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宗外·第七

其实,对于卓俊来说,卓俊也不是一个容易对一个人有亲近之心的人,当时,那个西门青竹,能够获取卓俊的青睐,有很大一个原因是来自于……

西门青竹,她的样貌,有三分想西门青竹的娘亲。

对于卓俊这样的人来说,像三分,就已经足以……

想到这里,卓俊的心里有些苦涩,西门青竹不仅是样子像,连性情,还有她们做的那些事情也像。

当初,卓俊的娘亲,有着西凉国君主的恩宠,是一国之后,却……

背叛了国君,跟其他的男人在背后卿卿我我。

所以,后来卓俊被废了太子,也有卓俊娘亲的功劳,但是,卓俊一点都不会怨恨自己的娘亲,他只是……

心里总也有一点意难平,此时,趁着月光下寻找符水云的空隙,漫步在太虚峰弟子境的竹林里,风吹起竹林,他的思绪便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仿佛穿越了时空,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关于从前卓俊娘亲的事情,其实,是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的,但是,到底是谁说的,在卓俊看来,都没有所谓。

因为卓俊知道,那些事情,都不是别人瞎说的,那些记忆,要从一个男人开始。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做拓跋青风,是卓俊父亲西凉国郡主的亲弟弟。

而卓俊的娘亲,就叫卓风裙,后来卓俊离开西凉国后,将自己的姓氏拓跋,改成了卓字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我没兴趣听你自我介绍,带着你的女人,走吧!”卓风裙翩然转身,淡紫色的轻纱翩跹成一朵娇艳的莲花。

她身后的女子却箭步冲向她,手里赫然执着一柄匕首,卓风裙冷冷一笑腾空一个翻身,一掌劈向偷袭的女子,女子骤然跌落,卓风裙拔出剑冷冷地笑着。

沉默许久的男人突然挡在女子面前,“别碰她……”

“你看着她杀我,却不肯我碰她,这世间还有没有道理。”卓风裙依然轻蔑地笑着。

女子的嘴角滑落出一丝鲜红的血迹,她怨恨地凝视着卓风裙,嫣红的脸逐渐变得苍白。

剑入鞘,“你打不过我的,却想保护她,一点也不老实,下次再这样……我真的会杀了你的。”

她婉然离去。

走远。

“哥哥,为什么放她走?你找了她十年,等了她十年,她却忘了你……她忘了你啊!哥哥!”女子泣不成声地说着。

“呵……别哭……”男人抽出腰间的酒,看着远方不停地喝着。

卓风裙,就是卓俊的娘亲。

在很久很久以后,卓俊想起他的娘亲,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知道他娘亲很多事情,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娘亲一点都不喜欢父亲,却在最后嫁给了父亲……

又背叛了父亲,让他这个明明可以继任大统的人,被废了太子……

事情回溯到九十年前……

“柳月吗?真不懂事……传她来见我。”

“是……”两名丫鬟带来了一个青衣的女人。

“少主软禁的两个舞女,是你放了的?”

“是我。”

“真不聪明,少主会杀了你的。”

“小妹知道。”

“你想说你在找死?”

“小妹不敢。”

“为什么放了她们?”

青衣女人没有说话。

卓风裙冷笑,“柳夫人,请你回答我的话。”

“她们蛊杀少主,少主却也没有立即治她们的罪,你又何苦咄咄相逼。”青衣女子嫣然一笑,走出门外,突然又停住脚步,“爱本是恨的来处!哈……”

她的轻笑突然变成了无法自控地大笑,卓风裙看着她花枝乱颤地离去,双手冰冷。

是夜,飘渺园月色如霜,微风吹皱湖水泛着潮湿的清香。

“月儿放走了刺客。”卓风裙望着湖边的杨柳一字一句地道。

“你也放走了月儿。”拓跋青风看着卓风裙,拿下口中衔着的花枝,丢在湖里,湖面上荡漾着一环一环的涟漪,那朵花连挣扎都没有,便深深地沉了下去。

在那个时候,卓俊的娘亲卓风裙还没有嫁给西凉国的国主。

那时,卓风裙就已经跟西凉国主的弟弟,拓跋青风有了说不清的关系。

“你一切都知道,可你为什么不追?”卓风裙说。

“我如果追的话,就不会放那两个舞女进来,更不会让她们有机会对我下蛊。”

“哦?”卓风裙冷笑了下,“这么说你只是为了看一场戏。”

“我只是想赌一把……”拓跋青风淡淡地道,“我只想证明,那两个舞女的幕后,是否真的是月儿。”

拓跋青风定定地看着卓风裙,突然大笑起来,“人人都说我怜风沉溺烟花,却不知就算烟花有蛊,我也百蛊不侵。”

卓风裙冷笑,“你倒是自信的很。”

笑过之后,却听到他无比冰冷的声音,“月儿死了,她不该愚蠢低估我,妄想用两个婊子的色诱来夺我性命,真是可笑!”

“……她是真的爱过你。”卓风裙轻叹,随即嘲讽的一笑,“可是你对她呢?”

“背叛我的人只有死!”拓跋青风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大,“无论是谁,都一样!”

“呵呵,好一个背叛你的人只有死,我放了月儿,你为什么不杀我?”

“你在逼我?”拓跋青风沉声道,“如果你是主谋,我会杀了你,亲手杀了你。”说着不看卓风裙,一甩衣袖走开了,风里传来他明明灭灭的声音,“幸好你不是,最好永远不会是。”

连日来卓风裙都会去非鱼池,非鱼池的池边总是坐着一位面色安详的老人。

他从来都不说话,卓风裙去的时候他也不会看她一眼,只是会偶尔掏出烟袋,擦上火花。

卓风裙会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摆上一张琴,缓慢地弹奏着,有时候会有一种液体敲击琴弦的细微声音传来,轻颤着,无尽地回荡。

远处总会有人默默地注视着她,远远地,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每当她按照来路走远消失不见,女人都会跟着男人走过去,走到她弹琴的地方,男人会轻轻握住玉箫,轻轻地吹奏着。

唯有那个钓鱼的老者,日复一日,终不曾看向他们。

这一次老人突然说话了,仿佛自言自语般,“黄叶青苔归路,屧粉衣香何处。消息竟沉沉,今夜相思几许。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

他吐着烟圈,鹤发童颜,仿佛根本不是来自这个世界。

萧声戛然,他静静转身看着老者,却并不言语。

“年轻人,这世上,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只不过浮萍云烟,真正重要的,是用心去感受的。”

他静静地听着,老者舒心一笑,“你总守着这人去留香地,你可曾想,有一天花不再来。这香味若对你如此重要,何不拈花常笑。”

“可花若无心……”

“花若无心,琴音就不会惆怅哀思呵。”

老人闭上眼睛继续吐着烟圈,不准备再说话。

男人的目光里却流露出无尽地感激,随即抱拳深深一礼,“谢前辈指点,晚生告辞!”

目送男子离去,老者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男子却突然转身道:“前辈,非鱼池中是没有鱼的,从来都没有!”

老者一捋白发,眉开眼笑,“可我早已习惯在此垂钓,已经忘了多少年了……”

他们走回客栈的时候,月色已经弥散开浓浓的雾气,道路两旁的未名树似乎已茂盛了千年。

“哥哥,你还在执着,不值得的。”女人突然站住脚步。

清冷的风似乎要穿透面颊般,刺骨。

“那天你是真的想杀了她?”男人眯起眼睛望向月亮。

女人想了一会儿,“你没拦我,是因为你知道我杀不了她?”

“你不能。”男人把目光转向她,微微一笑,“或许我该给你找个如意郎君了。”

“在没有看到哥哥幸福之前,我是不会嫁人的。”她努着嘴坚定地说。

男人叹了口气,“你若执意恨她,我又怎能释怀……”

“哥哥!”

“嗯?”

“你看她的眼波如同漩涡,你已经沦陷很深。”

“客栈快要打烊了吧?”他转过身,朝那片蜿蜒的道路迈动步子。

女人跟上他的脚步,内心无言的叹息:若最后的最后,她令你失望至极,我会让她消失的,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的消失,我一定会……我再也不愿看到,你面对她时,破碎的眼神……

枫林的落叶异常优美地旋舞着,在夕阳下犹如散漫的黄沙。

风吹动珠帘叮咚地响。

卓风裙坐在镜前盘弄着青丝,片刻后一支金簪插入云鬓。

她披上淡紫色的轻纱,缓缓起身走出门外。

阳光落在水面上,她的倒影像一幅璀璨的画。

这次她没有去非鱼池。

她去了风雨镇的风雨客栈。

客栈的角落有个手缠黑布的人,他的面前只有一盅酒,一碗面,他吃面的时候用右手拿筷子,喝酒的时候就放下筷子,依然用右手拿酒。

他的左手本来该握着一把剑的,沉郁而老旧的青铜剑,这是他的习惯,可是他今天却没有佩戴。

卓风裙心中泛起一丝诧异,难道他如今的武功已经人剑合一了?

“久闻忘心先生大名,一盅酒一瓢饮,果真快哉游侠。”卓风裙施施然地走来,袅袅地坐在他的对面。

被称为忘心的人眉间有着淡淡的倦,铭刻着些许岁月的褶痕。

“所来何事姑娘不妨直说。”他依旧浅浅地喝着酒。

“我要你去杀一个人。”卓风裙的嘴角弯起优美的弧度,“拓跋青风。”

“姑娘另请高明吧。”他放下酒杯开始吃面,像是在品味难得的佳肴。

卓风裙直视着他,他又道,“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求的是安享晚年,况且皓月天子剑要杀人,何必寻求杀手。”

皓月天子剑,卓风裙听到这五个字猛然一颤,随即剑光一闪,被称作忘心的人缓缓的倾倒,胸口逐渐渗出血来,如同一只赤红的蝴蝶,他伏在桌子上,像是喝醉了一样。

“他居然知道我的身份!”卓风裙合上剑,心却依然颤着,“还有多少人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她看着他,可是他却永远不能回答她了。

她的目光流露出怨愤,“你知道的太多了!”

就在这个时候,桌子上嗖地一响,一枚暗器带着一张纸钉在桌子上,她朝四周望了望,每个人都若无其事的喝酒划拳,连这里死了个人都没有发觉。

随即她扯下那张纸,纸上写道,“二楼茉莉。”

她朝楼上望了望,手指摩挲着剑柄,随即走了上去。

二楼茉莉号的门是开着的,桌子旁坐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卓风裙站在门外,目光如炬。

“卓姑娘何不进来。”女子起身笑着邀请道。

“不必了!我有事在身!下次不要再耍这种无聊的花招。”说着便转身离去。

“九山城已经没有杀手了,附近的十二个镇也没有。”男人淡淡的说出这句话,卓风裙颓然驻足。

“杀手联盟都已成为拓跋青风的势力,孤身的刺客,只要进入九山城境内,不是死,就是弃剑。”

卓风裙突然意识到柳月为什么做那么傻的事情了。

她忽然转过身大步走进来,冷冷地说道,“你还知道什么?”

女子浅笑着合上门。

“你找杀手真正目的不是为了刺杀拓跋青风,他们根本杀不了他,你只是为了替他挡一剑,以换取他的信任。”他望向脸色苍白的卓风裙,柔声道,“那一剑,当然不会伤你太重,因为那些刺客,全不是你的对手。甚至拓跋青风的武功都可能在你之下,而你大费周折的计划,只因他穿有千蛛甲。”

卓风裙斟了杯酒咽下,胸口冰冷。

男人顿了顿,“千蛛甲刀枪不入,最可怕的是它反弹的蛊,不但无解,而且痛苦。你想杀他,却无从下手。”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言语温和,“你不必担心,我说这些只是为了帮你。”

她凝视着他,“我是不是该杀了你呢?”

“卓姑娘为何总是敌我不分!”女子在一旁听得火冒三丈。

男人一笑置之。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卓风裙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除了我们怕是没人知道了!”女子冷冷地说,“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哥哥为你付出了多少!他为你所花费的时间以及心思,在别人看来是多么惊人!”

有一瞬间卓风裙的目光里流露出温暖与无奈相织的光彩,像雨后浓雾中渐渐消失的彩虹般,转瞬不见。

“我不希望你们掺进来,江湖的漩涡,来了就不能再回去。”她认真地说,淡淡的语气,却如同一缕沉沉的叹息。

“你与拓跋青风有什么深仇大恨。”

“哦?我以为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呢,哈哈哈哈……”她突然大笑起来,眯起的眼眶中堆积着晶莹的液体,他静静的看着她,心隐隐作痛。

“哈哈哈哈……那是很多年前了……忘了……真的忘了……我只记得我要杀他……我必须杀了他,杀了他……他夺走了我的一切……”

她的脸庞终究是泪落如雨,男子抬起手,又放下……如果他的爱在她的恨之前,他是否会在她卷入江湖的更早一步,带她去一个安静得没有眼泪的世界。

“我要走了。”她站起身。

“我一直在这里,你还会来么?”男子起身打开门幽幽地道。

“不会的。”她走出门外,语气冰冷。

她的背影终于消失在他的视线,他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出一抹紫衣的身影……

蒲公英在蓝天飘飞着,漫山遍野的草儿低头互语,夕阳下的枯藤里绑着绕满鲜花的秋千,阳光剪辑的影子斑驳地洒落在她的肩膀,她淡紫色的纱巾随着秋千地起落像云般飘荡。

他在她身后轻轻地推着她,她突然要他停下来。

于是他停下,她转个身扯着千绳上的花,“无花哥哥,我长大了你娶我好吗?”

“不娶,你这么任性坐了两天不下来。”他懒懒地回应她。

她连忙跳下来拉着秋千哀求道,“无花哥哥你坐吧!”

“哈!”他摇摇头,“我骗你呢。”

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无花哥哥,我长大了嫁给你好吗?”

他伸出手擦拭她的眼泪,“颜儿不哭,我答应你。”

她破涕为笑,傍晚明媚的霞辉在她的笑容里馨香如酒……

飘渺园内华灯初上,每棵树上都悬挂着晶莹的水晶,水晶内燃烧着颜色不同的火烛,走在这些树木延伸的道路下,异常的温暖。

“你喝酒了。”一个身影在前方的树上落下,晶亮的眸子带着嘲讽的笑意,嘴里衔着一枚花枝。

卓风裙自顾自地走着,似乎没有看到他,只是轻轻地说,“人人都会喝酒的。”

“你喝醉了。”他将花枝抛在地上,追上前拉住她的手臂。

她抬起头望着他吃吃的笑着,烛光映在她的脸上,笑靥如花。

“再过三个月,就是霜降。”他的语气贴近她的耳朵,仿佛怕她听不清楚。

“三个月……”她眯起眼睛歪着头望他,他在笑,嘴角轻轻的弯起。

“我不想惩罚你的,可是许多年前你犯下的错,连我都不能为你挽回。”他挑起她的下巴摇头叹息道。

她闭上眼睛,睫毛轻颤。她的脑海忽然浮现着许多纠结的画面,泪划过脸颊,滴落。

他松开手,轻轻划着她的脸,“你的眼里有杀意,你不敢看我。”

“……”

“不管多少年,你还是你……每次在我将要信任你的时候,你就隐藏不住杀意,你还是恨我,呵呵呵呵……”他的指尖在她脸庞游走,“这样不好,你会死的……”

他的手指从她的脸上落下来……她再次听到了他的叹息,他转身离去。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身子一软,卧倒在地。

“三个月之后就是霜降了……”

每年的霜降,她都会消失一段时间。

她会孤独的靠在枫林最深处的古木上,白霜将枫叶染得红似血,它们在风的呜咽里尽情的落着,飞着,簌簌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在承受,全身切肤的疼痛以及深入骨髓的冰冻,满眼的火红鲜艳夺目,灼烧着她的眼睛,但却温暖不了她的寒冷,她将嘴唇咬破,也不愿发出半点呻吟来。

十年前,她还是不谙世事的孩子,有自己的梦想和皈依,还有一份懵懂的爱情……却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父亲将她塞进壁画后的藏书洞时,叮嘱她,“不要出去!一定要活着!忘掉你是皓月天子剑!”

她小心翼翼的蜷缩在洞中,听着外面的刀剑喑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咆哮着一个名字——“拓跋青风!”

她不知道在那个小小的洞里呆了多少天,恐惧让她忘却了饥饿,直到她被腐臭的味道呛得难以呼吸,她终于鼓起勇气在壁画上捣了一个洞,透过小洞她看到了一场悲痛一生的噩梦,到处残缺的尸骨凌乱的堆积着,满地的血迹风干成浓厚皲裂的斑驳形状……

她哭着爬出去爬了好远,她发疯的抽着自己的脸告诉自己不是真的……

她爬到了一个街角无力瘫倒,卖菜的姥姥看她可怜,给她两个馒头,带她换了一身干净的旧衣服……

她脑海里镌刻着一个名字,她听说楚家飘渺山庄挑选侍妾,于是轻抹粉黛,毅然而去。

那家主人凝视着她,淡淡的说,“只有你看我的眼神与众不同,没有攀附的谄媚。”于是那天晚上,百个女子惆怅散去,唯有她入了他的卧房,花烛之下,影影绰绰,他抚着她的脸轻笑,他的吻落在了她的脸颊,又滑向她的脖颈,他呢喃的耳语着,而她闭着眼睛轻咬朱唇……他占有了她……泪落……他拥着她渐渐睡去,眉间还带着倦倦的笑意,她望着面前熟睡的面孔,狠狠的瞪着,愤怒与兴奋的交织使她身体发起抖来,愤怒的是恨,兴奋的是面前的人很快就要变成死人。

她坐起身,积攒起全部的内力,朝着他的胸口狠狠的推去——蝶舞断魂掌。

那一掌到了他的胸口,她却重重的弹了出去,撞在远处的桌角,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微甜如糖。

他快步走下床抄起一张轻纱披在她的肩头,点住她的穴道,然后蹲下身捏起她的下巴,目光冷峻,他将一颗黑色的药丸放入她的口中,“咽下它,不然你会死的。”她的眼早已泪如雨下,她在颤抖,她恨,她怕,她不甘……

“你……”她的喉咙发出微弱的声音。

“我穿着千蛛甲。”他语气冰冷,“千蛛甲由千年蛛丝织就,透明如水,轻薄如翼,你当然很难看出。”

千蛛甲,她当然是知道的,不但反弹五成受到的攻击,而且将另外五成转化一种让人生不如死的蛊,攻击越强,蛊性越深。

“你为什么……给我……解药?”

“你以为千蛛的蛊有解药?”他邪邪的笑着,“没有,永远不会有。我给你的只是另一种蛊,它只能抑制千蛛的发作,可只能抑制一年。”

“干脆……杀了我……”

“你要想死,伤好后你可以自杀,我绝不拦你,你若又不想死了,我不介意每年给你一颗寒冰蛊维持你的生命,怪只怪你自己撞上这没药救的千蛛甲。”他看着她很认真的说道,“如果你还想活着,就不要逼我,背叛我的人会死的很惨。”

“可你……却……放过了我……”她朦胧的眼睛里闪烁出复杂的光彩。

“因为你是我的女人。”

“……”

“就因为你是我的女人,若有下次,我决不饶你。”

“哼……”

“寒冰蛊的发作时间在每年的霜降,我不喜欢看我的女人在我面前痛苦,所以这个时候,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

“三个月之后就是霜降了……”卓风裙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向飘渺园深处走去。

窗没有关,每当起风的时候都能看到窗外飘飞的落叶,无情地在天地间游离,它们真的就无牵无挂?

窗前的男人搁下笔,看着宣纸上寥寥的墨迹勾起唇角。

“哼……还笑……”女子努着嘴朝他轻移莲步,怀抱着一只雪白的信鸽。

男人无奈的摇摇头,朝她投去宠溺的目光,“今夜子时信能到吗?”

女子卷起宣纸绑在信鸽的腿上,“一定能。”

“很好。”

女子走到窗边,轻轻的抚着信鸽低语着什么,然后放开双手,看着它飘飞远去。

风吹散她两鬓的发,翩跹的舞着,“哥哥……如果皇上知道你私自调动兵马,会责罚吗?”

她的眼中露出深深的忧虑。

“等这件事完了之后,我们就走。”男人坐在雕花的红木椅上悠闲地品着手中的香茗。

一声叹息自她唇边滑落,“你终究是为她放弃了手中的一切……如果她……已经不是她了……”

“没有如果。”他打断了她的话,“她是她,永远都是。”

女子粉拳紧握,指关节已然发白,“哥哥我去给你煮饭,你爱吃的桂花羹。”说着转身奔出房门,泪如雨下,“若最后的最后,她令你失望至极,我会让她消失的,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的消失,我一定会的……一定……”她拼命压低自己颤抖地声音,仿佛呓语一般。

落木开始萧瑟,西风开始呜咽,已经是秋天了。

落红片片浑如雾,不教更觅桃源路。香径晚风寒,月在花飞处。

拓跋青风依然沉醉在美人的芳怀里,面前是金制的台几,台几之上葡萄美酒,他把玩着手中的夜光杯,目光沉迷,看的是地毯上笙歌起舞的戏子。

美人们娇笑着,和着锦瑟的琼响酥麻入骨。

卓风裙来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她走过湖面上的竹桥,波光微漾,楼台上歌舞升平,她轻移莲步,依然是一袭紫衣,耳畔的丝竹缠绵温婉,她面带微笑,所过之处,所有的美景都失却了颜色。

拓跋青风坐直身体,右手抬起轻轻一挥,身边的柔情美人温顺的退去。他捏起酒杯朝她轻轻一笑,“良辰美景莫要虚度了”,接着一饮而尽。

“你是要我前来陪你喝酒吗?”卓风裙望着他略显苍白的脸。

“是或不是你都会来,对不对?”拓跋青风依然轻笑着,皎洁的月光下,他的眸子闪亮澄澈。

“来或不来对你也并没有什么所谓。”卓风裙淡淡的望着歌舞的方向。

夜凉如水,天边似乎有流星划过,一道明媚的弧度,划得夜空生疼。

拓跋青风遣散了戏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瓶子,柔声道:“这是90颗寒冰蛊。”说着放在卓风裙的面前。

卓风裙眼神一震,心里却是一阵揪紧,“你都是霜降的前几日给我一颗的。”

她也曾想过这样的好事,却没有想到真正发生时自己并未欣喜若狂,反而有种不祥的预感。

拓跋青风不去理会她的话,只是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命令道:“收好它!”

他看着她迟疑的伸出有些颤抖的手,小心翼翼的拿过,方才露出欣慰的神色。

“我终究没能调制出千蛛的解药。”他遗憾的叹道。

“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卓风裙第一次觉得他竟然有着无边的寂寞。

拓跋青风移开果盘,露出一张薄薄的宣纸来:

“精兵百万叁日平城

天朝将领沈平湖”

卓风裙愣在那里,“是他……”

“他?”拓跋青风玩味的重复着这句话,卓风裙避开他的眼睛。

“九山城士卒才寥寥几万。”拓跋青风握着酒杯的手指咯咯作响。

卓风裙不屑的冷哼,“你因何信他?”

“落霞别庄在今日午时变成了一片废墟。”卓风裙眉头紧皱,拓跋青风又道,“庄内的人却被他提前放走,他,居心何在?”他突然意味深长的望着卓风裙的脸,低低的笑着,“呵呵呵呵……暗示我吗?纵然我会死,也不会让他活着。”

卓风裙的手心渗出冷汗来,这是大好的机会……

“呵呵呵呵……你又在隐藏杀意了……”拓跋青风仰首望着天际的弦月,欲言又止。

“你不问我为什么?”卓风裙抓紧衣袖,紧紧盯着他的双手。

“我不问你为什么。”他看穿她的恐慌与防备,冷笑道:“因为我知道。呵呵呵呵……从你对我抛出那一掌开始,我就知道……今夜我没有穿戴千蛛甲,你若动手我也不会还的。”葡萄酒在他手中的夜光杯里闪着幽紫的光,他捏在手里轻轻的摇晃着,苍穹似的目光锁住她渗着冷汗的脸,仿佛是嘲笑,又仿佛一丝隐忍的笃定。

她抬头望着他,“人一生总会做几件错事的……”,她霍然起身,发丝飞舞着,月光洒在她轻透的纱衣,恍若曼妙的仙子,可她的手却在颤抖,不停的颤抖,她眼前的似乎不是拓跋青风英俊的容颜,而是红色的风,血色的雨,以及无数悲戚的哀号,两行清泪自她面颊滑落。

他依旧慵懒的靠着软椅,嘴角抿着浅浅的笑。

她扬起手,抽出背后的剑,龙吟声回荡在无边的夜色里,“可你的错……不但无法原谅,而且……无法弥补……你不该灭我全家……更不该……在今夜……”她声音哽咽无法自己,冰凉的剑刃伴着一声闷响刺入他的胸口,剑刃穿过后背,缓缓的溢出红色的液体。

“……输了……呵呵呵呵……”拓跋青风手中的杯子颓然掉落,酒香四溢。

“果然没穿千蛛甲……为什么……你又在赌?!……”卓风裙呆愣的看着眼前的人,紧紧的握着手中穿透他的剑。

那抹笑依然挂在他的唇角,“……不要再用这样的剑法……忘掉你是皓月天子剑……”

软椅上依然是他慵懒的姿态和英俊的容颜,只是眉间那抹深深的缱绻,竟然像是铭刻了千万年。

“为什么!”卓风裙松开手颤抖地抱住他,“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呜呜呜……”

“报仇了吗……报仇了吧……”卓风裙放声大哭着,她突然觉得无尽的寂寞与恐惧,有太多迷惑她无法填补,为什么在他知道一切之后不杀她灭口,反而一直给她机会背叛,为什么他会说出与爹爹相同的话……“为什么……”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冷风在楼台肆意的飘摇,湖面上腾起明灭的雾气,或爱或恨,随着孤魂一起逝去……皓月天子剑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再也不重要……只是她知道,那个喜欢噙着花枝的男人,那个霜降之时不愿见他的男人,从此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沈平湖带着兵马围城的时间是在拓跋青风死后的第二天。

那天的傍晚来得格外早,晚霞也格外妖艳。整齐的军队从城门下一直蔓延到天尽头,望着骏马上一袭金甲的哥哥,沈无花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他不惜动用万马千军来做一件并不相称的事,他是在向卓风裙宣誓,为了她,他可以为她血染天下,不惜一切!

弓箭手密集在城楼上按兵不动,迟迟没有人来下达命令,沈平湖也没有动,他知道这场仗若打起来,对方甚至没有招架的能力。

卓风裙从内阁缓缓的走来,轻纱及地,绝美的容颜冷若冰霜,风轻轻柔柔的吹动着她的发,竟然似雪般洁白无暇。

“全部退散吧……”朱唇轻启,语若轻铃。

沈平湖抬头看她,夕阳下她犹如一只翩然的白鹤,那个终年紫衣的女子如今却是一袭无暇的白纱。

“你的发……”他喃喃的道。

“呵呵,可笑吧,三尺青丝,一夜成雪。”她笑得千娇百媚,他听得肝肠寸断。

“拓跋青风已经死了。”

“那么……收兵吧。”

云层浮过天空的时候,地面也明明暗暗了起来,城楼斜侧的残阳愈发明艳,霞光万丈。

卓风裙纵身一跃,飘絮般落在沈平湖面前,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他骑着的那匹马,马儿亲昵的回应,她呵呵的笑出声来,忘了多少年前,她也曾这样开心的笑过,“无花哥哥,娶我好吗?”风吹动她雪白的发,美得摄人心魄。

沈平湖跃下马一把拥住她,“颜儿……”不等他说话,卓风裙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他闭上湿润的眼睛,这一刻,等了太久……

沈无花在一旁欣慰的笑着,流出了温暖的泪,她知道哥哥这一刻,是真的幸福着……突然间,她看到哥哥的身体缓缓地倾倒,卓风裙抱住他跪坐在地上,她跳下马冲到他们面前,“我哥哥怎么了!”她蹲下身看着她怀里的哥哥,像一个睡熟的孩子。

“他醒来后,便会忘了我。”卓风裙垂着头淡淡的说,没有人能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你给他吃了什么!”沈无花拔出腰间的匕首。

她呵呵一笑,轻轻的放下沈平湖站起身来,颔首凝望片刻,“带他走吧。”

沈无花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低低的冷笑着,她突然明白了,大彻大悟!

她恨她,她恨她辜负了哥哥,她恨哥哥为她放弃了一切之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好!我们走!”

身后长鞭呼啸,骏马嘶鸣,蹄声渐渐消散,卓风裙没有回过头去。

“他曾说,纵然他死,也不能让你活着,我本该替他了结这个心愿,可你终是为我倾尽了一切。或许生死只是命中劫数,他注定不能逃脱,就像我注定不能……与你成说。”

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几年前梦一场。

卓风裙去了西凉天湖。

传说西凉天湖是孤魂的眼泪汇成的。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轻轻一抛,湖面上溅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千蛛的蛊到底是什么样子,难道比寒冰蛊更甚?真的就如传说那般痛不欲生么?只是生何欢,死亦何苦……”

她闭上眼睛,笑靥如花,白发翩跹飞舞。

“我始终心存不甘,我恨她,用尽生命去恨这个残忍的女人,我一定要……履行当初的诺言!我在枫林的深处找到她,她坐躺在树下脸色惨白,唇角挂着斑驳的血迹,像是在承受莫大的苦痛,触目惊心。像很多年前一样,我远远的看着没有走上前去,那一刻我流下泪来,为哥哥,亦是为她。我的匕首终究没有对她拔出,我知道,从此她再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哥哥也再不会记得她,就这样让她在记忆中消散如烟吧……”

沈无花在宣纸上写出这段话,眼眶红润,然后她举起一盏油灯,焚烧,那团纸化成死灰落在地上,永远不会复燃了。

“抹掉关于你的一切记忆,和哥哥一起,从新来过。”

“都要子时了,还不去给哥哥熬粥呀?这么懒,小心嫁不出去。”一个男人走进房间,宠溺的望着她笑道。

“是,妹妹这就去!”她奔跑着进了厨房,尽管眼睛不由自主的落下了泪,可是心里却是满足与开心的。

想到这,卓俊便几不可闻地叹了气,连他也不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