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千户

开国时因军功封的“四王八公”中,虽有东平西宁南安北静四位王爵,是依着国土四个方向划分,镇守疆域的。

可现今还掌着兵权的,便只有东平南安两家。

现任东平侯镇守着渤海一带业已二十余载,历年东胡南下入侵,都被东平侯率兵击退,不论是上皇还是今上,都一向信重这位侯爷。

现任南安王与世子则镇守岭南一带。岭南周边的几个小邻国,开国时是被高祖和高祖皇后带兵打怕打服了的,已经几十年与大燕秋毫无犯。

是以岭南虽然路途难行,也多烟瘴,当地土族众多,却没什么外敌入侵的风险,还算平安。

而西边陕甘一带则由陕甘总督和青海宁远大将军一同镇守。(注1)

现任陕甘总督裴总督业已在总督任上就任五年,与一品宁远大将军韩将军配合默契,御敌国门之外。

瓦剌近几年屡屡进犯,却从未攻破过一座城池。

陆大郎自三年前春日送母妹到扬州返回边疆后,便在宁远军中从普通小卒做起,不到半年便立了战功,升了十人小队长。

去年他来信,说自己已成了七品把总,手下带着五十来人。

葛娘子看着信,竟难得喜得落下泪来,说这孩子出息了,两年便赶得上他爹十年功劳。

今年陆大郎再来信,文皎命人送去,不到半个时辰,葛娘子便满面笑意的上门,笑道:“今年咱们府上喜事真多,我家也有喜事了,我想着也说给你听听,咱们一起喜欢喜欢。”

文皎正好忙完一事,见葛娘子少有的喜形于色,便笑问道:“咱们大郎又立功了?”

葛娘子往炕上一坐,信纸递给文皎,笑道:“他说去年冬日瓦剌来犯,他又立了功。”

“加上今年夏日,韩将军派人深入草原,他也在被点之列。”

“可巧他们这一队碰着了瓦剌一个王子,大郎活捉此人,又斩杀十数人。”

“现韩将军说论功行赏,把他提拔到了五品千户上,也算是为他父亲好好报了仇了。”

文皎一目十行的看完薄薄三张信纸,上面除了写的这些外,还有陆大郎一些见闻和军中趣事,一点自己受的罪都没说。

陆大郎文化水平并不是很高,这信上字迹自然没有文皎平日所见这些人写得好看,可也板板正正,字迹清晰。

真是个好孩子。

文皎把信纸递回葛娘子手里,真心恭贺道:“大郎翻过年才十七岁,就立下如此功劳,往后几十载,不知还能有什么样的能为,真是国之英才。”

“大郎既已经五品,你的封诰想来年后二月便会下来。往后你也是五品宜人了。”

说着,文皎朝屋子里丫头们一招手,笑道:“还不快来恭贺宜人。”

一时间葛娘子受到十几个丫头婆子们团团几十声恭喜。

她虽不是那等爱慕虚荣权势之人,可这么多人齐声祝贺他儿子出息了,葛娘子做母亲的自然高兴非常。

葛娘子一一给丫头婆子们道了谢,复又笑道:“我让清儿替我去把这好事也告诉黛玉英莲和先生们了。”

“我才出来时,知会厨房给整治两桌上好席面来。”

“正好昨儿晚上下了雪,我想着借一借你的园子,咱们到园子里一同赏雪去,不知道你中午忙不忙,肯不肯赏面?”

文皎看看时辰钟,已经将近午时,便起身挽住葛娘子笑道:“这样好事,还有人请客,我岂有不凑热闹的?”

“咱们这就走罢。今儿可得好好喝两盅,也恭贺葛宜人升官呐。”

葛娘子笑话她道:“你那好好喝两盅,也就是我沾沾唇儿。看我今儿不把你们一个个都灌醉。”

文皎笑道:“那感情好,今儿就知道杨先生和你到底谁才是咱家第一酒仙。”

黛玉听陆清兴冲冲的讲完她哥哥立功升了官,请她们一同去园中吃酒,心里便又想起来那年见到陆大郎的时候他的形容。

家中这么些叔伯兄弟侄儿,并外头那么些亲戚家的男孩子,竟没有一个同他一样的。

好像是三月的日光一样。

就是笑起来有点傻。

等陆清吱吱喳喳说完,黛玉便拉着她问道:“那你哥哥冲入敌阵,可受伤没呢?”

陆清神色微微一黯,旋即便没事人似的笑道:“哥哥怕我们担心,从来不说这些。”

黛玉自悔让陆清担心起来,便换个话题,感叹道:“咱们虽也日日习武,但若是敌阵中连取十几人项上人头,还能活捉将领,也不知得过上几年才能练成呢。”

英莲已经定亲,就算是和闺中姊妹们说起她们兄弟来,也觉得不大好,刚便没参与讨论。

现在换了不那么敏感的话题,英莲便也参与进来,笑道:“那王子想来养尊处优,并不能与将领相较。”

黛玉便道:“我听说瓦剌那边的人,人人会骑马射箭,自小儿就长在马背上,比咱们这边的人强壮许多,是不是真的?”

陆清笑道:“我来的时候才八岁,况且那蛮子一向也打不进来,我从没见过。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呀。”

英莲接着问道:“那葛先生的武艺和你哥哥相比,谁更好些?”

陆清想一想,摇头道:“我们来之前,哥哥和娘就能打上平手。现在娘有所进益,哥哥也是,我倒是不知道了。”

黛玉心内想道,一个是日日在军中打熬,时不时上战场的,另一个虽也厉害,可只能自己演练,自然现在做娘的应该打不过做儿子的了。

三个如花似玉穿金戴银的小姑娘,在闺房里谈论起杀·人武艺蛮子等事,一屋子丫头婆子竟也习以为常。

陆清说了半日,忽地想到什么事儿,赶紧起身急道:“娘还让我去请先生们和封姨呢,我和你们说上话就忘了。”

“快快快,快跟我先去找封姨,然后咱们一起到园子里。不然先生们都吃上饭了。”

英莲笑道:“你们直接往园子里去罢,我去和我娘说一声罢了。”

“她这几日老寒腿又犯了,床上躺了两日,未必能出来。若你们先碰着葛姨,替我娘陪个不是。”

陆清拉着英莲笑道:“好姐姐,你快些来。等吃了饭,咱们一起去看封姨去。”

于是黛玉和陆清两个穿戴了皮靴大斗篷,便赶紧往园子行去。

谁知路上正好碰到文皎葛娘子两人也带着丫头婆子等行来。

陆清心内暗叫不好,行了礼,便低着头不敢言语。

葛娘子立住脚,摇头叹息道:“就知道你这丫头必会误事。”

黛玉赶紧跑到葛娘子身边替陆清说情,拉着葛娘子的手笑眯眯道:“好葛姨,是我非要拉着清儿问东问西,这才把时间给耽误了。”

“都是我不好,您要怪,可千万别怪清儿,罚我就是了。”

葛娘子看陆清一眼,笑道:“你呀你,每次一有什么,就躲在玉儿后边。”

“打量有玉儿求情,我一高兴,就不罚你了是不是?”

陆清吐吐舌头,拉住葛娘子另一边手求饶,又说了英莲和封氏之事。

心道谁叫娘平日最喜欢黛玉姐姐,也不知道谁才是您亲生的姑娘。

不过她也最喜欢黛玉姐姐就是了。

文皎重新挽住葛娘子的手,笑道:“葛大宜人,咱们快走罢。我还等着看你拿什么好酒好菜请我吃呢。”

见黛玉拉着陆清,两个姑娘笑眯眯的走到后头,文皎也回头笑眯眯道:“清儿,黛玉,左右今儿沐休,你们也有时间。”

“你们两个下午细细的抄一遍《中庸》给我送来,让我看看你们的字进益了没有。”

黛玉看陆清面上一瘪,安抚的握一握她的手,悄声道:“下午你来我院子,咱俩一起写。”

陆清沉痛的点点头。

陆大郎大名叫做陆溶,半年之前还是个七品把总,现在行在路上,人人都要称一声陆千户。

要说五品的千户,军中也多得是。特别是边军之中,同等级的将领数出来总有一二百人。

可十六岁的千户就难得了。

更难得的是,他虽年纪轻轻就五品加身,还得了大将军亲口称赞,面上却丝毫不见骄矜之色。

遇着昔日的老上司,老弟兄们,也不以五品自居,该称呼叔叔的称呼叔叔,该称呼哥哥的称呼哥哥。

倒是让有些心里发酸的人也无话可说了。

临近新年了。每年过年之前,平民百姓们预备着要过年,他们当兵的却得预备防着瓦剌来攻城。

瓦剌逐草逐水而居,比农人们更靠天吃饭。

一旦遇上年景不好,到得秋冬牛羊不肥,瓦剌们存不下冬日的吃食,或是冬日大雪,牛羊无存,他们便会南下来劫掠攻城。

今年恰是夏日里雨水不多,冬日偏又日日大雪。

并且今年宁远大将军本得知了瓦剌王帐之地,亲点将士们亲自带兵到草原上直捣黄龙。

黄龙还在,那瓦剌大王却早就跑了。

只活捉到一个宠妃所生十几岁小王子。

是以今年瓦剌必会派大军来犯。城门上的将士们各个目光如电,一刻也不敢放松。

陆溶领麾下一千二百名将士,守在银卫城西城墙上,远远看见一斥候身中数箭,快马行来,嘶声喊道:“城外二十里处有大约五万瓦剌骑兵快马行来——”

那斥候只喊了两声,便鲜·血·喷·出,力竭翻下马去,西城墙上主将李将军沉声吩咐道:“准备——”

陆溶看着城下斥候的尸·首,微微动了动眉毛,心内大喊道,大将军早就料到这一刻!蛮子们!准备赴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