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晚,唐欢接到蓝嘉颖的电话。
电话里蓝嘉颖很痛苦,呜咽着,喘息着,“唐欢,你来救救我吧,我好害怕……”
门外是热闹喜庆的假象,窗外万家灯火一派和煦。
唐欢心惊胆颤的从床上坐起,手指不自觉地抓紧床单,声音发颤,“怎、怎么了?”
到底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没见过大风大浪,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打破了过年期间原有的期待与美好,徒留恐惧。
蓝嘉颖报了个地名,“你来接我,我快死了。”
那个地方唐欢听过,还是听班上那几个不听话的学生偶然提起一嘴,说那是北城新开的酒吧,劲爆、带劲。
其他的形容词唐欢想不起了,总之不是什么好地方。
门外明静呼喊着,“欢欢干什么呢,快来看电视吃水果。”
唐欢捂紧手机听筒,干咳了两声,“就来。”
客厅里吵吵嚷嚷。
这是唐家独有的热闹和气氛,永远欢乐,永远向上。
明静和唐仲成以“欺负”唐乐为乐趣,时不时就能听到小唐乐的哀嚎与感叹,然后很快又趋于和乐,笑作一团。
唐欢对着电话问道:“你说你怎么了?”
那头呜呜咽咽。
唐欢觉得,蓝嘉颖应该是哭了。
“你来接我……带点钱……我待不下去了……再待我就要死了……”
“你得告诉我你怎么了?……喂?蓝嘉颖??蓝嘉颖?……”
“嘟……”
唐欢又给她打去几个电话,无疑都被挂断,她考虑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父母,可她很纠结。
没有时间供她多浪费。
她拉开书桌下的第三个抽屉,从最角落里拿出一件粉色钱包,里面装的是她的压岁钱,一共六千五百五十块。
她攒了好几年。
她把五十块装到口袋,然后把六千五塞进钱包,就这么紧紧地攥着。
出门的时候,被明静拦下了。
明静正倚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拿着遥控器,目不转睛地问她:“大过年的,去哪儿?”
唐欢正低头穿鞋,看不到表情,声音也不大,“同学聚会,请我去唱歌。”
明静蹙眉,略微不满道:“大年初二,聚什么会?”
唐仲成正和唐乐玩写字游戏,闻声插嘴,“欢欢马上升高三,课程紧得很,放松一下怎么了?你瞧瞧你这做家长的,一点都不理解孩子。”
明静气得想打他。
唐欢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开门。
身后的唐仲成又发话了,“要不要钱啊,唱歌聚会不需要钱吗?”
唐欢转身,“要!”
*
九点一刻,酒吧包厢厕所。
蓝嘉颖窝在角落,蜷缩成一团,紧攥着手机瑟瑟发抖。
她膝盖破了,满腿的血。
她来这里打工,过年期间,这里生意很好,很多不服管教的年轻人在这里花钱买开心。
一墙之隔的外面,几位喝醉了的男人东倒西歪,嘴里嘟嘟囔囔着各种不堪入耳的语句。
蓝嘉颖卖酒的时候,穿着一身露腰露腿的假制服,头发很短,身材窈窕,从上班开始就不断有人对她吹口哨,这要是在学校她就踹了,可她不在学校,更需要赚钱。
有人趁她不注意搂了一下腰,她忍了。
有人摸了一下她的屁.股,她也忍了。
后来两个人一起,她不忍了。
捞起桌上的啤酒对着……桌子就是一顿砸,玻璃渣子碎了一地,掺着头顶五彩斑斓的灯光,亮到闪眼。
她胸腔震动,嘴唇微抖,“你他妈得再乱摸,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啤酒泡沫白花花一片,溅了男人满身。
带头的那个男人傻了半秒,没想到这个卖酒的女人这么烈,他想薅蓝嘉颖头发,惊奇的发现这人头发短的薅不住,他就直接踹了,边踹还边嚷嚷着:“草泥马的,装什么贞洁烈女,来卖酒的有几个纯情少女啊,你他妈当你未成年啊!”
她真是未成年,可眼眸之上那浓烈厚重的黑色假睫毛,长眼线,薄唇的红色艳丽,根本不符合未成年的作风。
也就是这思考的几秒钟过后,蓝嘉颖感到双膝一阵针扎刺骨的痛。
她跪在破碎的玻璃上。
面前的男人狂笑,笑里带着猥琐、狂妄和不知好歹,他们被酒精麻痹,丧失人类的本性。
有人开始解皮带,金属腰扣的响声清脆而迅速。
蓝嘉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光速爬起,冲门口跑去,却在即将撞上门口站着的男人之前拐了弯,冲进厕所里,反锁上门。
她堵在门口,心脏砰砰跳,不敢说话也不敢动,门外一群疯狗乱吠,叫得她心神不宁,猛然回神,泪水已经流满双颊。
她怕了。
……
唐欢下了出租车,把五十块钱递给师傅,紧攥着钱包就进了那地方。
查得一点都不严,连人都没有,内里灯光昏暗,处处充斥着纸醉金迷的腐朽气味。
所以蓝嘉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百思不得其解。
她给蓝嘉颖打电话,又被挂掉。
她只好发了一条短信,告诉蓝嘉颖她到了。
这次通话是蓝嘉颖主动打来的。
“你到了?”她声音压得很低,细听还有回音流窜。
“我到了,你在哪?”
“你……是一个人吗?”
唐欢穿着一件厚厚的黑色羽绒服站在一处人少的角落里,有人偶尔看她一眼,她就狠狠地顶.回去。
她长舒了口气,回答蓝嘉颖,“是啊。”
蓝嘉颖的语气急而促,“你怎么不叫你爸妈来呢?你怎么能一个人来呢?”
“……”唐欢有点懵,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蓝嘉颖遇到了很棘手的事情,是仅凭个人能力是无法解决的,她出来的也急,总想着来这种地方不便告诉父母,可如今才回想起蓝嘉颖当时那个语调……
蓝嘉颖都能打电话向她求助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不能告知父母的呢?!
唐欢平静地说:“我带钱了。”
“多吗?”
“还行吧。”唐欢下意识得吞咽,喉咙干干的。
六千五百加上唐仲成给的五百,一共七千块。
“你去雇几个人来354,快一点,越快越好!”
“……”
“我在厕所里……”
唐欢挂掉电话,有点愁。
*
“我说哥哥啊,你不能再喝了!”盛子凯紧着眉头,一把扯住面前少年的手腕,“你真的不能再喝了,你是也不想活了吗?”
少年松松垮垮的坐在高椅上,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高龄毛衣,肩宽臂长,下身隐匿在昏暗的吧台下,看不清切,也能凭空想象出这人一身的风姿卓越。他一口接着一口灌酒,两颊红润,双眼黯淡无光。
他心情不好,盛子凯知道。
任谁摊上这种事情,都不会心情好。
周九鼎挣脱了一下,没甩开手腕处的力,于是眯着眼睛去看盛子凯。
盛子凯轻柔的放下他的手腕,平和劝导:“鼎爷,别想不开,贝姨怀孕是好事,她都四十岁了,能从悲伤中走出来不容易,况且孩子出生后就是你的亲兄弟,也是我和南哥、静姐、方舟的亲兄弟,如果是个小女孩,那就更好了。”
周九鼎看起来很疲惫,头低着,不说话。
盛子凯拍拍周九鼎的肩膀,清楚的感受到肩胛骨的形态,他说:“那事都过去了,一切都得朝好的方向前进。”
周九鼎还低着头,冷哼一声,“过去了?”
盛子凯没听清,凑过头去,说:“你说什么?”
“过不去。永远都过不去。”
如果过去,那他这几年的懊悔和挣扎算什么?
盛子凯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周九鼎的后背。
他看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动物,某种内软外硬的动物,动作也很像,微弓着身体,蜷缩着,把自己包起来,什么都不展露。
头顶的光细碎散落,发丝在空气中变得五彩迷离,让人心疼。
“算了吧,九鼎,想点开心的事情吧,好吗?”
开心的事情……
周九鼎的手放在吧台上,脑袋埋在双臂中,他睁着眼,眼前却是一片黑,像是下水道的淤泥。
他想起掉入下水道的小兔子,想起冬夜里捞兔子的姑娘。
想起一头北极熊。
他救了她。
那是一件好事。
能够弥补没拉住周一言的遗憾。
“北极熊……”
盛子凯靠近他,“你说什么?北京,你想去北京?”
周九鼎抬头,嫌弃得瞥他一眼。
这一瞥,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黑色的羽绒服,驼色的围巾,及肩短发,她只露了半张脸,仅仅半张脸,让周九鼎心脏一跳。
醉酒之下,所有关于隐藏和假装的秘密都想要一把扯掉。
大脑开始不宁,视线飘忽不定。
她在和别的男人说话,说话的时候面色凝重,眼睛眨啊眨,最后交流完毕时,她双手合十点了点头。
像是在祈祷。
周九鼎重复道:“北极熊……北极熊……”
盛子凯嗯了一声,“北极熊?”他左右摇头,“哪里有北极熊??”
就这疑惑的几秒钟,少年冲了出去。
踉踉跄跄,东倒西歪,但还是一步一个脚印坚定的朝一个方向走去。
唐欢看到周九鼎的时候,已经躲不及了。
所以事后她回想,如果躲得掉,她会躲吗?
答案应该是---不会。
他穿着宽大的白毛衣,一声不吭的捧起唐欢的脸,用下巴蹭掉驼色围脖,吻了上去。
他喝了酒,唇齿间有一股浓浓的酒气,明明不好闻,可唐欢很喜欢。
时间不长,足以让原本爱慕他的姑娘整个人如同过电,从头酥到尾。
太软了。
吻毕,他歪在唐欢左肩,唐欢反应过来,双手围上他的腰身,硬硬得。
鼻息间的热气落在脖颈,少女的脸如同红透的西红柿。
盛子凯跑过来,大声嚷嚷着,说得什么,唐欢没听清。
她只听见,那个醉酒的少年,以一种令她致死沉沦的声色轻轻说。
“你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