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到底顾及贤妃的颜面,话未说全。
只是贤妃心中也知贾母是何意,凝眉叹道:“兄弟相争,父子相残,咱们家里在京中才出了名儿,纵是宝玉看着有出息,到底还没进学,人家嫁女儿,总要掂量掂量。”
贾母犹豫一会,还是低声道:“娘娘母亲总想着当初珠儿媳妇乃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嫡女,现今娘娘已是正二品贤妃,宝玉是娘娘的亲弟弟,娶妻家世人品模样总不能比珠儿媳妇差……”
贾元春一听此话,便知是母亲犯了左性,祖母在她跟前儿不好说母亲的不是,这话还是往好听了说的。
想起现今母亲不能入宫,皆是因为从前二房居住荣国府正院荣禧堂,母亲又在祖母跟前儿说出分家,且还有包揽诉讼、高利放贷等事,以至得了圣上的斥责,褫夺诰命。
无职女眷不得入宫,是以纵然母亲是她的生母,也不得再入宫探视她了。
贾元春一时为母亲羞惭,一时又因此生大约再不能见母亲而哀伤,几度哽咽之后,方拭泪笑道:“母亲一时没想明白这里头的关系,叫祖母操心了。”
贾母才刚看贾元春在她面前啜泣,心内因王氏不晓事升起来的烦躁下去了不少,又到底是娘娘亲母,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劝道:“娘娘母亲到底是宝玉的亲娘,也是为了宝玉好才如此。”
“臣妇要操心,也不是操心别的。宝玉已经十四岁了,翻过年去便是十五,也着实该定下婚事。”
“要放在咱们家以前,倒是不急,只是现今的情形……好姑娘是定了一个便少一个,愿意与咱们家结亲的就更少了,若都按照娘娘母亲想的那样儿,真就是没了人了……”
“只是这婚姻大事,终究要娘娘母亲点头,不然也不成个道理。”
贾母深深一叹,贾元春思量一会,笑道:“母亲操持了三十年家事,这两年性子越发有些左了,说出来的话未必有道理,还望祖母体谅。”
“祖母不必心忧,我知祖母是一心为了家里,为了宝玉,往后宝玉的婚事,还全赖祖母出面。”
她这两句话不长,意思却深,王熙凤听在心里,忍不住抿嘴微微一笑,又抬起茶杯假做喝茶掩饰。
姑妈到底是娘娘的亲娘,怎么肯说出亲娘的不是?
姑妈确实操持了三十年家事不假,可那都是大伯子家里的家事,现今宝兄弟找亲事有些艰难,大半的原因可不是养女儿的人家家里不愿意摊上姑妈这么个婆婆么。
宝兄弟是二品贤妃之弟不假,可两房已经分家,宝兄弟父母皆是白身,名声也不好,也就是宝兄弟人品才学样貌确实是好的,亲事才没那么难。
那些有意与宝兄弟结亲的人家门第都不算太高,有意许给嫡女者最高不过六品文官家里的妹妹,或是四五品及有爵位之家的庶女,好好相看,也有几位模样性格都极好的姑娘,不算亏待了宝兄弟。
偏生姑妈没了诰命,心气儿反高了起来,说宝兄弟是衔玉而生,国公嫡孙,贤妃亲弟,老太太中意的姑娘她皆没看上。
姑妈也不想想,那高门嫡女为何要屈就宝兄弟?明知姑妈是这么个性子,那高官和夫人又不是傻的,为甚要让自家女儿侍奉这么一位婆婆?
王熙风一面心内暗绯王氏姑妈,一面留神注意着听老太太和娘娘都说些什么,一个字都不敢漏,全听在耳内。
等她听到娘娘轻轻一句“等咱们家捐了园子,在皇上跟前儿多了几分面子情儿,我找个机会和皇上求一求,说不定皇上就愿意恢复母亲的诰命……”时,王熙凤心内发出一声冷笑。
家里花了百八十万盖出来的省亲别院要捐了,难不成就是为了给娘娘母亲和宝兄弟捞面子的?
这园子说是预备接娘娘省亲用的,可出钱的都是荣国府库里和从前宁国府库里,欠薛姨妈的二十万银子也是她辛辛苦苦抄了下人的家还的,真论起来,这可是荣国府的财产!最多再算上珍大嫂子一份儿,和娘娘家里可没什么关系。
王熙凤手指不自觉的捏紧了茶杯,已经在想捐园子时只说是“荣国府三等威远将军贾琏、贾氏族人贾绵”所捐,半个字都不会提到二房,也不会提到贤妃娘娘。
两房已经分家一年多了,怎么娘娘还以为荣国府是娘娘的娘家?
别人家都是娘娘在宫中得宠,娘家在宫外尽心帮着娘娘,也能得着些好儿。
他们家倒是娘娘在宫中得宠,荣国府在宫外尽心帮着娘娘,反倒是二房得好儿,什么道理!
榻上老太太劝娘娘道:“娘娘不必着急,娘娘母亲的事是去年的,还没过去,现在就和皇上提,也难免有恃宠生娇之嫌,再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不如还是等娘娘怀了皇嗣,将要生产之时,与圣上娘娘说想念母亲,再求娘娘母亲入宫相见,方才名正言顺呐。”
娘娘低头笑道:“祖母说的是。”
王熙凤心内又是一哂,心道就算是娘娘生下皇嗣,依娘娘的行事,得着好儿的也全都是二房,他们荣国府也不知能不能沾着光儿呢。
祖孙三人就在内殿说到将要吃午饭时,贾母尤不甘心的和贾元春打听过一回薛宝钗在宫内如何,叹说本来宝钗湘云配宝玉都是极好的,偏生一个不愿意出宫,另一个马上要许给别家,贾元春又安慰贾母早晚有好姑娘等语。
恰在这时,抱琴在门外请见,贾元春一向知她有分寸知轻重,此时请见一定是有要事回复,便暂止住安慰贾母之语,命抱琴进来。
抱琴进来后匆匆一礼,便快步走到贾元春跟前儿附耳悄声几句。
贾元春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问道:“这消息是真的?”
抱琴忙道:“千真万确,圣上已经下了早朝,旨意都发出去了,宫内都传遍了,再不会错的。”
贾元春点头挥手命抱琴下去,又缓了一会儿,见贾母和王熙凤皆在那里等消息,便深吸一口气道:“祖母,凤丫头,今儿我便不留你们用午膳了。”
“西北边关有敌军攻城,军情紧急,圣上命户部速筹军费,又命诸臣之家凡在户部欠银未还的,有能力者速速还款,无能力者也须得上报户部家资几何,哪年月能还上欠银。至明年三月之前未还银也未上报者,一律抄家抵债。”
“此时正是我贾家出头的时机,请祖母和凤丫头速回家中还银捐园子,万万别叫别人抢了先儿。至于皇后娘娘留膳未用之事,我亲去和娘娘请罪。”
贾母和王熙凤听得敌袭,不免都有些心神发颤,听见贤妃此言,都知事态紧急,耽误不得,便起身请辞。
贾元春见祖母眼中有不舍之情,劝慰道:“如今一月之内可入宫探视两次,见面也尽容易的,祖母且去,下个月再来。”
贾母带着王熙凤行礼告退,心内叹道虽说宫规是许一月两次入宫,可也没有谁家真次次都入宫来的,也太过张扬。
一个月入宫看望娘娘一次已是不少,下次再能入宫,至少也是一个月之后了。
昨日乃是十五,昨晚皇上自然留宿在长乐宫,夫妻两个感情甚浓,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又缠绵恩爱了一个时辰有余,方沉沉睡去。
从前苏皇后怕皇上伤着身子,偶然还劝皇上多保养,近二年她却一句也不劝了。
皇上要胡来,一夜之间来个二三次,左右舒服的也是她,她何必劝着?若劝多了,他再琢磨出些别的没有的意思来,她反倒闹个没趣儿。
因此苏皇后不但不劝,床·事上还更放开了不少,力求让她自己每次都尽兴,他的感受如何,明儿政事是不是忙,要不要起来早朝,她反倒不太在意了。
就是这样,苏皇后却觉得皇上在这事上还更卖力了些,昨晚也是两个人闹了三次,直到精疲力竭方才睡去。
将近子时才入睡,还没睡了两个时辰,夏太监就说西北有八百里紧急军报,请皇上速速查看。
皇上就在长乐宫看完了军报,命夏太监即刻召内阁大学士并兵部尚书等重臣入宫议事,和苏皇后略说了几句,苏皇后震惊道:“东胡离西北何止几千里之遥,二三十万大军西进,渤海军就一点儿行迹也没发现?”
“自然不可能是一点儿也没发现,”皇上冷笑道,“只不过有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粉饰太平罢了。”
苏皇后担忧道:“既然这样,那平远军会不会……”
皇上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这倒是不必担心,京城固若金汤,别说宁海军只有一半儿听东平侯的话,就是全听他的,他也攻不下京城。”
“而京内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都在我掌控之中,我看他们不过还是想趁西北大乱,再生事端。偏偏西北这两年……”
皇上面上带着笃定的笑,苏皇后一贯知道他惯是谋定而后动,若无十足的把握,必不会如此,也放下心来。
至于皇上未说出口的话,苏皇后也并不相问,只道:“若真是如此,咱们倒是可以将计就计,做些别的。”
皇上笑道:“那是自然。打仗都要什么?一是要人,二是要银子。三四十年都过去了,这帮蛀虫欠国库的银子也该还上了。”
苏皇后倚在皇上肩膀上笑道:“荣国府可是准备还银子准备许久了,他们家才出了这一桩笑话,可不得更积极着些?听闻今儿贤妃家人要入宫看视贤妃呢。”
皇上搂着苏皇后,把脸贴在她的脸上,轻声感叹道:“还都赖文君替我提着他们些……”
苏皇后只笑不说话,后又叹道:“军情紧急,我也不留临郎了。”
“只是我总觉得他们糊涂,和异族勾结,别说没有胜算,就是真胜了,难道还和石敬瑭一样割让幽云十六州做儿皇帝?”
皇上起身,给苏皇后披上一件斗篷,冷笑道:“乱臣贼子罢了。”
上皇在位时,许诸臣子家中若有困难周转不开者,皆可向国库借银,以显皇恩浩荡。
这口子一开,先还是家中真有困难的臣子开口借银,后来渐渐便是宠臣仗着恩宠编造借口借银,后来几乎是国内大半为官之家都欠了国库银子。
皇上登基以来,用雷霆手段肃清朝政,整治了一大批贪污受贿的官员,这些官员几乎都欠了国库银钱,抄来的家产自然也全都充了公。
只是除了这些贪官罪臣之家外,普通官员或是尚有爵位未被削爵之家也有不少欠着国库银子的,少的人家就只欠了几千几百,多的却有几十万之巨。
圣上当政将近十年,诸臣大约都了解今上是什么性子了,宫内发出圣旨命各家还国库欠银消息一出,各家都在盘算着还银子,并无人敢赖账拖延,就是着实还不上的人家,也正埋头苦写上报户部的条陈。
人人都预备还银子,却没人想做这个出头鸟。
不管还的多还是还的少,只要你第一个还上了,就是第一个在皇上跟前儿露了脸,这露脸是好是坏还是两说,最重要的是,那不就把别的欠银子的人家都得罪了?
京中诸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盯着皇后娘家承恩公府,看苏家如何行事时,忽然一个惊天大消息在京中传开。
荣国府贾琏并贾家贾绵头一个去户部还银子了!贾琏还了五十三万,贾绵还了二十五万,两家还一起把预备给贤妃娘娘省亲的别院捐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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