈的影子完全不见半分,有的只是被岁月抚平的棱角,还有似有若无的优柔寡断。
唐欢笑了笑,又问一遍:“怎么了呢?”
“没事。”蓝嘉颖说,“没事。”
真的是太久没见了,唐欢用咖啡棒搅着咖啡,看着一圈一圈的涟漪,霎时也陷入回忆,周小糖又睡着了,气氛安谧的咖啡馆,加上淡淡流转的音乐,确实让人昏昏欲睡。
“你过得怎么样呢?”唐欢开口问道。
“行吧。”蓝嘉颖笑了笑,“官司打了几年,房子卖掉后我就搬了家,后来就跟蓝家那群人断了联系,工作也还可以,你知道的,我从没毕业就在这个公司干,一切都挺好的。”
“他呢?”
蓝嘉颖语速很快,唐欢抬眼看她的时候,她正垂着头,双臂搭在桌面上,手指点着白瓷杯子,面无表情。
唐欢知晓她的不对劲儿,清清嗓音,倘若无事道:“他啊——”
“好像准备结婚了。”
蓝嘉颖怔了怔,嗯了一声。
她知道,唐欢没骗她。
……
分开的时候,唐欢恋恋不舍,蓝嘉颖看她天真活泼的样,就知道这几年生活一直都在厚待她。
她自己开了辆车,把糖糖放到后排安全座椅上,起身拥抱蓝嘉颖。
蓝嘉颖有点排斥亲密,但没拒绝她。
唐欢摸了摸她的脸,满眼关怀,“蓝姐,你越来越好了,值得更好的。”
蓝嘉颖其实特别受不了唐欢说这话,在她眼里,唐欢是城堡里的公主,她是城外的穷苦孩子,她羡慕过唐欢,更多时候她是想从唐欢这里得到关怀。
诚如唐欢所言,人和人不一样。
目前为止,她也算是步入正轨,这其中过程,只有忍耐两个字可以形容。
“欢欢。”蓝嘉颖问道,“你还记得吗?”
“什么?”
“高二那年……”蓝嘉颖顿了顿,挠了挠头发,“我打电话叫你来酒吧‘解救’我……”
话说一半,无地自容,蓝嘉颖没忍住笑,“你还记得吗?”
“记得。”唐欢说,“我也纳闷过,你为什么会给我打电话,毕竟、当时我们刚吵完架。”
“是啊。”
蓝嘉颖暗自深呼吸,深怕自己说出这句话会引得唐欢笑话,但还是忍不住说了。
“欢欢,我很喜欢你。”
也很羡慕你,羡慕你的家庭。
唐欢抬头看着面前的她,欲言又止,白皙的脸颊逐渐变红,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个突如其来的‘表白’。
而蓝嘉颖笑过之后细心得为她打开车门,推着她后背朝驾驶室进,边推边说:“注意安全,下次再见。”
**
晚上回家,蓝嘉颖洗完澡坐在阳台上吹风,她住的是一套两居室,室友是一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她住主卧,室友住次卧,平摊下来房租便宜。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门外的动静,不一会儿,传来浴室里的流水声。
她和室友相处得不错,或许是她长大了,也或许是室友小她几岁,与室友发火闹脾气的事件几乎没再发生过。
而蓝嘉颖,也是在收敛了脾性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很温柔。
如果抛掉戾气,大部分人都可以和颜悦色。
尽管那笑五分虚伪五分真实,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黑色发丝沾染着水珠,素颜的蓝嘉颖黑眼圈很严重,她把灯关了,只留一盏台灯,台灯的光是温暖的橙色,带有几分旖旎。
头靠在膝盖上,双臂用力拢紧自己,她满脑子都是那天晚上,在月色佳的场景。
抬眼发现,眼前这人,她是认得的。
他比之前更高了些,也挺拔了些,双眉之间冷气十足,眸色寡淡,不带有一丝情感,他穿着极为宽松的绿色外衣,整个人非常悠闲。
然后,他敛了敛神色,不动声色的抬眼,声线颇低:“借过——”
借过——
蓝嘉颖把文件交给赵姐之后,都没能从这声借过当中抽出思绪。
恍恍惚惚,脚底发虚,像是漫无目的的行走在海水里,眼前一片汹涌。
直到视线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她才发觉,自己到了安全通道处,她的动作太轻,并不能让声控灯变亮。
她靠在墙角,灰白的墙面染脏了她的黑色工服,她摸着额头,始终后悔自己的无言以对。
应该说一句——
好久不见啊。
或者骂他几句。
你这个没良心的,为什么换了电话号码?
想了许多,时间在黑暗中越发漫长,蓝嘉颖有几次想走回去找他,直到站起来手扶在门把手的那刻,她犹如被一道闪电劈中,里外颤抖。
她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不能做。
……
和蓝国旺打官司那几年,蓝嘉颖丢了很多东西。
大学四年时光,几乎全都浪费,无时无刻等待着召唤,前前后后奔赴于派出/所和律所,还有法/院。
她没有经验,不知道打官/司三字说出来容易,实施起来竟然是如此繁琐。
期间蓝国旺三番五次来找她,软硬兼施,逼迫她放弃房产,声情并茂地讲述他与蓝父的兄弟情深,蓝国旺妻子更是墙头枯草,随风倾倒。
她与盛子凯最后一次见面就是蓝国旺妻子扬言到门口撒鸡血那天。
盛子凯二话没说,离开宾馆,留她一个人。
那天她挺累的,一觉醒来是半夜两点,顺着床帏摸过去发现身侧空无一人,她没给盛子凯打电话,睁着眼睛在床上看着窗外,看了一宿。
后来蓝国旺来学校门口找她,原因是派出.所给他打了一通电话,他气得跳脚,随手摸了一块砖头去学校堵她。
……
场景很混乱,蓝嘉颖思绪飘远,托起腮,灯光照耀,少年的脸忽远忽近,她拿起手机,拨打那个谨记于心的手机号码。
如同往常一样。
无人接通。
空气里一声轻叹,透露着习以为常的无奈感。
她失去了很多。
也失去了他。
**
几天后赵姐找到蓝嘉颖,吩咐她下班后共同奔赴一趟饭局。
彼时蓝嘉颖没多想,辛勤工作了一下午,整理好桌子等待赵姐。
当天下午下了大雨,写字楼玻璃被雨水冲刷地一干二净,狰狞的雨流顺着剔透的玻璃躺下,什么都看不清。
公司有专门的司机,载着赵姐和蓝嘉颖一同前往月色佳。
期间赵姐与她寒暄,问她有没有认识的人是开科技公司的。
蓝嘉颖想了想,认真的回答:“没有。”
她朋友本就不多,大学专业导游,毕业后转行做外贸,与开科技公司的人八竿子打不着,她没必要骗赵姐。
赵姐倒也了解蓝嘉颖,她从蓝嘉颖大四那年开始带她,对她家庭状况了解透彻,多年来只见她兢兢业业,在公司话并不多,没怀疑她的话。
到了月色佳,蓝嘉颖先下车,撑着伞跑到另一边给赵姐开门。
酒楼门口道路平坦,蓝嘉颖穿着高跟鞋,小心翼翼。
进到门口后,她松开牵扶赵姐的手,两人一同前往包厢走去。
期间,蓝嘉颖一直在想盛子凯,因为上次见他,就在月色佳,她不着边际的想,这次能不能也见到。
想到这里,蓝嘉颖觉得自己在痴人说梦。
他马上要结婚了。
不多时,两人抵达包厢。
蓝嘉颖跟在赵姐后面躬身打招呼,斑点雨水浸湿了黑色外套,她只能脱下搭在手臂上。
一双锃亮的皮鞋映入眼帘,伴随而来的还有修长的腿,健壮的胸/膛,不容忽视的眼神。
蓝嘉颖想,痴人为何不能说梦?
倘若有人刻意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此文越写越长,作者一点办法都没有——
说一下年龄。
周九鼎1999年2月双鱼座
唐欢2000年4月白羊座
盛子凯2000年1月摩羯座
蓝嘉颖1999年11月天蝎座
周小糖2023年11月天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