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五福去厨房吩咐传膳,下人很快就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
李长安见兄嫂动了筷子,才默默夹了两条面前的青笋。
李长康捏着筷子,目光在桌上转了几圈,嘟囔着说:“二哥哥,这盐水鸡我吃厌了,听说秋天的蟹最肥美,咱们明日吃蟹好不好?”
“你当我是什么神仙,今日说想吃,明日就能凭空变出螃蟹?”李长羲道。
换做从前,每年秋天定有地方上供的鲜活膏蟹送到东宫。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集市上或许有卖的,但价格不会便宜。
李长康放下筷子,抱住他的胳膊闹了起来:“明天吃不到,后天吃也行。后天吃不到,大后天吃也行。二哥哥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兄长,你怎么忍心让最年幼的弟弟失望呢?”
李长安见状拍了下他的后背,低声道:“长康,你别闹二哥,有你一口肉吃就不错了。”
李长羲蓦然想起这两个弟弟在麒麟阁养了两三年,可谓是无人问津。仔细琢磨李长安的话,他隐隐听出了些许端倪。宫里的人都会见风使舵,恐怕克扣了长安和长康的用度。
“行了,过两日中秋,让你回味回味。”
李长康一扫愁容,雀跃地欢呼:“二哥哥你最好了!”
李长安却有些不安:“二哥,集市上的活蟹……恐怕不便宜吧?”
李长羲笑了笑:“咱们家还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
转天晌午,秋风习习。
货郎走街串巷吆喝着各家招牌,叫卖声络绎不绝。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老妇一路避开人群跑向低品阶官舍区。
赵妈妈提着裙摆匆忙跑回苏宅,顾不得被风吹乱的鬓发。萧氏转眼看见她鬓边粘上的枯絮,皱着眉替她扫了下去。
“出了什么事情,为何如此急躁?”
赵妈妈顺了顺气息,急道:“昌明侯世子……不,裴公子他出事了。”
听着赵妈妈口中称谓变化,萧氏眉头一跳,隐隐有所预感。幽深的目光在苏云华身上短暂停留片刻,随即回到赵妈妈脸上,语气添了两分凌厉:“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是。”赵妈妈低下头飞快转述事情经过:“昨日寿阳公主携裴公子前往白马寺进香,偶然遇到平王世子夫妇二人。裴公子纠缠平王世子妃,遭到世子殴打!”
萧氏先是讶然:“殴打侯爵世子,那平王世子何时有了这般魄力?寿阳公主能忍得了自己儿子被他毒打?”
“可不是吗,寿阳公主今日一早就带着裴公子进宫面见萧贵妃,贵妃娘娘又同二人去太极宫面圣,谁料……”赵妈妈话音一顿,转而沉重了几分:“谁料平王世子早已将事发时全过程记录在案,呈上了御前。陛下圣谕,夺了裴公子的世子之位。”
苏云华原先坐在一旁翻看《诗话》听到这话不由得抬头看过去:“那贱人还真是害人不浅。不过,这样一来她可是将寿阳公主得罪透了,往后有她好受的。”语气中透露着幸灾乐祸之意。
赵妈妈发愁道:“我的姑娘诶,眼下最要紧的是您的婚事,原先寿阳公主对您颇为赞赏,这事就要定下来了,偏偏生出这种岔子!”
苏云华不以为意,她一想起那裴褚对苏云乔情根深种,便从心眼里鄙夷这肤浅的好色之徒,没好气道:“没品味的东西,他纵是承袭了侯爵我也瞧不上他。”
萧氏瞥她:“那你瞧得上谁?”
苏云华默了片刻,闷声道:“我的婚事就非得急在这两个月定下来吗?”
萧氏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下个月宁王就回京了,她说不急在这两个月,可不就是寄希望于高攀宁王?
“我的儿,娘劝你一句,别惦记宁王了,且不说他能不能看上你,且说萧贵妃这样一位婆母就不是你能应付得来的。”
苏云华还年轻,萧贵妃已年迈。别看如今的贵妃好似慈眉善目,她年轻时也是从六宫之中杀出重围的狠角色。
她的姐姐最初嫁给景王时,纵使有同族亲戚的关系,仍然在萧贵妃那吃了不少苦头,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受这个罪。
苏云华被戳中心事,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我没有……”
她矢口否认,萧氏只道:“最好如此。”
八月十五,中秋。
时隔一个月,苏云乔再次穿上沉重繁琐的礼服,准备随李长羲入宫赴宴。
她踮起脚从衣帽架上取下腰带,仔细地替夫君穿戴整齐,斟酌着问道:“宫宴之后,殿下要去幽宫给父亲母亲请安吗?”
李长羲低头便看见她发冠上缠乱的流苏,伸手将珠链捋顺,“陛下没有旨意。”
没有旨意,那便不能进入幽宫。
苏云乔得到答案,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锋:“那正好可以早点回来,杜公公为了买活蟹,今日一早便去了集市,还带回一坛桂花酒,咱们一家人正好到湖心亭吃蟹品酒赏月。”
“好。”李长羲握住她的手说:“今日宫宴难免遇到不顺心之事,你别往心里去。”
苏云乔微怔,随后点了点头。
见她通情达理的模样,李长羲反倒有些烦躁。男人没本事,才会让妻子受了委屈往肚里咽。
但他无可奈何。
苏云乔望了一眼庭院,“长安和长康在外面等着了,咱们也出去吧。”
李长羲慢她一步,临出门前取下了衣架上的披风。
四人乘马车驶向宫闱,皇宫于这三兄弟而言并不陌生,甚至十分熟悉,可他们谁也没有提起从前的旧事。
进入宫门以后便从乘车改为步行,宫道两侧张灯结彩,挂了许多形态各异的宫灯,李长康兴致勃勃地辨认着,同李长安说:“这是兔子、这是锦鲤、这是仙鹤!”
李长安小声训他:“一会儿进了明堂你可不能这般吵嚷,老老实实跟着兄长身旁,有什么吃什么,听到了吗?”
李长康到底年幼,活泼的天性是压抑不住的,嘴上答应得快,没多久又原形毕露了。
苏云乔不觉得他吵闹,反而觉着李长安这年少老成的模样格外有趣。
“你笑什么?”李长羲一回头就看见她唇角上挑,于是问道。
苏云乔掩着嘴角小声道:“殿下,长安弟弟和你真像。”
“像吗?”李长羲从上至下打量身旁的弟弟。
其实他十岁的时候并不像李长安。
进入明堂以后,苏云乔见到了许多陌生的面孔,李长羲同他们见礼寒暄,她便努力记住每一张面孔与身份。
“寿阳公主与昌明侯来了。”
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李长羲第一反应握住了苏云乔的手。
不远处寿阳公主与昌明侯并肩而来,裴褚穿得花里胡哨跟在父母的身后。
寿阳公主最先向朝阳公主打了声招呼:“姐姐,今日怎么不见绍郎?”
“他刚下考场,疲得很,我让他在府里歇着了。”朝阳公主笑着说。
昌明侯脸色不佳,裴褚刚丢了世子之位,秋闱对他来说已没什么意义,他干脆没去应考。朝阳公主提起考场,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他自认不是什么雅量君子,向来睚眦必报且是当堂便保,故扯着张笑脸言语不善:“景绍不在,朝阳殿下可要孤身一人过中秋了。”
此言一出,周遭众人顿时噤声,默默后退了半步。
众所周知,朝阳公主的驸马英年早逝,母妃也已经离世。昌明侯这番话,还真是专往人伤口撒盐啊。
朝阳公主面不改色,右手轻轻搭在一旁内侍的手臂上,“此言差矣,这明堂上不都是我李氏族亲?有父皇坐镇,还有寿阳妹妹相陪,本宫岂是孤身一人?”
苏云乔定睛一看,发觉那内侍眉清目秀颇有姿色,似乎是个男子,却生得比女人还妩媚。
李长羲知道内情,不动声色地挡下她的视线,“我们离远些,别触寿阳的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