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

鞭炮燃尽,人群发出比方才还喧闹的声音,拥簇向李寺遇。

丁嘉莉得以有片刻的松懈,与傅旸拉开距离,睨着他道:“说一个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讨厌是‘讨厌的人’,你不觉得不妥吗?”

傅旸蹙眉,露出失望模样,“你怎么变无趣了,过去我们一起说了好多他的不是。”

“傅旸,那是过去了。”

“傅旸、傅旸老师,你一定要?这么叫我?”

“不然?”

听见另一道声音传来,他们双双转头看去。李寺遇撇下众人走了过来。

动物是有知觉的,会?倾向让自己感?到安全的一方。丁嘉莉朝李寺遇走去,这个举动激起了傅旸的敌意。

过去他才是念念不二的选择。

“你怎么来了?”丁嘉莉没忘记分别那天早晨李寺遇有多绝情,令人失落。此时主动和他攀谈,怪别扭的。

“你主演的第一部电视剧,怎么不来?”

不知李寺遇从哪儿变出一条红绳,对丁嘉莉说“收着”。她瞧清上面有珠石和符文,应是寺庙里求来的平安符。

她讷讷地收下了,就要戴在手上,想到即将做造型,开始拍摄,又不晓得该放哪儿。捏在指尖,问:“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了?”

李寺遇以为她这是不喜欢,坦诚道:“何女士很喜欢你的‘固和’,听说你要?进组了,特意去寺里请大师开光,保佑你平安。”

无论是李寺遇本人还是他母亲的意思,丁嘉莉心里既感动又酸涩。她之前出了事,他没有这样关切过,如今倒想起来要她平安了。

傅旸也是事故的受害者,觉着李寺遇这话颇为讥诮,不禁冷哼一声。

李寺遇这才看向他,漫不经心道:“早该销声匿迹的东西。”

傅旸倒是笑了,瞧了眼丁嘉莉,说:“还不是因为您有软肋,她苦苦哀求您放过我?才有我?今天。不过别指望我?心怀感?激,我?确实不是什么东西。”

“傅旸。”丁嘉莉低声警告。

尽管他们在幕帘背后的角落,可不远处人来人往,谁知道这些话会?不会?教人听了去。

傅旸只当是“苦苦哀求”戳中丁嘉莉的伤心事,也不想再惹恼了她,便说:“我?先过去了,念念。”

李寺遇不动声色,可丁嘉莉看见?他半拢在袖口下的手指收紧了。

她忙跨不过来挡在他身前,“寺遇。”

少有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昵的叫他,却是为了保护了另一个人。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他就是一小孩。”丁嘉莉微微蹙眉。

“二十四五的人你告诉我?是小孩?”那背影消失不见?,李寺遇垂眸,淡漠地瞧着她,“不是我的片场,懒得脏了手。”

丁嘉莉犹豫片刻,咕哝,“我?和他没什么的……”

“我?不觉得一个纯粹的受害者会?和加害者再次共事,丁嘉莉,你连和我?一起工作都不愿意。”

李寺遇冷静得让人心寒。丁嘉莉发觉了,一到片场他就成了那个王座上的人,座下骸骨成堆,仍有许多人攀爬着前赴后继,只为给他擦鞋。

但丁嘉莉从前不是这样的角色,现在也不是。

她冷声反驳,“傅旸也是受害者,身心都受了创伤,作为导演你甚至不关心,他对你有意见也是人之?常情。要?知道他一开始有多敬重你。”

李寺遇无话可说,于是有些藏得幽深的想法就这样飘了出来,像伤人的利刃划破了对方。

“哦,不是你们故地重游夜里私会?才出的事?”

丁嘉莉惊觉,难道李寺遇真?的以为这段恋情是有瑕疵的——本来也没有无暇的情感?。若他这般狭隘,那她确实没有辩解的必要?了。

不被百分百的爱着,也不被信任。

没有人经得起这如同惩戒的爱恋。

丁嘉莉冷傲地同李寺遇擦肩而过,走向化妆间。

*

古装造型最是费时,丁嘉莉还记得拍《百日红》的时候,每次做妆发穿戴衣饰就要?花两三个小时。

为着《似情决》第一场戏,造型师给丁嘉莉接了长发,和让原本就多的发量更显蓬松的假发片,梳了胡姬长辫。穿一身绯红金丝裙,戴松石珠宝头链、臂钏、手镯、脚环。

仿盛唐女子妆容,细长翠眉,贴花钿,点面靥、涂朱唇,两颊胭脂浓而斜飞似酒晕。

约莫四个小时,丁嘉莉出现在了待运作的片场。

莫说有位摄影师看愣了,坐在休息椅上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傅旸都怔了怔。

在《百日红》中,她的衣饰华丽,妆容是李寺遇偏爱的自然素净。再到《风雪吟》中的公主出嫁盛装,短短一分钟的镜头引人热议。但始终与现实所见?带来的冲击力不是同一量级。

冯翠芬导演叫两位主演先走一遍戏,两个人都没拿台词本,由各自助理揣着。虽不敢说一整本台词全背下来了,但头先几场戏包括对手在内的台词丁嘉莉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同样和严苛的李寺遇导演共事过,傅旸延续了“不把台词带进现场”的习惯。

二人对台词颇干涩乏味,导演担忧地问他们是否戏服捂得慌,热着了。

丁嘉莉说没有,会?进入状态的。

傅旸笑说:“导演,那就开始吧,我?没问题的。”

大火之中二人共乘一匹宝马出逃,可宵禁时刻已到,没能出长安城。彼此还无意与对方纠缠,楼无意牵马,李知泽持刀,在街市巷口分别。

楼无意寻藏身之所,却被一位大郎认了出来。是勾栏院花魁姐姐的恩客,楼无意在花魁姐姐身边伺候,也学艺。

非赎金赎身而不能离开勾栏院,楼无意被领了回去。问花楼虽不是长安城中最负盛名的,却是文人墨客最爱去的地方之一。

众人竞相帮衬,问花楼一侧在修缮,这前门是立马开张了。老鸨翻账簿,清点钱款,唉声叹气,转眼瞧见楼无意,也是该亮相的年纪了。

“拍卖初夜”这一情节书中写得精彩,但剧集得拍隐晦些。便成了楼无意登台献舞,被无礼的王公贵胄看中要带走。

暗中伏伺的李知泽借机杀人,佯作贪色的飞贼掳走了楼无意。这就是第一场戏。

剧集通常拍得快,导演要?求也没那么苛刻,这场戏前几镜丁嘉莉和傅旸各自拍得很顺利,舞蹈和武术动作这种有难度的戏也是三四条便过了。

到了有肢体接触的镜头,傅旸刚拦腰带起丁嘉莉,导演便喊了卡。原因在于丁嘉莉从傅旸怀里落下来了,导演笑话傅旸怎么没抱得动。

丁嘉莉打哈哈说:“我?太重了。”

傅旸睨她一眼,“胡说什么,你瘦成这样了。”

不远处,站在监视器旁的李寺遇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

刀光剑影,杯盘狼藉,烛火将人影投在障子门上,血沫飞溅。悄然往窗口退的楼无意撞上了人,她什么也未看清,便被人拦腰抱在身侧,几乎是被提着与他一同破窗跳下了楼。

这一条过了,还需要?补拍一个跃出楼外的镜头,丁嘉莉前前后后和傅旸搂抱了六七次。接着又要?吊威亚,拍双双摔在茅草棚上,滚落至地的镜头。

丁嘉莉被傅旸拥着在茅草上急速滚动,将要?摔下去时,她忽睁大了眼睛。

她听见他低声轻唤:“念念。”

下一瞬就落地,丁嘉莉不偏不倚趴在了傅旸身上。鼻尖碰鼻尖,他们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丁嘉莉无措的神情被傅旸尽收眼底,他闪过一丝笑意,旋即扮作李知泽,将人一把推开,从地上一跃而起,蹙眉道:“笨。”

楼无意拽他的衣衫撑地起身,“哪有你这样的,利用了人还叱骂!”

“叱骂?”李知泽瞧见追来的护卫,下意识拉上楼无意的手朝街市深处奔去。

传来“CUT”的声音,两人停下步伐。丁嘉莉欲抽回手,却被傅旸紧紧握住。

“傅旸……”她的斥责因喘气而减弱了力度。

“你刚才想起了落生带念念走的时候吧?”傅旸促狭道。

丁嘉莉猛地甩开手,力道过重还踉跄后退了一步。她平缓呼吸,不悦道:“傅旸,事不过三,再有下次我会?——”

“你会?怎样?”傅旸挑眉,“我?以为剧本围读的时候你看到我,就会拒绝拍这部戏了,可是你没有,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没整理好矛盾的情绪?”

丁嘉莉简直想呼苍天,她无法?像以前那样任性,说不演就不演,是因为她签了协议,怎么可能不让公司赚钱反倒赔钱?

好在这时场工和助理过来了,丁嘉莉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李知泽实际不是浪客,也为人卖命的刺客。他的李是天家的李,侯爵王公家不受器重的庶出幺子。母亲是一个舞姬,因侯爵一晌贪欢而有了他,生下他后便被发配到不知哪里去了。傅旸接下来要拍这朱门大宅中的戏。

而丁嘉莉回到问花楼,拍与之相遇前在勾栏院俏皮嬉闹的日常。

*

已是夜里八点,待会?儿还要?拍一场戏才能收工,丁嘉莉在更衣间换了衣裳,助理来问她吃什么。她说不想吃。助理小甲着急地说:“莉莉,你中午只吃了个三明治和沙拉,这哪行的!”

“回酒店了再说。”

助理说:“小乙送了餐过来,就在房车上,我?们先过去吧?”

丁嘉莉只管问对方要自己的烟。

助理哄说:“我?刚过去,把包落在那边了。”

“那……”丁嘉莉起身,却见更衣室隙开一道缝的门被推开了。

李寺遇出现在眼前。一整天下来,丁嘉莉已经知道李寺遇是这部剧的监制了。工作人员还议论,李寺遇是试图通过这次和归迟影业修复关系。

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小甲瞧着丁嘉莉神色,还是顾及礼数招呼“李寺遇导演”。

李寺遇颔首,走进来将一个塑料袋放在化妆台上。

“你先出去吧。”丁嘉莉对助理说。

助理只得愣愣地出去了,掩上门,守在外边。

“你干嘛?”丁嘉莉生他气,语气里有说不出嗔怪。

“送吃的。”李寺遇走近了说,“起码还要?拍一个多钟头,你不吃东西怎么行?”

“你管我。”丁嘉莉哼声,别过身去。

“我?从前管,现在也还要?管。”李寺遇冷漠语调让这句本该动听的话变得可怖。

“我?懒得理?你!”

话音刚落,丁嘉莉被李寺遇一把拽了去。她活动肩膀想挣脱开他,却只得步步后退。

“你好烦啊!每次都这样……”她蹙眉,眼底盛的是委屈。

“你不是说没有什么嘛,我?就好奇,是这部剧还是某人有这么大的魅力让你来。”李寺遇呵笑一声,抹去丁嘉莉口红有些晕开了的唇角。

她偏头,却被他钳住下巴。她猛地回想起拍摄《茧》时他那控制欲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做出的暴烈行径。

心口太闷了,只觉心跳突突的不正常。

她使劲转身,闭上眼睛暗自深呼吸。

李寺遇极温柔地抚摸她披散的长发,将其拨到她前肩。手指若赏玩般在她后颈轻划。

他熟知她喜好。

“李寺遇,你不要?以为我?——”

正说话,李寺遇倏地掐住她后颈。他呼吸萦绕在四周,温声细语道:“宝贝,我?的镜头在一直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