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皎平日嫌发饰累赘,不大梳高髻,今儿却特意梳了一个飞仙髻。
发髻正中一只衔珠碧玉五尾凤钗,两侧各三支挂珠玉簪。
发髻后又有一只满缀猫眼水晶各色宝石的层叠堆纱花。发尾又坠一只点翠展翅小凤钗,花瓣和凤凰翅膀都随着走路一颤一颤。
上身穿着月白的上衣,外头闪蓝色厚锦半臂,下边春蓝色的曳地裙儿,金线密织“卍”字连绵不断暗纹。
因夜里天凉,出门时文皎外头又罩了件深松翠的厚缎披肩,就在腰上垂下细密密的流苏,露出翠蓝色的丝绦来,下面系着深玫瑰色的一块美玉。
连黛玉也一身精心装饰。只文皎是一身深深浅浅的碧蓝色,黛玉则是一身红色。
林府富贵风雅气象,便在文皎黛玉身上可见一斑。
即到得园中,连封氏今日都多戴了两根金簪,更不用说别人。一时曲水亭内花团锦簇。
等林海文皎祝过三遍酒,恰好是明月高升。
众人坐定,水那边便传来丝竹歌唱之声。李先生听罢一曲,来了兴致,便命取琴来,亲自演奏了一曲。
柳湘莲听了这等精妙乐曲,思索半日,终究忍不住腰间抽出横笛,站起来与李先生应和。
李先生独奏一曲,二人共奏两曲。英莲坐在屏风里,终究忍不住不看柳先生,两曲过后,听得痴了。
黛玉就坐在英莲旁边,看着她的样儿,若有所思的抿了一口玫瑰饮。
曲毕掌声起,李先生缓缓站起来,对柳湘莲笑道:“没曾想柳先生年纪轻轻,洞箫竟吹奏得如此动人。”
柳湘莲一抱拳,见莲姑娘的母亲就在一旁,莲姑娘也坐在屏风里头看着,竟有些不好意思:“晚生雕虫小技,李先生见笑了。”
文皎内心发笑,只觉得柳湘莲现在就像是那发情的公孔雀一样,逮着空儿就显摆他的尾巴。
明月高照,酒至半酣。林海起了诗兴,要了笔纸来赋诗一首。杨先生年纪渐大,心有所感,也赋诗一首。
林海见杨先生之诗,越发起了兴致,便叫在座子侄们有能的人人赋诗一首。
林昌几个上午刚输了比武,心内都憋着一股气,想要在此事上扳回一局。
三个人都铆足了劲儿,用尽毕生所学,专等大展其才,叫在座之人大吃一惊。
英莲陆清也读书学诗二年,做过几句好文章。
再加上从来也没人在她们耳边提什么“女子不如男子”之类的话,上午又赢了比武,现在也不露怯,拿了纸笔就开始思索起来。
而黛玉自幼就有满腹文章在怀,自得了杨先生指点,还有林海时不时的提点着,这二年越发才思敏捷。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黛玉就先写好了等在那里。不一时,六人诗词俱已交上,文皎又请了杨先生一同细评。
文皎一向是不会作诗的,只有叫好的份儿。
她先见黛玉之诗果然是辞藻风流。
头两句先写大景致,写的是暮云收尽,明月高悬,颇有大家气象。
中间两句详细描写了今夜所见。水声潺潺,琴箫和鸣,桂花摇曳,惊鹊栖枝。
虽然不着一字于人身上,却让人感觉到今夜一家人聚在一起共同赏月的静谧美好。
末两句表达了今夜如此美好,希望以后年年都能如此的思想感情。
林海看完满意一笑。文皎也笑道:“这头一句颇有魏晋风流的意思。”
再看林昌的诗果然也不错。借着咏月表达了希望明年蟾宫折桂的美好愿望。
往下看下去,却是英莲的诗,文皎一看便愣住了。林海细细看下去,眼中不觉流露出赞叹之色。
“精华欲掩料应难,……博得嫦蛾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注1)
林海把六首诗都看完一遍,将英莲之诗诵读出来,笑道:“依我看,竟是英莲这一首为冠。黛玉第二,昌儿第三。”
杨先生也笑道此评极为公正。黛玉陆清听了结果,两个一人灌了英莲一杯酒,喝得英莲满面红晕。
技不如人,林昌输得心服口服。但他信心满满交了上去,却只得了第三,不免心生挫败之感。
只是不管是莲妹妹之诗还是大妹妹之诗,的确都比他所做更好些。
林昌郁闷之下,不由得多喝了两盅酒。林海看在眼里,便只等过两日再训诫他一番,这孩子便能沉稳一些了。
又再喝了几轮,因在座老的老小的小,不好猜拳行令,黛玉便出了主意,说要击鼓传花。
传到谁,谁便要饮酒一杯。而后或是作诗作词,或是说个笑话,演奏琴曲,以娱众人。
传过几轮,这花便恰好到了柳湘莲手里。
文皎想着今日是家宴,可以放开些,便笑道:“我知柳先生有好嗓子,只是还未见识过。”
“今日是家宴,也不必拘束,不如就请柳先生给我们唱上一曲,何如?”
在座都已经酒至半酣,又经过刚才几轮玩乐,连林海都讲了个笑话。姑娘小伙子们也都放开了,不再觉得拘束。
柳湘莲本来就发愁不知再演个什么好。现在既然夫人都不介意自己唱曲了,他便站起来仰脖饮了一盅,抱拳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他想了一想,细细唱了《桃花扇》《却奁》中《前腔》一支。
他虽在外头都唱小旦,但今次唱起小生来,把那股书生风骨意气也表达得淋漓尽致。
不单连英莲在屏风里头又听痴了,连林海都站了起来,与柳湘莲同饮一杯。
文皎也饮了一杯,余光瞥见封氏眼中似乎深沉如水。
若是平日,她早反应过来。可恰好是喝得飘飘然之际,文皎一扭头就撂在一旁。
月已高升,大家分食过月饼西瓜,文皎见封氏并几位先生嬷嬷虽然笑意盈盈,但都面露倦色。
再有孩子们也不能熬得太晚,怕缺了觉儿。文皎便再祝过一遍酒,便命都送回房去,大家今夜都尽兴而归。
英莲因今日作诗拔了头筹,还听见柳先生演奏洞箫演唱曲子,心情极佳。
她扶着封氏回到院里正房,本想着陪着封氏更衣洗漱毕,再回到自己房里。
封氏却拉着她笑道:“今儿晚了,也别折腾了,就和娘一起睡吧。”
英莲本来怕自己一身酒气熏着娘,见娘如此说,她也想和娘一起睡,便笑着应了一声,命把她的被子枕头东西都拿来。
因今儿要开宴,知道都要吃酒,灶房里早早就预备了各房洗澡的热水。
封氏只吃了两盅烧酒,她身子虚,并未出汗。再者天也凉了,洗澡更怕着风受凉,因此只泡了脚洗脸擦牙。
倒是英莲席上先是见着柳先生,为掩饰情绪就多喝了两盅。后来作诗夺魁,又被黛玉陆清两个拉着灌。
再往后击鼓传花,听见柳先生唱曲儿,面上酡红,心里醉得更快,到最后也不知道吃了多少。
她痛痛快快洗了澡出来,见封氏也收拾好了,母女两个便上床躺好。
英莲搂着封氏黏糊了一会,说些今年西瓜真甜,月饼也香等语,再想着今儿看到的柳先生,心里满满的,困意早涌上来,迷迷糊糊便要睡着。
这时却听见封氏的声音道:“莲儿,明儿我便去和苏夫人商量,把你和林公子的婚事定了吧。”
英莲睡意霎时无影无踪,一颗心不上不下悬在半空,哽了半日,想答应母亲,可嘴里终究一个字也没吐。
封氏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心里酸楚不已。但她终究狠了狠心,看着英莲一字一句道:“莲儿,娘知道你的心。”
“娘不问你们怎么见到面怎么认识的,也不问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娘知道莲儿不是那等瞎胡闹的人。”
“那柳先生娘也看了,确实是一表人才。可你满心里都是人家,却不知人家心里有没有你呢?”
英莲默默扶着枕头坐了起来,见封氏也要起来,也扶封氏坐起来,给她背后垫上枕头。
封氏看英莲给她垫完枕头,便把两条腿一蜷,手环在膝上,脸也埋了起来,心里更是一颤。
可该给女儿说的还是得说。封氏把手放在英莲背上,叹道:“就算柳先生心里也取中你,但这世上,男女情爱对于女子来说,是最不可靠的。”
“那位冯公子不是也对你痴心一片,还从金陵跟到京城来,就为了求苏夫人给个机会。”
“可不上两年的功夫,就从外头买了一个人来。你现在对他无情,自然觉得无所谓。”
“若是那柳先生也外头买了个人,那你心里该是个什么滋味呢?”
英莲把脸露了一半出来,眼中水光盈盈,听她娘接着说道:“再有,若柳先生真是个好的,也就罢了。”
“娘不是非要不让你和心中如意的人结为连理。哪怕穷些没有家业,只要人肯上进,往后又得苏夫人帮衬着,日子也不会差了。”
“可我下午和人打听着,他从前外头吃酒赌钱,眠花宿柳,反串做小旦,什么事儿不做?”
“平日里手里有两个钱就使了,也不存着好好过日子,为以后打算打算。”
“读书也不成,习武若不是碰着苏夫人这么个善心人,现在他还在外头浪荡呢。”
“你说,你要真是和这么个人成婚,往后该怎么过日子?就算你有一份嫁妆,你们吃穿不愁,难道他做丈夫的在外边顾前不顾后,只有你在屋里周全?”
封氏说着也落下泪来,抹一抹眼睛道:“这叫娘怎么放心得下!”
“他是生得极好,吹箫也好听,唱曲儿也好听,看上去人也体贴。可这些东西又不能拿来过日子……”
封氏说着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注1:即《红楼梦》原书中香菱学诗所做第三首。这首诗我最喜欢“精华欲掩料应难”一句,前文里也用来形容过英莲。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博得嫦蛾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作者和文皎一样,一·点·也·不·会·作·诗,所以大家就自行想象他们写了什么诗吧OTZ
小柳儿总是得为以前的风流浪荡付出点代价吧哈哈哈哈
不然为啥男子想回头就回头金不换了,女子想回头就……没啥路呢……
原文“那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
但是大家放心,我是女主亲娘!英莲的干外婆!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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