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嘉莉,你能不能别穿这种鞋子了,不是有那种一字拉链的?”
李寺遇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温柔,抬头看见丁嘉莉垂着脑袋,睁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他顿了下,站起来,语气又变得冰冷,“丁嘉莉,你就想站在这儿等路人拍到?”
这家KTV设施陈旧,但因为苛刻的熟人会员制而具有私密性,据说是某位没落的了娱乐业老板开的。
“李寺遇。”她的眼睫如羽毛扇子般拂了拂空气,眸眼仍紧紧盯住他,“我喝醉了吗?”
李寺遇笑了两声,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捏了捏鼻梁,嘴角还弯着,“我看你清醒得很,要不然再去喝几杯?”
丁嘉莉鼻腔呵气,“你就趁着我话说不利索,可劲怼我吧。”
“你就是话说利索的时候,也没见说过我啊。”
丁嘉莉惊讶地愣住了。
李寺遇忍笑,拉起丁嘉莉的手往《风雪吟》剧组的包厢走去。
丁嘉莉拖着闷沉靴子,脚尖划过地面,整个脚背会过度倾斜,像是用铁叉扫帚清扫刚倒灌的水泥。
路变得遥远起来,她停下脚步。
李寺遇回头看她,“怎么了?”
“走不动啦,寺遇。”分明耍赖,她却蹙起眉间,作楚楚可怜的模样。
很可能是被酒精麻痹的舌头吞没了音节。李寺遇微顿,她双手牵到自己肩膀上搭着,“自己跳上来。”
丁嘉莉哪儿力气,抬腿都费劲。李寺遇别无他法,弯腰驼起她。然后背着她走到VIP包厢,推开了门。
音乐声很大,人们又都在欢笑、高喊,过了几秒钟,人们的视线才陆续聚集到门口。
“打扰各位了,丁嘉莉喝多了,我来接走她。”
李寺遇和离得近的几人说完这话,音响的声音突兀地小了下去。
在场的人愣了愣,纷纷起身问候。虽不清楚什么状况,他们还是说:“好的好的……嘉莉老师太高兴了,我们没拦住。”
丁嘉莉头埋在李寺遇颈窝处,旁人看不出她到底有多醉,对李寺遇要带走她的话感到犹疑。
拍戏时与丁嘉莉较为熟悉的一位女演员走过来,又不敢和李寺遇靠得太近,犹犹豫豫地说:“莉莉,你还好吧?”
丁嘉莉垂于李寺遇胸膛前的胳膊将他的脖颈环住,脸颊贴着他后颈侧线上,垂眸看女演员,意识朦胧地说:“哦。……李寺遇,我的爱马仕。”
还知道爱马仕,看来清醒得很。
李寺遇对女演员说:“麻烦你帮忙拿下她的包,还有衣服帽子这些。”
人们互相传递,把丁嘉莉的物品递给李寺遇,他客气地道谢。
“没事的,辛苦您。”他们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参差不齐地回应。
李寺遇没走多远,便见席文追上上来。他挤出笑容,毕恭毕敬地说:“李寺遇导演,莉莉没有助理,本来我答应了要送她回去的……”
李寺遇漠然地看着他,“你有完没完?”
席文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了,“这个事您误会了……”
李寺遇讥诮道,“哦。”
“我真的对莉莉——”
“如果你再骚扰丁嘉莉,我就让你滚出这个圈子。”
李寺遇语气平静,可席文知道,此事再无转寰的余地。
撇开背景深厚的子弟不论,艺人最不能得罪的有三种人,名导演、投资方和大经纪人。
李寺遇在幕后的影响力非同小可,一旦放话,席文不要想过安生日子了。
他恨恨地想,这些人自以为执掌他的生杀打权,却不知道他只是暂时背运而已。
*
须臾,李寺遇回到自己剧组的包厢。原打算和大家打声招呼,先把丁嘉莉送回去。可丁嘉莉和程果一见面就搂在一起,旁边的邹青笑岔气,连说“没眼看”。
比起那边剧组同事大联谊的氛围,这边只有主演与团队核心人员等十来人,像朋友临时起兴出来聚会,十分轻松。
大家也不玩赌酒游戏,想喝什么、吃什么自己高兴就好。连麦克风都让剧组年纪最轻的几个小孩霸占了。
搂在一起说悄悄话的两个女人不知聊什么,大笑起来。丁嘉莉连连拍程果的大腿,把她手上自带的麒麟啤酒抖得泼洒了出来。
顾不上衣服有无溅湿,丁嘉莉便说她也要喝,伸手去抢。程果哪有办法对付“公主”,从大号饺子包里拿出一罐没开的啤酒。
邹青见了,忙伸手过去阻拦,“她这个样子了,不能再喝了。小心一会儿老板生气。”
程果傻笑着把拉罐收回包里。丁嘉莉却是不高兴,瞥了邹青一眼,鼻腔哼气。
邹青无奈,让旁人传话把坐里面和后背说话的李寺遇叫过来。
像是有小石子在奄气球里的晃荡,丁嘉莉心里咯得慌。但她身体太疲倦了,没有去计较的力气。
丁嘉莉安静地蜷缩在角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般。人们在说话,好像忽然欢呼起来。她在哪儿呢,剧组庆功宴吗?那么见到李寺遇之是幻觉吗?
就要堕入残破又灼人的回忆,她又被拉回了现实。半睁开眼睛,看见彩色的热带鱼群游过,留下男人的身影。
李寺遇沐浴在灯球旋转的光斑中,屏幕荧蓝色的光映照他脸庞,即使环境昏暗也无法抹去他漂亮的下颌线条。他是一个很爱整洁的人,胡子总是刮得很干净。他有一双薄唇,下唇略饱满些,很性感。
“如离别,你亦长处心灵上,宁愿有遗憾,亦愿和你远亦近……”
他唱的这首歌,她听过许多遍。他说蒙太奇操控的四季也抵不上你在场的一分一秒。如今又在给谁唱呢?
“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春风仿佛爱情,在酝酿。初春中的你,撩动我幻想……”
可是他的嗓音真好听啊,带轻微鼻音的低音,唱出的每个字都成了故事。
丁嘉莉把头埋在膝盖上,颧骨贴抵沙发靠背。周围响起窸窣说话声,而后声音愈来愈近,“丁嘉莉?”
“睡着了?”
“睡着了吧。”
“那……寺遇你把她送回去吧,这儿睡着多不舒服呀。”
“也都差不多了,一点过了,明天都有事儿。”
“啊……这就走了吗?”
“是啊,我们回去养生了,你们小孩要玩在玩会儿,反正记在咱们老板账上。”
“好耶!”
李寺遇把丁嘉莉的脸轻轻捧过来,将她额边的发别至耳后。给她带上口罩和帽子,又穿上外套。
“莉莉?”
李寺遇叹气,从旁人手里接过外套给丁嘉莉穿上,打横抱起她。
“果子,你把她的这些包啊手机拿到我车上。”
“那邹青姐呢?”
由于私人行程,邹青也没有带助理。李寺遇这才转头说:“唐老师,你送下她。”
对方似笑非笑道:“好的,李老师。”
*
一行人到停车场,迅速分散各上各车。李寺遇将丁嘉莉抱到副驾驶上,顾不上她不满地咕哝声,待程果一齐上了车,将车驶了出去。
另一辆随之驶离停车场,于岔路口分向。
“看到了吧,丁嘉莉和李寺遇上了同一辆车。”席文冷笑。
经纪人说:“看着关系确实不一般。”
“我反正是没戏了,人明明白白地拒绝了我。”席文双脚搭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佯作轻松,生怕经纪人看出他隐瞒了什么。
倒不是为别的,他这位经纪人最多心,若是知道李寺遇撞破了他想强吻丁嘉莉的画面,训他一顿还是次要的,乱了章法就恼火了。
经纪人蒙在鼓里,却也念叨起来,“丁嘉莉这么不配合,那只能B计划了。现在剧已经播完,得尽可能把大众好感吸引到我们这边……”
席文打电话让经纪人过来的时候,就已下定决心。当下攥了攥手心,说:“你记得何露霏吗?”
“知道,生日会上和你说悄悄话那女孩。说起来他们公司真是不行,去了选秀节目也没点儿火花。”
“何露霏曾被逼着给丁嘉莉跳舞唱歌。”
一句惊人,经纪人缓了好一会儿才说:“真事儿?”
席文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真事儿,不过他们那种蛀虫,恐怕都不记得自己玩弄过哪些人了吧。”
他原打算拿此事要挟丁嘉莉,现在看来光是要挟没有用了。
经纪人说:“是……我们可以炮制绯闻,也可以炮制丑闻。只是这种事口说无凭,何露霏自己还没站稳脚跟,不一定会帮你。”
“我可不是要和她互帮互助,没人知道我和何露霏什么联系,这种事只能是她自己爆出来的。”
经纪人听得皱眉头,“你的意思是证据已经到手了?”
席文点头。早年何露霏诉苦的时候,就把那些视频、录音发给他看过。他视若珍宝地存了下来,没想到今天能派上用场。
“你必须告诉我,你和何露霏到底是什么关系,才好说这件事做不做得。毕竟丁嘉莉的靠山都不是好惹的,到时查到你身上就麻烦了。”
席文笑得坦然,露出光洁整齐的上牙,“老家的妹妹。”
心下却绞作一团乱麻。记不得从什么时候,他说自己将来要做演员,父母便节衣缩食,送他去上表演课,还有声乐、舞蹈。
高中时,他所在的舞蹈工作室来了位小好几岁的新学员。没多久,他考上心仪的学校,何露霏也说要以他为目标而努力。
即使相隔异地,贫寒而寂寞的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他们互通心意,成为了恋人。
席文开始接拍一些小作品,让何露霏好好念书,说今后有他的,也少不了的。却在有一日得知她通过了公司选拔成为了偶像练习生。
她放弃学业去了上海,他也四处奔波,见面机会愈来愈少。人是依赖陪伴的,他们没参与彼此的生活,渐渐也说不到一起去了。像是汇报行程,他说剧组如何如何,她说认识了谁,去了什么派对。
一开始并没有想过攀附谁,只觉得真正的权贵遥不可及。可当他们遭受冷眼、欺辱,看见有靠山的人是那样如鱼得水,心底怨恨的同时也会羡慕。
何露霏也和其他小偶像一样,开始结交有钱公子哥。他们一边做有朝一日会红的大梦,一边沉浸在奢侈享乐中。
明明是心甘情愿去谄媚的,回头却来和他诉苦。席文对何露霏愈加感到不厌烦,提出了分手。
时过境迁,目睹了周围的假情假意,席文偶尔也会怀念和何露霏同甘共苦的时光。可究竟,没什么经得住利益考量。
若非丁嘉莉,他席文是不会破坏这段美好记忆的。席文很愤怒,其中还有些难以辨析的歉疚。
往常哪里需要他这般献殷勤,三言两语便让其他的女演员醉心于他。丁嘉莉不接受他,无非是看不起出身低微的他。
又如何看得起他?
丁嘉莉那种人,高高在上,目空一切。大老板也好,名导演也好,数不清的人阿谀奉承。
既然到了这般地步,他便要她尝尝毁灭的滋味。
潜藏已久的妒意蔓延,扼紧了席文的面容。
*
一辆特斯拉穿梭在平坦的马路上,李寺遇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程果,“你紧张兮兮做什么?”
程果从后窗玻璃收回视线,转头答:“我还以为狗仔呢,和我们同行了好一段路。”
“狗仔开这么好的保姆车?”
程果嘻笑,“也是哦。”
送走程果,车里只余下二人。李寺遇喊了两遍“丁嘉莉”没得到应答,沉默一阵,很轻很轻地说:“莉莉。”
丁嘉莉仍然没动静,李寺遇便觉得自己好笑,作甚要试探她?她若清醒的话,早摔门而去。
最后车停在别墅车库里,李寺遇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动手去解丁嘉莉的安全带。她身上的酒气如细密的毛发骚动他的面颊,他尽力保持肢体间应有的间隙。
搭扣弹开的瞬间,丁嘉莉缩动了肩膀。李寺遇停下一切动作,好似静止。他看着她晕乎乎的睁开眼睛,然后听见她说:“我们到家了吗?”
李寺遇禁不住回应她的呓语,“到了。”
然后他熄了火,下车去抱起她走进室内。她柔软得像一绢绸缎,熨烫他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