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师走后,蓝嘉颖坐到唐欢身旁。“还难受吗?”
也许是因为中午睡了几个小时,又因为鼎爷几人的探望,唐欢一时之间没了困意,心里满是生病的难过和身在他乡的惆怅。
她摇摇头,用纸巾擦拭了一下鼻子,“还好。”
盛子凯坐到另一边的座位上,坐之前还想询问一下周九鼎,可见他面无表情直直站立在他身后,丝毫没有想说话和动作的意思,盛子凯自顾自的坐下,从唐欢手里接过杯子。
“怎么了啊?”盛子凯问,“怎么会肠胃炎?”
唐欢叹了口气,“老毛病。”
周九鼎垂下眼,谁都不看,谁都不理,在蓝嘉颖看来好像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现,在盛子凯眼里也是非同寻常。
他沉默着,在三人很平常的对话中退出输液室,留下一道清瘦的背影。
唐欢盯着他看。
蓝嘉颖问盛子凯:“鼎爷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刚才在出租车上就不对劲了。”盛子凯说完又问唐欢,“你知道鼎爷怎么了嘛?”
唐欢看了一眼药水瓶,咬咬唇,虽然觉得这种想法很不切实际,但她好像真的知道周九鼎为什么不开心。
答案无他。
“我也不知道。”唐欢手捂着胃部,“他可能太累了,心情不好。”
输完液,四人走出医院,凌晨两点半,北京的夜依旧灯火通明,门口的街道不乏有人走来走去。
四人拦了一辆出租车,盛子凯坐到前座,后排坐着剩下三人,唐欢坐中间。
车门一关,空气不流通,原本不算浓郁的烟草味道瞬间清晰,唐欢顿了顿,偏头看他,“鼎爷?”
“嗯?”
这一声,引得蓝嘉颖也侧耳聆听。
她听到唐欢不紧不慢地问周九鼎,“你抽烟了?”
默了两秒,“嗯。”
“有味儿。”
周九鼎这次沉默时间更长。
蓝嘉颖伸出食指挠挠嘴角,转头看向另一边窗外,肩膀僵着,有点儿期待他怎么回答。
“……蓝嘉颖。”
“啊?”蓝嘉颖装作受了惊的样子,眨巴眨巴眼,“怎么了鼎爷?”
“口香糖。”
“哦。”她赶紧在包里翻出口香糖递过去。
出租车里光线暗,看不到她窃喜的表情。等她转过头,嘴角疯狂他妈上扬。
盛子凯刚才忙着和司机交涉,没听到后面发生了什么,这会儿正回头问唐欢,“欢欢,你学校地址在哪?”
唐欢刚想回答,周九鼎冷声道:“回酒店。”
其余三人:“?”
周九鼎:“现在去学校,应该关门了。”
唐欢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那就回酒店吧,我明天给马老师打电话解释一下。”
蓝嘉颖说:“欢欢和我一房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蓝嘉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唐欢点头,说了声,“我现在还有点难受。”
蓝嘉颖调整姿势,对唐欢张开手臂,“你倚着我睡会,到酒店我叫你。”
唐欢说行。
然后她就被一只更有力的手掌托住脑袋,轻轻地朝反方向掰了去,随即是一股清凉的薄荷口香糖味道掺杂着淡淡烟草气息涌入鼻腔。
唐欢微微一愣。
锢着她的那条臂膀温热有力,不容她反抗。
她突然想起半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初吻发生的那天。她用尽全身力气拖着他回家,在寒冷冬夜里热得满头大汗,在被弄脏衣服后手足无措。
如今那个倚靠在自己怀里发酒疯的少年正在尽力安抚着她,虽然不算很熟练,但唐欢能感觉到他有在刻意努力学习如何让怀里的人更舒服。
蓝嘉颖霎时无声,无声之中一分懵逼三分无语,剩下的六分是惊喜。
她听到唐欢略带不满的声音——
“真的有味道。”
以及鼎爷低气压的回应——
“我吃口香糖了。”
“……”
蓝嘉颖此时真的想一把拉过盛子凯说道说道。
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这他妈光天化日,哦不,深更半夜秀恩爱是会遭天打五雷轰的。
可沉思半刻,她做了深更半夜秀恩爱的帮手,她把热水杯递给周九鼎,示意他喂唐欢喝水。然后她转过头看着窗外一闪而过明亮晃眼的璀璨,捂嘴偷笑。
不管是年少还是苍老,爱情总是会让人感到甜蜜。
旁观者见证这份甜蜜的来之不易,更会觉得,蜜上加蜜。
到酒店后,周九鼎扶着唐欢,蓝嘉颖从车里跳下来去找盛子凯,“盛子凯,你陪我去买点东西。”
盛子凯付完车费,“买什么?”
“看有没有卖小米粥或者什么的,给唐欢暖胃。”蓝嘉颖说,“去不去啊?”
盛子凯:“去。”
二人目送鼎爷扶着唐欢进了酒店,互相看看对方,低头轻笑。
“我发现鼎爷这个人,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蓝嘉颖边走边看盛子凯,示意他同意她的观点。
盛子凯笑,“他很聪明。”
“那是啊。”蓝嘉颖赞同道,“年级第一。”
说到这里,蓝嘉颖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转头问道,“你是哪个学校的?”
盛子凯说:“育泽。”
“贵族学校啊。”蓝嘉颖瞪大眼,“可怪不得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壕。”然后她突然笑起来用胳膊摩擦盛子凯的小臂,“谢谢你啦,我头一回来北京呢。”
盛子凯抬手摸了一下刚才被她触碰到的地方,没说话,有点痒。
凌晨三点的北京,是安静的北京。
这种安静让人坦然,竟不觉疲乏。
蓝嘉颖说:“我都不想回去了。”
盛子凯没当真,哼笑一声,“不回去你就留这儿呗。”
“说真的。”蓝嘉颖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你觉得今天我在青涩里表现的怎么样?”
青涩里是一家酒吧,下午那会儿蓝嘉颖和盛子凯一拍即合,在里面点了两杯均价二百八的鸡尾酒坐了半天,顺便还唱了几首歌,最后老板给他们两人酒钱免了。
当时蓝嘉颖无比惊讶,连着问了好几遍老板,“我唱这几首歌值五百块钱吗?”
老板说:“值啊。”
以至于后来的蓝嘉颖如同脱缰的野马,揣着老板给她留下的名片乐得合不拢嘴,破天荒的请盛子凯吃了顿二十五块钱的碎肉拌面以及四块钱一瓶的北冰洋。
蓝嘉颖觉得她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酒店旁边的巷子里灯光闪烁,在看不到的角落里,有几片垃圾沉睡,早餐铺的老板搬着十几二十屉小笼包从门前忙到门后,有客人来招呼几声,没客人来自顾自的忙。
二人坐在椅子上,一分钟之前决定在这里吃一顿再走。
小巧的瓷盘,边缘处豁了一口,蓝嘉颖伸手倒醋,之后是酱油,最后是一勺辣子,她用一次性木筷搅拌,辣子很快在深褐色调料里扩散,最后红油浮在表面。
盛子凯说:“你挺会吃的。”
没成想蓝姐根本没听出这句话里的意思,平静回复,“可不是,就是吃不胖。”
盛子凯:“……”
小笼包还没上,蓝嘉颖把蘸料递给盛子凯,笑嘻嘻道:“这个给你。”
盛子凯接过,狐疑道:“你有什么事?”
被人看破小心思,蓝嘉颖不急不躁。
“我这不是想留在北京吗?”蓝嘉颖一本正经地说,“你看我真要是留在这儿,我得租房子吧,租房子得要钱吧?我还得吃饭吧,吃饭更得要钱吧。”
“嗯?”蓝嘉颖嘴角咬着筷子,“你……”
盛子凯了解到她的想法,霎时无语,蹙眉道:“你是不是有病?”
蓝嘉颖直起身子。
“而且病的不轻。”盛子凯说,“亏你长了个大姐大样,原来这么没常识。”
蓝嘉颖瞬间翻脸,“我只是想借你钱,不是听你羞辱的。你想借就借,不借拉倒。”
盛子凯笑笑,仿佛对着这位大姐大一生气就能戳中他的笑点,“蓝嘉颖,你也快成年了吧,就这么凭借一腔热血往北京冲,你以为你谁啊?”
蓝嘉颖筷子一摔,“你他妈说谁呢?”
盛子凯没想到她爆粗口,听完之后愣怔半秒,“你不至于吧?我说的是实话啊,而且你上次欠唐欢那钱还没还吧?”
蓝嘉颖咬牙切齿。
盛子凯又说:“不是我说你,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没有钱就别来北京,除非……”
“除非尼玛!”蓝嘉颖低吼,“你给我滚!”
“刺啦”一声刺耳响动——
是板凳摩擦在地板的声音。
盛子凯紧闭双眼,轻揉耳朵,反应过后睁开眼,面前人已不在,倒是留下的脚步声扑通扑通。
盛子凯气笑了,一手摊在桌子上面支撑着脑袋,另一手捏着鼻骨。
无语至极。
一个身无分文的高中生就因为别人带有鼓励性的几句话便想肆无忌惮毫无所惧的北漂,还是在负债累累的情况下,这不是有病吗?
不过他早该想到蓝嘉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该有着什么样的臭脾气。
唐欢不是说了吗?她是一中扛把子。
想生气就生,想骂人就骂。
多牛.逼的姐。
老板端着两屉小笼包走来,热气腾腾。“小伙子,你的两屉,份白菜鸡蛋,一份肉馅,没错吧?”
盛子凯沉默两秒,缓缓点头“没错、没错。”
*
唐欢的胃病不算太严重,也没有去医院做过什么检查,不过她料想应该是自己减肥节食让胃缩小,而今天下午吃得过多,所以肠胃不适。
尤其是,她有很长时间没吃过肉类,水煮鸡胸肉除外。
她洗漱后躺在床上,周九鼎正在烧热水。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
盛子凯给两人带来了热粥热包子,周九鼎接过,刚想说声谢谢,他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回到房间,周九鼎把粥和包子放在电视机下面的柜子上,然后走到窗边,弓下腰附在唐欢面前。
唐欢微眯着眼,感觉到头顶黑暗笼罩。
周九鼎压低声音说:“起来吃点东西。”
唐欢不想动,哼哼了两声,没有下文。
少年更加耐心,“我喂你。”
*
唐欢被喂了半杯小米粥,小米粥暖暖的,里面掺了甜糯米,带着丝丝米香,吃完之后胃部果然很舒服。
如此一折腾,时间指针指向四点半。
窗外的天几乎有点点亮光,周九鼎躺到床上,与唐欢和衣而眠。
他在被子下面牵住她的手,掌心滚烫,力道不轻不重。
唐欢手心爱出汗,汗渍遗留在手心,手掌湿润微凉,他也不嫌弃,偶尔轻轻捏住她的指尖,温柔摩挲。
小姑娘睫毛很长,嘴微微张,素颜皮肤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吹弹可破。
看得出来她很困了,几乎对他手下的动作不为所动。
周九鼎一时之间想了很多。
他平躺在床上,双眼对着天花板,大脑持续回忆,然后防空。
他不知道她吃肉会吐,竟然幼稚到耍小性子让她吃肉。
而她一如往常,纵他惯他,只要他提出要求她都会答应,而那份答应也不知是再三斟酌过后做出的决定还是下意识无条件的接受。
他还记得那年,第一次见她的那年。
用身材魁梧来形容她都不算过,但她一直是个爱美的小姑娘,初见那天,她穿了一件很漂亮的紫色碎花连衣裙,连步伐都透露着快乐。
他侧头看她,在她脸颊上留下一吻。
皮肤很柔软,带着少女的清香。
周九鼎想,无论她是胖是瘦,眼神里单纯和坚持没有变过。还有对自己的喜欢。
她真好。
更好的是,她喜欢的人竟然是自己。
空荡昏暗的房间里响起低声哼笑。
压抑着的喜悦在少年心里快速扩散。
他靠近她,手臂轻轻拢过去,黑暗里看不清路线,以至于触及到陌生的柔软时,他僵了一下。
而后心脏狂跳,唾液分泌巨快,他不断地滚动喉结,然后长舒一口气,再舒一口气。
他如今十八岁,唐欢才十七岁。
第一次感觉这个年纪着实有点小了。
他动了动手臂,移到下方,这种实打实的温热让他感到满足。
他下巴摩挲着柔软的发丝,清新洗发水的味道钻入鼻腔,他低声询问,“唐欢,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北京的夜色迷人,睡意洗脑,朦朦胧胧间他好像听到窗台外面密密麻麻的雨声,劈里啪啦,毫不留情。
以及女孩梦中的呢喃——
“周九鼎,等我考上B大,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梦里的少年坐在操场主席台左侧的观众席上,炽热的阳光照着他黑色的发丝,温热的风吹佛着他清瘦的脸颊。
梦里的少年眼神是温柔的碎火,让人瞧不出意味,算不出想法。
梦里的少年是一枝柔软的枝芽,缠绕在她的黑夜白昼。
可她知道,他有他的星月太阳,他有他的碧海蓝天,他值得自己付出一生,为他皓首穷经。
在无边无尽黑暗里,她仿佛听到一声回应——
那么轻,那么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