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第一次说这个话了。
可他第一次说的时候是噙着笑的,以一种年长者的游刃有余捉弄一个女孩,轻易地激起她忐忑而悸动的心。
时过境迁,丁嘉莉只觉得无理。她嗤笑,“你看啊,你要一帧一帧看我和傅旸是怎样牵手拥抱接吻的吗?”
趁身后人不?注意,她用手肘猛地撑开了他,“剧本上是有吻戏的,‘月下对酌,李知泽瞧着男装的无意,倒觉得这女子好生俏丽’——”
李寺遇没让她把话说完,拢了拢因推搡而褶皱的外套衣襟,说:“我会看着的。”
“那么你是为了听我一句错了到我家里去的吗?又为了你恒久的报复心来了剧组,那为什么要送什么平安符?”丁嘉莉说罢静默地望着他,心下生出一股悲戚来。
她还想问问他,为什么那晚吻她的时候那般柔情蜜意,转眼又变成了原来那副可怖模样?
叩门声阻断了她的勇气,助理说造型师过来了。
丁嘉莉睇着李寺遇,要他离开的意思。
李寺遇一顿,解了周身戾气,对门外的人说:“烦请等一下,在吃饭。”
“我不?要吃!”丁嘉莉低声驳斥。
“是你喜欢的蘑菇意面,还有小食,放久了不?好吃了。”
李寺遇并不理会,将丁嘉莉拉到化妆台前,这次是轻轻的。他打开保温袋把餐盒拿出来,一边说,“我跟几个年轻演员打听的,他们熟悉这边,说这家好吃。”
工作的时候,条件差一点也可以忍受,丁嘉莉今日确是没食欲。不?过,她宁愿吃剧组盒饭,也绝不?会点这种连包装设计都没有的外卖,何况这地方偏僻,指不?定是什么深巷里的苍蝇馆子,卫生条件堪忧。
可餐盒一一打开了,蘑菇意面像是盛放在餐盘中那样卷成了一卷,除了奶油蘑菇,顶上点缀了松露片——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小食也是分开放的,虾刺身和小口的水果塔可,低热量且营养。
“你哪儿订的啊?”丁嘉莉抬眼瞧李寺遇,疑心道。
李寺遇仍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外卖。”
“哦!”说罢她喉咙轻咽了一下。
李寺遇察觉到这细微动作,笑说:“饿了?”
“……本来就是你欠我的。”丁嘉莉生出孩子气的想法,觉着至少吃一点才不?亏,便取出餐叉卷意面。
“坐下吃。”李寺遇自己先坐下了,看着那颇不?情愿却让美味收买,竟暗暗弯起唇角的人。
丁嘉莉坐了下来,一手拢着头发,一手拿餐叉往嘴里送。察觉到直棱棱的视线,她挪动餐盒,稍稍别过身去吃。
李寺遇倾身,将她的长发一把握在手中。
“你让我好好吃不?行嘛!”她以为他又要撩拨她脖颈,以达到戏弄或羞辱她的目的。
头发忽地散了开来,同时感觉到身边的人站了起来。丁嘉莉透过镜面去看他。
他环顾化妆台左右,似乎寻到了什么,走过去拿起来——一个黑色螺旋状发圈。他依然什么也没说,回到她身后,拢起她散乱的发,两三下绑成了一束低低的马尾。
“尽力了。”他说,没抬头看镜子。有意回避她的目光似的
这时候了,她哪还在乎形象,再说一会儿也会有造型师莱整理的。何况他的举动早让她愣愣的,咀嚼都变得慢吞吞了。
丁嘉莉没接腔,只觉得这餐叉有些沉,像正经餐厅用的那种。她仔细看了看,发现餐叉背后有凹印刻字。
“你吃不?惯这边的盒饭也总得吃。”李寺遇坐在椅子里,好整以暇的姿态,“很快天气就热起来了,你还有打戏,小心出了事?情误工。”
丁嘉莉有所舒缓的心情又跌了下去,哼哼两声说:“你不?仅要一直看,还要管控我吃饭嘛。”
见他没接话,便觉得这话显得她对“一直”有所期待似的。
沉默地吃了三分?之一的分?量,丁嘉莉放下餐叉说吃好了。
李寺遇轻“嗯”一声,说:“我先走了。”
丁嘉莉目送他离去,听见门口传来问候的声音,接着造型师走了进来。造型师打扮摩登谣言,不?像剧组造型师,倒像时尚杂志的stylist。
造型师瞧了眼餐盒,一边从箱子里拿出工具一边说,“我说怎么他们讲莉莉老师真神仙不?吃饭,原来在这里开小灶。”
他们指的“问花楼”那帮青年演员,和丁嘉莉用同一组造型师。
丁嘉莉只笑了下。
造型师笑嘻嘻地又说:“您跟李寺遇导演可真好,我听传闻说他很苛刻的,原来对演员也有温情一面。”
温情吗?倒也算是,如果只是那一点温情,不?奢望更多,当?年她是可以忍耐着和他继续走下去的。
然而她就不?是丁嘉莉了。
“毕竟导演把我一手捧出来的嘛。”丁嘉莉不?好再不?接话,便玩笑。
“您和傅旸老师都是啊,金童玉女,李寺遇导演这眼光这能量,没得说!”
“是他的电影好,我们跟着沾了光。”
“互相成就么,那可是金熊奖诶,他那么年轻……果然是横空出世的鬼才……”
造型师也没有谄媚的意思,拣好听的话和艺人闲聊罢了。他们对圈子里各个名堂门儿清,对艺人的好恶装在心底,不?说。
*
一组在拍今天最后一场戏,一组早已经收工了。
傅旸去健身房跑了步,他那几位众所周知的好友近来沉迷举铁练背肌,他也跃跃欲试,可第一天开工还未适应,力?不?从心。
他出了健身房,拿起滑板下楼,想再没有人的巷道再玩会儿,等某人收工回来。
剧组同事?基本都住这间酒店,离影视基地近,因?此住宿条件泛善可陈。房间里甚至可以吸烟,不?会收取额外的清洁费。
李寺遇觉着无所事?事?,才到周边街道转悠。往回走就在酒店的院子里看见了傅旸。
还是那个滑板boy,丁嘉莉钟情的类型。她喜欢的事?物闪亮亮,人也是。
滑板载着傅旸飞速过来,就要撞上时,傅旸一脚刹住滑板,一脚踩在地上。
滑板翘起来,很高傲似的。
“我是来救场的,你不?是吧?”
李寺遇觉得傅旸忒幼稚,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来,火星令傅旸往旁边让了一点。
“你得意什么。”李寺遇吸了口烟,“病没治好趁早去治,疯魔了就不好了。”
傅旸心下窝火,“哪怕是有一点点良知的人,也不?会对患过心理疾病的人这么说话,你是人吗?”
“你不?是个东西了,还要求我做个人?”李寺遇似笑非笑道。
傅旸妒忌李寺遇永远都有四两拨千斤的气势,轻飘飘的,似乎没什么入得了他的眼。
不?对,是有的——
傅旸冷哼,“那么导演你呢,追到片场来,不?是对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蓦地,滑板在响声中落地,傅旸连帽卫衣的领子被攥在了男人手中。
李寺遇叼着烟,再近一寸火星就可以烧到傅旸皮肤。压迫感令张狂的傅旸一时也没能做出反应。
“我不?管你什么病,给我永远记住——你的粉丝差点害死了莉莉。”
李寺遇冷笑,扔垃圾般丢开了手。
动作替他诉尽了最后一句话——你没资格。
傅旸握紧拳头,隐忍道:“也不?是我想的,没人能预料到那样的事?情。”
“片场封锁线外站着你成堆的粉丝,不?想让事?情重?演,你最好收敛一点。”李寺遇瞥了傅旸一眼,转身朝建筑物走去。
*
今日网络是真正沸腾了,APP卡顿,好一会儿才恢复。
早些时候傅旸和丁嘉莉的粉丝分?别把路透照片上传微博,更有站姐“大炮”拍的修过的高清照片。
随即便传出李寺遇空降片场的消息,说是出任监制。
要知道监制是在现场统筹全部工作的角色,尤其对于剧集拍摄可说是灵魂人物。
在李寺遇电影中可以看见他自己既是制片又是导演,倒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奇怪就奇怪在,如此不可或缺的监制一职,应是一早定下的,哪有人员到位,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开机了,这才出现的。
“《茧》阵容”一词就这样开始流传。粉丝乱斗,首当?其冲的傅旸的粉丝“向日葵”,无论私下怎么说,台面上他们不敢对李寺遇导演有异议,便将矛头转向丁嘉莉。
傅旸觉得快要被评论和私信淹没了,他们让“哥哥”、“老公”、“小旸”照顾自己,离丁嘉莉远一点。想说点什么,却也不?了了之。
于是“向日葵”只看到他登陆微博十几分?钟之久,悄然下线。
当?初他不?似这般瞻前顾后,坦率地赢得了她的青睐。
二十一岁,傅旸也已出道了好几年。他是所谓的成长系偶像,经过公司培训被打包进男团出道。公司规模不小,却在对他们的经营规划上出了偏差。
像花火一样,出道时的盛大很快便不?见了。他们默默做着八线小偶像,发烂俗的舞曲唱片,出席一些商务活动。
眼看团体不?如单人活动赚钱,公司便减少了他们的团体行程。那段时间傅旸无所事?事?,新调来的经纪人还很热血,梦想在业内闯出一番天地,于是搜罗各种消息,领傅旸去尝试。
傅旸开始参与试镜,练习台词,上表演课。暂时还没看到什么进益时,他来到《茧》的试镜现场。
也有单独试镜的,也有被选角导演要求搭档的。厅里排队的人很多,小房间的门一会儿开一会儿关,进行得很快。出来的人说不?晓得结果,也没看见李寺遇导演。
傅旸想这么有个性的大导演也不?会亲自来选角啊。
他被要求和一位女演员搭档,一同走进房间,看着面前的摄影机和选角导演等工作人员,虽然紧张得喉咙发涩,仍是流畅地作了介绍。善于在人前表现自己,应是偶像的基本素养。
他和女演员试的是配角的戏。对方是科班出身,比他游刃有余,因?而有一处没能接住戏。走出房间后,他颇感丧气,觉着这次是没机会了。
这时,选角导演追了出来,让他再进去。人群里发出惊诧的呼声和窃窃私语。
他们认得他,毕竟他也是数得出名字的偶像。
傅旸摒弃杂音,重?新走进房间。他看见一位女孩出现在房间里,然后通往里间的门是敞开的,一个男人坐在那昏暗中,双手抱臂。
“傅旸是吧?”女孩眉眼弯弯,拉回了他的思绪,“我叫丁嘉莉,和你试戏的搭档。”
“我知道你是丁嘉莉。”傅旸预感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有些堂皇,“可我刚才试过了……”
“我们换一场戏。”丁嘉莉把一页纸张递给傅旸。
他看见戏中两个人物分别是念念与落生。她接着说,“你演这个,落生。”
“开始吧。”里间的门中传来一道淡漠地声音。
丁嘉莉回望了一眼,很甜蜜似的,再转头看傅旸,问:“看着台词演就可以,你需要准备吗?”
“不?用。”无论这是什么情况,机会来之不?易,傅旸拿出决心。
丁嘉莉若有所思地点头,站到墙壁边去。她没拿台本,好似就是角色本身,眨眼睛神情就变了。
她浅浅咬着唇,隐忍似的斜睨着墙角,片刻看向傅旸,“落生,你走了,会带我一起走吗?”
那是傅旸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做戏。她太真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回应,于是笨拙、热忱地诵读台词,做出肢体反应。
结束后他很沮丧,连他自己都感觉到表演得很僵硬。
“没事的,回去等待消息吧。”丁嘉莉这样说,他觉得是公式性地安慰。
“我知道不?尽如人意,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做好的。”傅旸坦率道,“但是人人的机会有限……我能够和你试戏已经很开心了。”
丁嘉莉稍稍偏头,有些讶异地模样,“你喜欢我?”
傅旸说:“不?敢说是粉丝,但我喜欢你的戏。”
“有机会合作。”丁嘉莉挥手目送他离开。
一整天下来,选角组的工作人员都乏了。门关拢的里间,丁嘉莉却兴致勃勃,她跨坐在李寺遇身上,环着他脖颈,天真烂漫地说:“虽然还有好几天,可我觉得落生就是他了。”
“你就这么喜欢那个小偶像?”李寺遇轻抚她的背,让她不?要乱动。
“不?是啊,真的很符合我对落生的想象嘛。”
“因?为模样?”
丁嘉莉笑,在李寺遇注视下去啜他的脸颊,“还是我们王子殿下最英俊啦。”
李寺遇偏头躲开,面容却是破了冰,“那倒没有‘最’。”
“就是‘最’,我说是就是。”丁嘉莉说着又胡乱蹭啊动的,李寺遇只得双手固住这人。
“我就该出去。”
因?为独立筹拍《茧》,经费问题,李寺遇需要片酬低但又潜力?的新人。人们都建议李寺遇不?要来现场,给人徒增压力?,可李寺遇总归不?放心。丁嘉莉便陪着他在这背后悄悄观察。
丁嘉莉顿了顿,凑近李寺遇耳畔悄声道,“你不?觉得这里很刺激?”
李寺遇眉梢一挑,揽腰让人完全伏在身上,“工作就好好工作,小坏蛋。”
“可我看你也并非全然不享受……”
话未能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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