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醉酒

谢幼卿定了定神,“三妹?”

“二哥哥。”谢瑶卿走近他身前,目光含了几丝忧色,伸手便要扶他,“你是不是醉了?”

“嘘。上车吧。”

谢幼卿上了马车,人晃了一下,车上铺着狐皮坐褥,他靠在车厢壁上,眼皮便重得睁不开了,合上眼睛,好似睡了过去。

谢幼卿天生对酒极敏感,往往喝一口便会醉,醉了却又是另一番十分奇妙的场景了。所以视情况的需要会选择在事前服用特制的消酒丸。

这次他到王府,下马车之前便先服用了几粒消酒丸,按用量来说可抵半升酒,席间他都算着量来喝,所以也没醉,但这消酒丸也有个坏处,便是药效消失后,人会变得虚软无力,脑袋昏沉嗜睡,之后醉意才会慢慢的涌上来。

故他一上了马车,便歪在车座上,睡了过去。

谢瑶卿上了哥哥的马车,她来时的马车则空着,跟在后面,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在空旷的街道上行驶,嘚嘚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听起来尤为响亮。

谢瑶卿吩咐车夫走慢些,她弯下身去,轻轻地给谢幼卿身上盖上貂皮毯,然后坐在他身旁,托着腮,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发呆。

马车里点了两盏琉璃宫灯,融融的灯光落在他的面庞,镀得他颜如玉琢,睫影浓重,纵然闭着眼,因着那上翘的眼尾,仍有一种无法遮掩的冷傲和妖艳之感。

这世上怎会有二哥哥这么俊美妖艳的男子,让她眼中再也瞧不下别的男子了,她还是七八岁的时候,脑中便有一个疑问,怎的二哥哥如此杰出,才华和容貌远胜大哥哥,却和爹爹和娘亲长相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就是她和大哥哥,眉眼之间都有爹爹和娘亲的一些影子。

她问过娘亲,娘亲却只告诉她说,她生二哥哥的时候天上月光如银,照得满地华霜,院子里的梧桐树上忽然飞来一群喜鹊在鸣唱,一直唱到下半夜才歇,二哥哥一出生便自带吉兆,注定不是凡人。所以生得不似爹娘是因他命格非凡。

可是,她脑中的那个怀疑却从来都没有消除过,二哥哥或许不是她的亲哥哥呢?也不是一点疑迹都没有,只是她还未找到切实的证据,也许真的只是她的自欺欺人,可时间为何过得这样快,明年她就十七了,家里开始给她议亲了,她还不想嫁人,她想在二哥哥的身边再多守几年。

想到二哥哥以后会娶别人,她就怅然若失,好像把自己珍藏的稀世珍宝生生送给别人。

时间过得很快,马车仿佛一下子便驶到了睿国公府,谢瑶卿怔望片刻,才凑近他耳边轻声道:“二哥哥,到家了。”

谢幼卿的眉间微微一动,过了一会,才唔了一声,散漫地睁开眼睛。

他眼眸里浮漾着一层烁光,带有一丝丝的迷离,朝谢瑶卿淡淡地瞥了一眼,勾唇一笑,“三妹,你不用怀疑,哥哥的脸的确很耐看。”

谢瑶卿的心跳差点漏了半拍,二哥哥竟然知道她方才一直在偷看他,莫不是还长了一只天眼?脸上顿时有些发烧,遮掩着道:“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嗯?我睡着了也依然俊美,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名头不是虚的。”

这是醉了,谢瑶卿从心里滋生出欢喜,她喜欢醉了的哥哥。

说起来,哥哥虽方方面面都完美无缺,但也有寻常人没有的烦恼,比如说酒量极浅,醉了之后常会有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举动,醒来后却忘得一干二净。

也只有在哥哥醉酒后,她才敢在哥哥面前稍稍放纵自己的心思,有些平时不敢问不敢说的话都可以说了,反正他酒醒后也不会记得。而几次下来,她竟慢慢便发觉出了哥哥醉后和酒醒之间有断层记忆的秘密。

即他每次醉后都能记起上次醉后发生的事情,每次醉后的记忆连续性的,而醒后却像被擦除了,下次醉酒了才会又自动续上。

大约真的是天才的脑袋构造和寻常之人不同吧。

自然,她的这个特别的发现,若没有告诉哥哥的话,他自己是不会知道的。

而她不想告诉他。

谢瑶卿目光盈盈,“哥哥样样都是天下第一,那要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你呀?”

谢幼卿星眸一转,歪头笑道:“先得有天下第二美的美貌和第二聪明的脑瓜子吧。”

这……果然是哥哥的标准,谢瑶卿忽然有一股窒息感,但还是去试着想了一下,那样的女子该美成什么样呀,心里涌过淡淡的怅茫。

“那……哥哥,如果真有这样才貌顶尖与你般配的女子,万一她不喜欢你呢?”

谢幼卿轻抬眼角,乜了谢瑶卿一眼:“怎么会有姑娘不喜欢我?三妹你是不是对哥哥的魅力有什么误解?这个问题在哥哥这儿是永远都不成立的。”

醉了的哥哥比平时自恋了十倍不止,谢瑶卿却是轻笑出声。

“是,哥哥是万人迷,连苒苒都被哥哥迷住了。”她心里小鹿般砰砰撞了几下,像有一颗小种子慢慢地冒出了芽儿,下意识地观察他的反应。

“我们家苒苒的眼光也越来越好了。将来选的夫君——”

谢幼卿顿了一下,淡淡笑道:“虽说比不上哥哥,但应该也不会差太多。”

“二哥哥,我……”哥哥带着调侃的语气说出这话,谢瑶卿听得心里有点堵,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没有勇气说出我现在眼里只有哥哥,才不想要什么夫君。

没等她说完,谢幼卿却是话锋一转,“以后这么晚的天,别再出来了,哥哥不会有事的。”

谢瑶卿有些失落,但二哥哥一向说一不二,她迟疑了一下,只得闷闷地点头。

“三妹听话就好。”

谢幼卿眼波有些漂浮,“你带了骰子没,陪哥哥一起玩骰子。”今晚喝了不少酒,他脑中一时清醒,一时又昏得厉害,刚说完这句,眼皮便又耷拉了下来。

二哥哥喜欢玩骰子,醉后更甚,谢瑶卿是时时带着骰子盒在身边的,此时已经是三更天了,她担心哥哥撑不住,便道:“忘记带出来了。”

谢幼卿鼻腔里懒懒地嗯了一声,“那就不玩了,回去吧。”

“淡清!”

淡清坐在车辕上,听到呼唤,便进车来,扶着谢幼卿下车了。

谢瑶卿随后下来,门口已经有两个她的贴身侍女在等着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玉盘似的圆月,几乎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然后便跟在谢幼卿的身后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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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里的万家万户的灯火熄了,天地间一片漆黑,高悬在穹顶的月亮也不甚明亮,朦朦胧胧地像笼着一团湿雾。

而永安侯府西院的偏房里却还烛火幽亮,柳姨娘和沈蕴仪紧挨坐在床边,低声密语着什么,两人皆心事重重,愁云满面。

柳姨娘拧着眉道:“前几个月相看的康平伯府二房的三公子,老爷和太太也瞧着不错,生的一表人才,虽将来不袭爵,但也不是靠祖荫安享富贵的,正经读书仕进,今年秋闱便考中了举人,等三年之后的大比之年,定能名列三甲,前景十分可观。多好的亲啊,你若能顺利嫁过去,不出几年就是正经的官太太了。听媒人的口风,那边对你也中意,娘遣人悄悄去打听,那边都在看日子筹备着来提亲了,娘日盼夜盼就盼着这亲事早点定下来,谁成想你父亲这个关口突然出事,那边便又没动静了,我看这亲事八成是又黄了。”说完便又重重叹息一声。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回丢了亲事了,沈蕴仪年纪越拖越大,亲事又没着落,在外边面子撂不下去,心里一肚子怨气,冷笑道:“娘说这个有什么用,他们家的势头也不比以前了,朝中没几个说得上话的人,再说了,举人和进士之间门道大着呢,多少人考到胡子花白还考不中。他们当初有心结这门亲,还不是图谋上了父亲三品大员的身份和咱们侯府的赫扬的势头,想拿我做垫脚石,如今父亲进了牢,侯府欠了巨债,他们躲还来不及呢,这会子估计已经跟别家结亲去了。”

沈蕴仪露出刻薄的神情,将下巴往东边的方向扬了扬,“若是湘桃院的可就不同了,咱们家什么好的都给她了,侯府出了事她也不痛不痒的,手里攥着太太给的这么大的产业,背后还靠着苏州建昌侯府,估计他们这当口也巴巴地来求娶了。”

柳姨娘灰着张脸,眼里含了几分愧色,“都怪娘是个苦出身,带累了你,不然以你这么好的容貌,想嫁哪个不成,何苦蹉跎至今,我的儿,你也别灰心了,娘再打听打听,看京城里还有哪些好人家,娘一定为你筹划。”

沈蕴仪没说话,过了一会才有些不耐烦地道:“父亲不从牢狱里放出来,谁还会来上门说亲,”京城里适龄和门户相当的就那几家,差不多都相看过了,到时候哪还轮的上我。娘,再过一个月我都十八了,难不成我真的要往低了嫁和外嫁了?那些人平日里就瞧不上我们,这下岂不是让她们笑话死了!”

这话触了柳姨娘的心病,她低了头不语,眼睛却是滴溜溜地转了又转,忽地怨愤道:“这事怨不得你,要怪只能怪湘桃院的那个灾星瘟神,去年我就看她有些不祥了,就是她败坏了你的姻缘运,不信你想想,你去年相谈的礼部李郎中大公子,多好的亲,李郎中还是老侯爷的同年,跟咱们家也算是世交,都准备要下定了,偏偏他家公子得了恶疾一命呜呼死了,还有吏部孙主事家,多好的亲,家大业大,无婆母管束,偏偏他家里火烛不慎,走了水,家产都烧了个一干二净。这两门亲不成,生生便把你这一年就耽搁了,今年若不是湘桃院的那个败坏了家里的运势,害得老爷欠债下狱,你如今都准备出嫁了!”

沈蕴仪将手中的绢子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绞着,“可她是太太生的,疼得跟宝贝似的,眼下太太虽去了苏州,但还拨了身边的两个厉害的丫鬟在她身边守着,谁又能把她怎么样?”

柳姨娘面上颇有些狠绝之色,“这等扫把星唯有让她远远的离开了侯府再不要回来,我们才不会受她牵连,你的婚事不能再误下去了。”

沈蕴仪心口一跳,目光紧紧地盯着柳姨娘,“娘说这话的意思是……”

柳姨娘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倒想了一条计策,趁太太还未回来,我们先下手为强。只要做得干净些,便怀疑不到我们头上,眼下的时机正好出手。”

柳姨娘说罢便凑近沈蕴仪的耳边,一五一十地把害人之计说给她听,沈蕴仪一开始神色有些紧张,之后便平静了下来,听到最后脸上竟又浮现出几分惧怕之色,将手放在胸口上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