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

路安顶着化好的妆,在一堆人诧异的眼神中,跑出了化妆间。

她找到萧导演请了个假,第一场戏,她的戏份并不多,时间上比较靠后。

萧导对戏外的细节并没有很苛刻,嘱咐了几点要回片场,不要让他到时候找不到人便放行了。

横市是乌市下面的地级市,并没有火车站,傅慎宁的导航到了乌市就终止,原本想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计划彻底破灭。

因为不知道她的具体地点在哪,下了火车的他,一头雾水,压根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只能打电话给她。

路安打车到乌市车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接近正午,太阳已经完全爬上了天空,地面被蒸起了热浪,路安下车就感觉到一股热意,阳光刺得她的眼睛眯起。

她出来的急,没带遮阳伞,只得用手架在前额,睁开眼睛,视线在广场扫了一眼,很快的就看到了傅慎宁。

日头渐上,大多人都躲在阴处,傅慎宁穿着一件黑白相间的T恤,九分直筒裤露出好看的脚踝,他直挺挺地站在广场中央,潮热的暑气将他包围,他却看不出丝毫狼狈,清清爽爽。

阳光下的他,在路安眼里,白的像是在发光。

她抿唇朝他走过去,走到他身后,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路安看到他回头,皱着眉,眼里原本带着薄戾在触及她的一秒,飞速地消失,整个人变得柔和起来:“你来了。”

她没有错过他眼里情绪的变化,虽然那冷漠被他掩饰的很好,

她刚到他身边,他眼里的戾气从不加以掩饰,等到大几岁,他才渐渐学会隐藏。

她以为他变了,其实还是没有。

他和她之间有隔阂,每当她想向他走过去的时候,才发现那道坎,她跨不过。

她曾在偶然间,亲眼见过他杀人,眼睛都不曾眨一下,那样毫不留情,那件事到底还是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

想到往事,路安的心有些发颤,她唇角轻弯,强打起笑容,问:“你怎么来了?”

傅慎宁低眸凝视着走到他面前的人,长发垂腰,绾了个他不曾见过的髻,明显不属于这个年代。眼尾微挑,上面扫了层桃红,口脂嫣红,一颦一笑中带着娇艳。

似是察觉到他的眼神,她抬眼,脸上的笑散去,眉头微蹙,换了个问题:“你怎么来的?”

傅慎宁收回视线,直直地看向前方,他突然觉得有些渴,他突然觉得有些热,像是火山爆发,岩浆在血管里沸腾,一路灼烧到心房。

他的声音微哑,给出了答案:“查了才路线才过来的。”

路安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热得有些发晕,她擦拭掉额头的薄汗,又掐了掐晴明穴,问:“怎么不找个阴凉的地方站着。”

她边说边朝有建筑物遮挡的地方走,傅慎宁紧跟在她的身旁,低语道:“怕你找不到我。”

路安的步子顿了一下,又大步向前:“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找不到你。”

这句话大概是傅慎宁来这里以后说的最露骨的一句话,却被路安四两拨千斤给挡了回来。

他不再开口说话,跟在路安身旁。

路安停下不洗,摸出手机,又叫了辆车,然后转身走进一旁的小卖部买了两瓶水,一瓶递给傅慎宁。

留在自己手上那瓶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半天拧不开,傅慎宁顺手拧开自己手里的水递给她,又十分自然的从她手中拿过那瓶她拧不开的水。

路安看着在自己手上拧不开的水,到了他手中轻轻一摆弄,就束手就擒了,她怎么看都觉得这瓶水也看颜值。

她带着怨愤地拿着手上的水,看着仰着头,喉结上下滚动,一眨眼瓶子里的水就少了三分一,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热,心虚地别开视线,小口啄着矿泉水。

车很快就停在他们面前,路安钻进后座的那一刻,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每个毛孔都在空调的舒缓下,不停地在呐喊:爽!

傅慎宁多瞧了她几眼,轻咳了两声,用来提醒她注意仪态。

路安背贴着皮质座椅,头靠在靠垫上,歪着头,直视他的眼睛,真诚地问:“你不觉得热吗?”

傅慎宁:“尚可。”

路安转头看向窗外,路边的房屋晃成虚影。

也是,问他热不热干嘛?

毕竟是大夏天可以穿里三层外三层还留长发的人,可能自带冷气吧。

傅慎宁见她视线看着窗外,也跟着看过去,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问:“你在看什么?”

路安怏怏地看过来:“我在看太阳。”

傅慎宁不解:“太阳有何不妥?”

路安轻飘飘地回复:“我在想,这么大的太阳,我竟然没有涂防晒霜。”

傅慎宁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他想说:你不黑。

但又觉得这话有些轻佻。

前排开车的司机抬眼,从后视镜多看了两眼后排的人两眼,笑着开口:“大妹子,这么白还怕晒黑啊。”

路安应和道:“当然怕啊!”

司机笑得更开心了:“你们两个是演员吧?”

有人唠嗑的路安,明显变得精神一点,背依旧贴着座椅,身子却坐正一些,夸奖道:“师傅,你眼神这么准啊?。”

得到夸奖的司机,语气有着止不住的骄傲:“我经常拉人去横市的,像你们长得这么俊的,十有□□都是演员啊。”

司机视线从前方挪开,看了几眼后视镜:“你们俩这也不带个口罩墨镜,我看别的明星哦,一个个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司机正愁路上没人聊天,见路安是个善聊的,打开了话匣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起了自己拉人的趣事。

路安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上几句话,傅慎宁则在路安和司机大叔一言一语的交谈中,脸色越来越黑,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明明夸赞她白净,是他想说的。

车把他们载到酒店门口,就疾驰而去。

她带着他走到前台,然后伸手:“身份证?”

傅慎宁的户口先是落在西部的偏远的小村子里,后来又特意抽了时间跋山涉水去了一趟村里,将他的户口从村里转了出来,落在她的房子名下。

过程之曲折,路安简直不愿意回想。

不过现在算起来,她竟然还是他的户主。

“要身份证干嘛?”傅慎宁不动,他来了一个月有余,大概也知道身份证就是他们以前的户引,但凡出门都是要用到的。

“给你开间房。”路安回答。

“跟你住不就行了?”傅慎宁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

路安差点被口水呛到,她扭头看着一本正经的傅慎宁,终究还是把嘴里那句“你有毛病吧”彻底咽了回去。

前台小妹打量了这个帅气的男人几眼,露出职业的笑,解围道:“先生,就算你和这位小姐住,我们也是要登记身份证的哦。”

傅慎宁的眼神始终停留在路安身边,余光都没有给前台一个。

前台脸上的笑僵了僵。

路安看了看时间,离她开戏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又说了一遍:“身份证。”

傅慎宁从兜里掏出身份证给她,路安递给前台。

路安多瞧了几眼,长得帅的人,证件照都这么勾人,上帝果然是不公平的。

她不满地撇了撇嘴。

前台眼神在这两个人脸上来回瞟了几眼:“是登记之前您入住的,还是开一间新的?”

“开新的,标间,开506同层的,最好就在隔壁。”路安斩钉截铁地回答,又递过房费。

前台多瞧了几眼傅慎宁,长得帅倒是真帅,但看这架势,怎么看都像只鸭啊。

她打量的眼神毫不掩饰,看得傅慎宁有些心烦意乱,他掀起眼皮,凉凉地看着她,不带任何温度。

前台立刻垂下视线,慌乱地操作一番后,把房卡递给路安:“你好,房间开好了,507。”

路安接过房卡,回过头,看着不知道在想啥的傅慎宁:“走了,上楼。”

等到两个人离开了视线,前台才轻喘了两口气,双手撑在大理石桌子上。

简直吓死她了。

最后那个男人不带感情的眼神,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是蝼蚁。

路安带着他上了楼,把房卡放进卡槽里,又把房间的灯打开,看了眼时间,时间已经快来不及,她需要赶紧去片场了。

“我要去片场了,你在这睡会,玩手机,看电视都行。”路安给他做着安排,然后指着卡槽里的房卡,“这个是供电的,你别抽出来,我先走了。”

傅慎宁额前的碎发这些日子长了不少,他低头的时候,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赶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攥住了她的手腕:“我也要去。”

路安口吻里带着不解:“你去干嘛?”

“涨见识。”他找的理由太过正当,路安竟然忘记了拒绝。

等她把他带到了片场的时候,又吸引了一波注意力。

路安没来及的顾上他,她的妆在外面晃荡了一圈,掉得七七八八。

总化妆师见她第一眼,就叫她赶紧去补妆,换衣服,下一个就是她的镜头。

她走进化妆间,梁瑾媃的专属化妆师坐在里面刷着手机。

看到路安进来,放下手上的手机,热情地招呼道:“补妆呢。”

路安走过去,坐在化妆镜前,回复道:“嗯,外面太热了,妆有点花。”

化妆师挑起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赞叹道:“皮肤真好。”

路安笑了笑:“谢谢。”

“瑾媃家的小可爱很喜欢你,”化妆一边唠着家常,一边给她抹口脂,补完妆以后,看着镜子里的路安,嘴里夸赞着:“你很适合正红色。”

路安起身,从衣架上拿过戏服:“真巧,第一场戏就是红色的华服。”

化妆师双手合十,将手上的余粉拍掉,看着她手上复杂的衣服:“这衣服穿上不容易吧,要帮忙吗?。”

路安对化妆师印象不错,笑着婉拒:“我自己穿就可以了。”

化妆师摊开双手:“OK!有需要随时叫我。”

路安对这些衣服熟悉得很,虽然丫鬟的衣服没有这么繁复,但给傅慎宁还有敏敏穿衣那么多年,多多少少还是练出来了。

她利索地穿好手里这套华服,走了出去。

化妆师见到她出去,眼睛一亮:“很漂亮。”

路安从化妆镜里看到自己,心情不错地回答道:“我也这么觉得。”

化妆师朝她竖了个大拇指,路安从镜子里瞥到傅慎宁站在门口,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她一怔,拎起裙摆,转过身,问:“怎么进来了。”

傅慎宁看着她像是没回过神,路安踱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神晃了晃:“想什么呢?”

面前的路安大红色的华衣服裹身,金色的锦织腰带衬出纤纤楚腰,耳坠玛瑙,裙幅坠地,墨玉般的青丝绾髻,斜斜的插了一支步摇,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眸光流转。

傅慎宁嘴角不自觉地噙起一抹笑,视线微垂:“你很美。”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穿过红裙子,丫鬟的衣服大多都是湖绿或者鹅黄,最多也只会是水红,这种在正式场合正红,他这是第一次见。

他一直都知道她很美,但是他没有想过在这个世界里,她美得更像是绽放的花,鲜活而又真实。

能从他嘴里得到一句夸赞的话,路安眼睛睁得浑圆,她愣愣地与他对视。

他的眸底有一抹微光,明亮的像是坠入了深夜的星光,她没来得及细看,化妆间外有人高喊:“路安,准备第一幕了,还要多久?”

路安捞起华服的裙摆,仓皇地逃离了化妆间。

能逃的时候,她总是毫不犹豫,她不愿去想,那眼里蕴藏着的深意。

傅慎宁站在原地,眼底的笑渐渐散去,眸里渐渐浮染上一缕暗色。

坐在化妆间看了一场戏的化妆师,身子动了动,带起些许动静,傅慎宁闻声看过去。

对视的那一眼,化妆师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主动搭讪道:“帅哥演哪个角色啊?要化妆吗?”

傅慎宁凉凉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冷冰冰地扯了扯嘴角:“不用。”

化妆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撑在化妆桌上的手一歪,将桌上腮红扫到地上,“啪”的声音回响在化妆间中。

化妆师弯腰捡起腮红,嘴里不自觉地喃喃道:“我没得罪他吧,这眼神怎么就这么吓人呢?”

傅慎宁回到片场,找了个角落站定。

他生的好,单单只是站在那里,就吸引着片场不少人的目光。

不少人正在悄悄议论:

“这人谁啊?”

“没见过。”

“艺人吗?我也没见过。”

“好像是演青鸾的那个艺人上午急匆匆地出去接回来的。”

“怎么又是她。”

“啊,她怎么了嘛?”

“听刘静静说她这人,人品不行。”

“不能够吧,我觉得她看起来不像那种人啊,她今天还一直冲我笑,挺有礼貌的。”

“人品不行这几个字难道还会写在脸上。”

“你们俩有什么好争的,我们不是在讨论这个帅哥吗?”

“就是,在圈子里这么多年,我还以为我对帅哥都免疫了,没想到还是有人能直接一下砸穿我的心。”

“敢不敢上去搭个讪。”

其中一个人出了个主意,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不决。

还没上戏的杨倩,见这里热闹得很,悠着步子走过来,伸手揽住其中一个姑娘的肩膀:“依依,聊什么呢?”

那个叫依依的姑娘明显吓了一跳,惊恐地回过头,语气里带着埋怨:“倩倩姐,你吓到我了。”

杨倩的表情微变,不过也只是一瞬,尔后又堆满笑意:“倩倩姐不是故意的。”

丁磊曾经跟她说过,千万别小看这个剧组里随随便便一个人,就拿谭依依来说,她妈妈是业内有名的经纪人,爸爸是知名导演,而她则是单纯为了追星进这个圈子玩一玩。

因此,这个女孩就算对她甩脸色,她也得罪不起,只能赔笑。

依依听到她带着歉意的语气,轻飘飘地瞅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别过头继续跟她的小姐妹聊天。

杨倩被下了面子,站在一旁略显尴尬。

其中一个女生见她脸色不太好,连忙解释:“我们在聊角落里那个帅哥呢?”

女生抬起下巴往角落里的人点了点,杨倩顺着看过去,眼睛一亮:“那是谁呀?”

依依截住其中一个女生话头,给了她一个眼神,女生知趣地闭嘴。

依依接着杨倩的话开口:“我们不认识呀,倩倩姐,你这么漂亮,你去搭讪试试,我们约他晚上去嗨啊。”

她话里的含义露骨,在场的人多多少少都听懂了。

有人接到依依的示意,忙迎合:“是的呀,倩姐,我们长得没你好看,你去试试呗?”

杨倩被这几个人两句话就吹得有些飘飘然,加上不远处的男人单单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心动不已,她低头浅笑:“那我就去试试吧。”

依依看着杨倩向角落里的人走去的背影,嘴角不屑的翘起,从鼻腔中哼出一声冷笑。

“依依,你干嘛不自己上啊,白白把机会给别人。”有女生问。

谭依依撂了一把头发,随口答道:“没什么,就是看到她烦人,每次都那么自来熟的黏上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再说她就算真的把人约过来了,我也不用怕她啊。”

她话里的自信,让其他人相视一笑。

她们都是知道谭依依身世背景的,圈里的白富美和帅气的新人谈恋爱的不少见。

毕竟捷径在这里,总有人想走。

谭依依随意一句话,没有人主动接话,她们心照不宣:谭依依敢随随便便给别人脸色瞧,但她们不敢。

经常混剧组的大部分是人精,谁也不轻易得罪才是生存之道。

一群人各怀心思地随着杨倩的身影看过去。

杨倩对着手机理了理头发,调整好姿态走过去,站在傅慎宁面前:“帅哥,第一次见啊。”

傅慎宁正看路安在戏里第一次出场。

她从宫殿里追着一只兔子跑出来,被身后的宫女簇拥着,她却故意把身后的宫人甩得远远的,眼里布满得逞后的笑意。

他迎着光看着她,周围的一切都虚无,他的眼里只剩下那个身着红裙的人。

这也是他不曾见过的她。

杨倩见面前的人没反应,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帅哥?”

面前的人垂眼看了下来,他眼里含有欢喜,看得杨倩心中好一阵悸动,她竟然从他的眸光里捕捉到了惊艳。

难道真的看上了自己吗?

杨倩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她脸上染上红晕,捏着嗓子开口:“帅哥,晚上有时间吗?”

傅慎宁看着面前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人,矫揉做作姿态宛如大夏那些无趣的贵女。

心里那点小心思,毫不掩饰的写在了脸上。

他眸底的光散去,蒙上一层暗翳,眉头头紧缩,不语。

低头的杨倩偷偷抬头打量,却只看到一双冰冷的眸子,她心一惊,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她稳住心神,语气里带着些许不确定:“你...”

她还想继续开口,却见眼前的人不耐的歪着头开口:“你挡住我了。”

声音是好听的清冷,但却没有温度,大热天,她却像是坠入了冰窖,手下意识搓了搓胳膊。

她往旁边挪动了两步,不死心的继续开口:“我叫杨倩,是这个...”

她这句话也没能说完,傅慎宁原本落在远处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她顿时感觉一股压迫感,然后听到一声头顶传来的声音:“滚。”

杨倩惊住,半天没能开口,她甚至怀疑她继续站在这里,面前的人会毫不犹豫地掐住他的脖子。

她转身,视线触及到以谭依依为首站着的一群人,原本想拔腿的脚步定在了那里。

身边的男人身上传来的那种压迫感,让她觉得发毛。

她深呼吸几口气,强忍住内心的害怕,继续开口:“我叫杨倩,帅哥你记住了。”

傅慎宁没想到面前的人如此不惧,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极限,他步子动了动,面前的人动作很快,嘴里念着:“那我就先过去了。”

说完这句话,杨倩拔腿迅速的从他身边离开,他的周围这才安静下来,他面上的表情缓了缓,视线重归路安身上。

谭依依她们看着杨倩仓猝的步伐,调笑道:“倩姐,怎么样,他答应了吗?”

杨倩还心有余悸,她摆了摆手,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半天没回过神,她有一种感觉,她当时要是还不走她真的会没命。

谭依依见她这样,不屑地撇了撇嘴,不再理会她,转过头和身边的小姐妹换了个话题继续聊天。

路安的第一幕戏已经结束了,她对刚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正凑在导演监视器旁看刚刚的回放。

萧导看了一遍回放,点了点头,示意场务过来,低语:“去把瑾媃叫过来,准备拍她们的对手戏。”然后看完一旁认真盯着屏幕的路安,笑了笑,“状态挺不错的,休息一下,准备今天的最后一场戏。”

路安点头,视线在片场里转了一圈,片场的人很多,但她很快就将目光锁定在了角落里的傅慎宁。

周围的人依旧忙碌,路安在人影憧憧中看到他眉眼一松,嘴角一扬,冲她勾起一个笑,她看到他唇角微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过来。”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凝住心神,才走过去,站在他身旁问:“无聊吗?”

傅慎摇头,说:“挺有意思的。”

“等会还有一场戏,今天就结束了,你要是觉得累,你就去化妆间休息啊。”

他看着她,她的耳坠随着她的动作在空气中轻轻晃动,每一下都像是在敲打着他的心上,他屏息:“不累。”

路安觉得他有些奇怪,抬眼看了他一眼,他眼里灿若星辰,她怔然,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浪潮一般拍打心头。

远处副导演高喊:“第六幕,准备。”

这声高喊唤醒了路安,她不自然的扭过头看向片场中央,演员已经到的七七八八,她没敢回头,悄悄搁下一句:“我先过去了。”大概是觉得这句话太过冷漠,步子停下,又补了句,“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

傅慎宁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轻笑一声,那笑里蕴含着一丝无奈,又像是自嘲。

路安的第二场戏,是青鸾和女主的第一次相见。

青鸾跟着兔子一路跑到了浣衣局,却发现平时在她面前跳脱的兔子乖顺地趴在司蓉脚下,司蓉伸手轻拂着兔子。

这一幕,在青鸾的眼里显得有些刺眼,她当即爆发怒火,指责司蓉偷她的兔子,叫宫人拿下她。

也就是在此刻,男二裴敬之出现,出手制止,并替司蓉求情。

裴敬之是青鸾心仪已久的对象,青鸾虽然内心嫉妒不已,却不好在自己心仪人的面前留下刁蛮任性的形象,她表面大度的说算了,却在暗地里给女主开始使绊子。

这幕戏,说难也不难,但路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没办法将戏顺下去,Ng了几条后,导演喊了cut,然后把路安叫过去:“你怎么了,这幕戏并不难啊?”

路安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萧导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不解道:“哪里不对劲了?”

路安自己一时半会说不上来,倒是身边突然有道声音响起:“作为公主,而且是一个受宠的公主,她不会去嫉妒那样一个宫女。”

这句话说完,萧导周边的人俱是一静,副导演率先反应过来,扭头喊道:“你谁啊?要你来给萧导讲戏吗?”

傅慎宁这句话说完,路安也知道哪里不对了。

她见过的达官贵人,根本不会去嫉妒一个这样身份低下的人。

在他们眼中,这些人就像一件玩意一样低廉,根本不值得他们正眼对待。

所以青鸾第一次见到司蓉根本不会嫉妒,而只会是轻视,或者说是无视。

萧导挥手制止了丁磊,饶有兴趣地看着傅慎宁:“那你有兴趣跟我聊聊,她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态吗?”

傅慎宁:“没兴趣。”

萧导还没来得及开口,丁磊先咋呼起来:“你谁啊,萧导这是看得起你,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哪家艺人?”

路安见丁磊炸毛,拉住傅慎宁的胳膊,人挡在他的面前:“不好意思萧老师,他不是圈内人。”

被路安护住的傅慎宁眼神微动,心下微暖。

萧广梁看着这两个人,突然笑了,语气变得和蔼起来:“没事,那路安你自己怎么看的?”

路安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认为青鸾不会第一面就对司蓉喊打喊杀,因为这个时候的她拥有着最好的一切,想要的东西都会有人奉上,她不会把那样一个宫女看在眼里。”

她喘了口气,继续开口,“她不会因为那只兔子就去嫉妒司蓉,而会觉得那只兔子愚蠢,放着锦衣玉食不要,而去亲近一个什么都没有宫女,如果我是她,我会把那只兔子赐给司蓉,我认为她对司蓉的嫉妒应该是慢慢发展的,而不是一开始就有敌意。”

萧导听完这段话,沉默了半晌,才说:“你对这个人物的心理揣摩的很到位,照着你理解的再来一遍吧!”

路安把心中对这个角色的结解开以后,整场戏演下来顺畅了不少。

梁瑾媃的影后实至名归,她将司蓉初次见到公主的不亢不卑中夹带的好奇与羡慕拿捏的很到位。

跟这样的人对戏很是过瘾。

萧广梁盯着监视器看了一会,原本皱起的眉头渐渐放松。

沟通过后,重新演的这一幕相较于之前更流畅了。

他又抠了几个细节,叫灯光师上前将光打亮一些后,再一次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傅慎宁身上。

他将导演监视器的工作交给丁磊,自己则漫步到傅慎宁身边,给他递了一根烟,傅慎宁垂在身子两侧,不接的看着他。

萧广梁抖了抖手上的烟,傅慎宁收回自己的视线不语,萧广梁也没在意,顺手叼了在自己嘴里,点燃,问:“你不抽吗?”

傅慎宁:“不抽。”

萧广梁将烟蒂从嘴里拿出来,呼出一口烟雾:“小伙子在片场站了有一会了吧,对人物理解这么透彻?”

傅慎宁的目光随着正在认真演戏的路安而动,他跟着看过去:“你是路安的朋友?”

戏里正演到青鸾看到兔子趴在司蓉身边那一幕,青鸾微扬着下巴,睨着地上跪着的一人一兔,她眼里满是高傲:“这兔子我不要也罢,你好好养着吧。”

说完这句,青鸾略有留恋地看了几眼雪白的兔子,最终还是狠下心肠拂袖而去,却在转身的那一刻看到裴敬之,眼里的后悔瞬时化成柔情,轻喊:“敬之哥哥。”

萧广梁见傅慎宁不语,也不在意,跟着他一起静静地看完这场戏,才听见傅慎宁回答:“不是。”

萧广梁先是疑惑地看着他,然后露出了然的神情:“我是不是少加了个字,你是路安的男朋友啊。”

傅慎宁听到这话,这才舍得正眼瞧了瞧身旁的人。

萧导对他兴趣颇大,问:“你觉得我这戏怎么样?”

其实这戏刚拍第一天,也看不出什么好歹,但他突然就想从这个年轻人口中听到评价。

傅慎宁来片场的时间并不长,但从周围的环境大概可以看出这就是所谓的古装剧,讲述的就是类似他们那个时代里发生的故事。

想到路安对面前的人态度还算恭敬,之前听路安的意思,这人很是赏识她,她才有这个机会接这部剧。

于是他给出了自己真挚的评价:“不怎么样。”

这句话刚说出口,萧广梁手上的烟也不抽了,他将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略有不甘地问:“怎么就不怎么样了?”

他这话极具攻击性,身边熟知他的人见到这一幕都会知道:他话里带了薄怒。

但傅慎宁居上位久了,对这种薄怒完全不看在眼里,反而只觉得面前的人急得跳脚,莫名的可笑。

他目光在片场扫了几眼,开口:“大臣不像大臣,王爷不像王爷,皇上不像皇上,宫女不像宫女,那个丞相家摆的不少物品还僭越,他是想篡位吗?”

他话里的轻视,像是给萧广梁泼了一盆凉水,他嚅动了两下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气焰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灭了下去。

傅慎宁语气里带着轻蔑,继续开口:“宫女在宫里见到贵人,这样挺直了腰杆行李的,遇到脾气不好的,可能当场就被拖下去了。”

萧广梁原本平下去的气焰被这句话激起:“那你说说这些人分别都应该是怎样的?”

傅慎宁缓缓垂下眼帘,然后掀起眼皮,嘴角微微上抿,眼里满是轻慢与慵懒,随意一句:“大胆。”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压力感和威严感,压制住了萧广梁。

萧广梁活了四十余年,早年成名以后,再也没有被什么制住过,拍纪录片与野兽对视的时候也不曾害怕过。

但此刻,他胸腔里的心脏竟然连着跳动了好几下,他很确定那不是什么心动,是被吓的。

傅慎宁漫不经心地一笑,周身气息散去,视线归于不远处的路安身上:“宫里的贵人,我想大多都是这气度,你觉得一个小小的宫女还敢抬眼吗?”

他这话说得讽刺,眼里也挂着嘲弄。

萧广梁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到杨倩饰演的丫鬟紫凝悄悄地抬头打量面前的二皇子,好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他憋住那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烟,燃上一根。

左看看演员,右看看场景,又想起自己宫殿里的摆设,怎么都不得劲。

他猛吸两口烟,然后对着身旁若无其事的傅慎宁开口:“要不你来客串个邻国皇子?”

他说这话也并不是临时起兴,这剧本原本就有个戏份不算太多的角色。

原本谈好了一个当红的流量还客串,但是那边开拍之前又说挪不开档期,他想着到时候叫圈里哪个好友来客串一下救急就行了,反正戏份并不算多。

但他观察了这人半个下午,越看越觉得不错,气质上佳,脸又上镜,关键是把他留在剧组里,拿来挑刺也是不错的。

他嘴里叼着烟,心里打着小算盘,越算越觉得不亏。

他唯一没有算到的是,面前的人,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就给了他答复:“我拒绝。”

萧广梁彻底那口气卡在胸上,不上不下。

他萧广梁在导演圈子里说不上排第一,那第二第三他绝对榜上有名。

被人奉承了这么多年,他拍的戏里面的角色就算只是个配角,也都是有人抢着来的,现如今他把角色双手奉上,竟被人毫不留情的拒绝?

他脸上挂不住,扭头就想走,迈了第一步,还是忍不住心底的怒火,回过头郑重地开口:“年轻人,你这个性格在圈子里是不受欢迎的。”

他见傅慎宁没反应,和他聊天的时候目光也极少停留在他的身上,而是始终随着路安而动。

他忽的收回往前迈的步子,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重归他那副在人前高深莫测的萧导的形象,轻咳了两声开口:“我们这个戏哦,差不多得拍三个月。”

傅慎宁不为所动,他又说:“青鸾这个角色在剧组怎么着也得呆两个月才杀青吧。”

傅慎宁目光微闪,扭过脸看着他。

他狠了狠心,下了记狠药:“那个邻国皇子好像还跟青鸾有段感情戏,路安这姑娘上进,我很喜欢,我得找个帅气的男演员跟他搭戏。”

傅慎宁原本万年不动的表情又了一丝破裂,他终于不是只脸转过来,而是连着身子一起转过来:“我觉得,也未尝不可。”

萧广梁一雪前耻,心底那口气终于出了,他这才抬脚,迈步,甩下一句:“那容我再想想。”

他边说边看傅慎宁的脸色,生怕他反悔,连忙补上一句:“我明日便给你答复。”

傅慎宁兴致乏乏地看着面前的人变幻的脸色,也不欲戳穿他,只是微微颔首:“嗯。”

萧广梁见目的已经达到,满意地回到导演监视器旁,副导演丁磊见他过来,连忙将位置给他让出来,视线看向傅慎宁,嘴里却阿谀道:“导演,你刚在跟那小子说什么,去了那么久。”

“没什么,拍完了吧?”萧广梁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

丁磊收回自己的视线:“您看一下回放,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了。”

萧广梁调了回放,像是想起了什么,暂停在杨倩跪着抬头的那一幕,丁磊的心“咯噔”一下,有些不安的问:“萧导,怎么了?”

“这个人是你力荐上来的吧?”

丁磊:“也没有力荐吧!”

萧广梁:“这个镜头重拍吧!让她自己好好理解一下人物。”

“啊,”丁磊没反应过来,但看到萧广梁的表情,没有多说,叫人把杨倩找来,站在角落里训斥了她一段。

杨倩当众丢脸,脸上臊得青一阵,白一阵,她抬手去拉丁磊的胳膊,想撒个娇,却被丁磊甩开:“你不想演这个角色,多的是人想演,学乖点。”

杨倩的脾性上来了,为了这么个小小的配角,她成天委曲求全,但转念想到丁磊身边的女人又不止她一个,还有经纪人叮嘱的那些话,她垂下眼帘,娇嗔道:“人家没有不想演,你总要告诉我哪里不行吧。”

丁磊在萧导那里吃了瘪,心情正是不悦,甩下一句:“不知道怎么样演,就跟路安多学学,看看别人多机灵。”

话说完丢下杨倩一个人站在那里恨恨地咬着牙:就知道碰到这个路安,就没好事。

她视线追随着路安,看到路安和她之前搭讪过的男人正在侧头聊天,不知道聊这些什么?

那男人脸上难得的带了抹浅笑。

心底那份怨念都更深了。

不远处路安并没有和傅慎宁聊什么高深的事情。

路安今天的发髻绑了整整一天,后来造型师觉得她不够雍容,给他把发髻又束紧了一些,往上多添了几支簪子。

路安顶着绷得紧紧的发髻到傅慎宁面前,终于忍不住抱怨:“你们那个时候,就不觉得头重吗?”

她总觉得这样的发型多来几天,她的发际线都要往后再挪几寸了?

傅慎宁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路安往后躲了一步,避开他的接触。

他又把手背到身后,轻语:“胡言乱语。”

路安扶着头,嘟囔道:“我怎么觉得你之前完全没这么复杂?”

傅慎宁似有似无地瞥了她一眼:“男子自然不用这般。”

路安晃了晃头,发髻跟着她一摇一摆,她终于领会到了头重脚轻这个成语的精髓所在。

等到全身筋骨松散开来,她才缓缓地朝外吐了口气:“晚上吃什么?”

傅慎宁见她看起来实在难受得紧的样子,说:“随意就好,你要不要先去换衣服。”

路安刷着手机,不满地开口:“有叫随意的吃吗?”

傅慎宁带着笑意,低头看着她的脸,抬手想戳一戳她的腮帮,还没来得及动手,远处传来声音:“路安,你晚上不是要跟我去吃火锅吗?”

路安闻言抬头,看到傅慎宁修长的手指,与她的脸近在咫尺。

作者有话要说:征集:男主事业线是和女主一样娱乐圈还是去做个考古学家。

233333,有其他好主意都可以留言呀~

男主的事业线我暂时还没拉出来,我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