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纷飞的那天,唐欢收到蓝嘉颖转来剩下的五千块钱。
五秒之后,唐欢给她打了个电话。
挂断。
立在寒风萧瑟里,衣角摆动。姜倾茹跺跺脚,“干嘛呢,唐欢,赶紧走啊。”
“嗯。”唐欢收起手机,吸一口气。
其实在这之前,她已经收到蓝嘉颖给她转来的五千块钱,加上今天的五千,整整一万。
下午课结束后,她给周九鼎打电话。
窗外白雪皑皑,玻璃上嵌着一层剔透的冰晶,她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手抱臂。
“鼎爷,北京下雪了。”
“嗯。”他好像喝了一口水,传声筒内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你多穿点儿。”
“嗯。”唐欢问他,“你竞赛结果怎么样?”
九月末参加的数理化竞赛成绩,最近几天下来了。
卢森堡毋庸置疑的没有通过。
“你说呢。”他轻声回答。
“肯定过啦,是不是第一名?”唐欢笑着夸赞,“我的鼎爷真的好棒哦。”
早已适应唐欢这种充满崇拜的活泼语气,电话那头长久以往的沉默以后,暗暗笑了笑。
唐风小院里亮着几盏明亮的灯,光线所及之处,雪花的路线清晰可见。
唐欢主动诉说:“鼎爷,我跟你说件事儿。”
关系不同,自然诉求不同。
唐欢没有恋爱过,也不知道心里的疑惑该不该说。
周九鼎好像一直都是个比较安稳的人,稳中带静,也掺杂着一丝神秘。
可他很配合。
“嗯,你说。”
唐欢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之前借给蓝嘉颖七千块钱。”唐欢攥攥手指头,“她今天还我了,而且多给了我三千。”
如果说唐欢为什么想要和周九鼎说这件事,应该是想要他说点什么,类似于蓝嘉颖最近在做什么。
毕竟他比自己距离蓝嘉颖近。
可周九鼎不会,他语气平静无澜,又似是隐瞒了许多情绪,只回应了一个“哦。”
隔着电话好像隔着山川,尤其是现在的温度冷到极点。
唐欢蹙了下眉,“男朋友,你就不能说点什么吗?”
也不知是唐欢的语气过于娇柔,还是这声“男朋友”触到少年心里某根弦。
周九鼎语气无奈:“唐欢,你知道我是你男朋友就一定要跟我讲别的女生的事情。”
唐欢:“……”
周九鼎:“你觉得这样好吗?”
唐欢还挺尴尬的。
她从窗边走到楼梯口,捏着白色衣角轻笑,“我知道啦,不问你了。”
“嗯。”
“那就先这样。”唐欢估摸了一下时间,感觉晚自习应该快要开始了,于是给周九鼎道别,准备挂电话。
电话挂得前一秒,周九鼎说,“唐欢。”
“嗯?”
“……注意身体。”
“嗯!”
……
北城一中教学楼三楼楼梯拐角,周九鼎挂断电话后一语不发。
声控灯没亮,少年鹤身而立。
一分钟后,他给盛子凯发了条消息。
[小凯,有些事你不要告诉唐欢。]
盛子凯很快回复。
[什么事?]
周九鼎:[蓝嘉颖的事。]
周九鼎:[我不希望唐欢因此受到影响。]
消息犹如石沉大海,销声匿迹。
暗夜的楼道里,融化着少年的低叹——
“别再给她添乱了。”
她是一个那么爱.操心的人。
如果让她知道……
她不可能不管。
直到晚自习下课,周九鼎才得到回复。
不轻不重的三个字——
[知道了。]
看这回复,周九鼎以为自己欺负了盛子凯。
随即他又耸耸肩。
原来人长大了,心事真的会变多。
唐欢这一天的心情倒是不错。
初雪来临,成绩稳定,和男朋友的感情好像也在逐渐升温。
可她心里总是想着蓝嘉颖。
上次蓝嘉颖三人来北京找她的时候,因为肠胃炎她后来都没见到盛子凯和蓝嘉颖。
虽然周九鼎一直告诉她让她好好休息,不要乱想。但是她已经很久没有打通蓝嘉颖的电话。
晚上十点十分,唐欢打通李菲菲的电话。
李菲菲刚和邢琢玉回到宿舍,这会儿正在宿舍洗漱,电话震动时,她刚好不在。
邢琢玉看到是唐欢来电,兴奋接起。
“唐欢,你好久没打电话了。”
唐欢说:“宿舍长,最近怎么样啊?”
“挺好的啊。”邢琢玉一手拿着洗脚盆,一手拿着手机,脚上踏着棉绒拖鞋,笑道:“就是试卷太多了,大橙子最近几天又好像犯病了,在班里给同学们打鸡血,斗志昂扬的要和三十三班PK。”
邢琢玉性格温和,说话声音不紧不慢,吐槽的时候不像吐槽,更像是和现实搏斗一番落败,很无奈。
唐欢笑笑,问她:“菲菲和蓝嘉颖呢,在宿舍吗?”
“啊……”邢琢玉叹了口气,“菲菲在洗手间洗漱呢,蓝嘉颖她……”
“她怎么了?”唐欢问道。
“你还不知道呢。”邢琢玉的声音很慢很慢,慢到每一个字传到唐欢耳里时都是那么清晰。
“蓝嘉颖家里出事了。”邢琢玉说,“她爸爸好像去世了。”
去世了?
唐欢正襟危坐。
“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多月了。”邢琢玉说,“她也半个月没来学校了。”
……
唐欢木木的,坐在床上,双眉紧蹙,舒展不开。
果然,她的直觉没错。
蓝嘉颖真的出事了。
父亲去世了?
她哪里来的钱?
*
第二天一早,深受唐欢嘱托的明静挎着背包来到蓝嘉颖所居住的小区。
明静低头看了一眼泥泞的马路,又抬头张望一下破旧的单元楼,突然都有些后悔穿这双崭新的乳白色牛皮小高跟。
北城天气不比北京严寒,冷风也不容小觑。
明静一路打听一路裹紧自己的驼色羊毛大衣,最后找到蓝嘉颖家时,犹豫了一番。
蓝黑色的油漆防盗门,因为时间长久打磨而生出的斑斑点点红锈,周遭的墙皮沾满灰尘,也掉落碎屑。
早知道让她家老唐来了……
“叩叩叩”三声门响。
房门被冻得更硬,明静手指骨节敲得生疼。
不过她锲而不舍的敲门精神没引来门内的人,倒是引来了对面的大妈。
大妈许是刚吃完饭,正拿着一根竹牙签剔牙,明静看到大妈硕大门牙缝里塞着的韭菜时,差点没忍住胃里那股儿酸味。
她就纳闷了,怎么这么冷的天,这里都能飘着一股难闻的臭味儿。
大妈肥硕的身子往斑驳的掉漆的金属扶手上一倚,面色红润,嗓门奇大。
“你谁啊你?”
明静咽口唾沫,强隐下生理性不适,指了指刚才敲过的防盗门,“我是这家孩子同学的母亲。”
“同学的母亲?”大妈应了一声,“嘉颖同学的妈妈啊?”
“对的。”明静点点头。
大妈上下打量明静,缓缓移动她庞大的身躯,仿佛每走一步,肉颤一分。
她走到明静跟前,比明静矮了一个头。
明静看见她杂草丛生般的头顶,别过头。
大妈说:“嘉颖家里就剩她奶奶了,老人家耳聋,听不见,你起开,我来叫。”
“行。”明静让开一大步,“谢谢啊。”
然而下一秒。
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在摇摇欲坠的老旧小区里随风狂舞。
“蓝姨啊~~~蓝姨啊~~~”
“蓝姨啊~~~蓝姨啊~~~”
这几声蓝姨吓得明静肺都要顶出嗓子眼来。
她直接退后捂着胸口,瞪着一双大眼不知所措。
不过好在,大妈的狮吼功是管用的。
没过一会儿,门内传来一声细细簌簌的响动。
防盗门里有两层门,老人家迟钝地打开一层又一层,最后几人面面相觑。
明静看到一位十分矮小的老太太,拄着拐棍,行动不太方便,身躯因为年迈苍老而渐渐弯曲了去,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双昏暗毫无生气的眼睛——
老太太就这么看着她。
“我家颖颖回来了吗?”
***
“哎吆,欢欢啊,你不知道你那个同学家里情况有多糟糕啊。”
唐欢听着明静的絮絮叨叨,心口堵得慌。
她知道的,那里她去过。
“蓝同学太可怜了,爸爸喝醉了,半夜被车撞到抢救不及时去世了。”明静惋惜道,“司机太没良心了,撞了人不送医院,竟然逃逸了。”
“一条人命啊,上有老下有小,就这么没了。”
“蓝嘉颖的妈妈在她两岁的时候就走了,从来没有回来过。”
“那个家怎么能叫家啊,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吆,整个房间阴森森的,我在里面坐了一会儿,就感觉气短胸闷,上不来气。”明静叹了口气,“我带了几百块现金都给蓝嘉颖奶奶留下了,可惜我带的少,不然我就多留些了……”
……
“妈妈。”唐欢轻声问道,“蓝嘉颖在家吗?”
周五下午,同学们总是比往常更欢脱些。
唐欢坐在马桶盖上,干净的瓷板反着头顶上的灯光。
明静说:“不在啊,蓝奶奶还让我问问你呢?”
“宝贝,你知道蓝同学在哪吗?”
“蓝奶奶简直太可怜了,她没有赶上儿子葬礼,独自一人从老家赶来,说是要照顾高考的孙女,老人家都八十多岁了……”
……
后来唐欢问柔姐要到蓝嘉颖联系方式以及所在地址的时候,柔姐并不吃惊。
柔姐甚至劝唐欢,“如果你很忙就不要管她的事情,她自己累了或许会回家。”
唐欢说:“我不能不管她。”
柔姐笑了笑,唐欢甚至能想象得出她妩媚动人的模样。“唐欢,蓝嘉颖如果知道你对她这样,会很开心的。”
唐欢一愣,长睫颤了颤。
“柔姐,我只是想让她过得正常一点。”
就算她这个人,在外人眼里有诸多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