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为难

谢幼卿有些犯难道:“微臣怕说出来有损太后圣听……”

太后声音微微发紧,“说吧。”

谢幼卿静默了一会,方极为难地道:“大行皇帝临终时说微臣长得跟慧纯皇后有九分相似,他见微臣第一眼时一度怀疑微臣是慧纯皇后的转世。当年慧纯皇后猝然病逝,先帝哀痛万分,许久都未缓过来,这十几年一直对慧纯皇后思念深切,每每见到微臣便好像见到了慧纯皇后生前一般,所以对微臣有诸多超拔的恩宠,乃至病笃之时,唯有见到微臣守在榻侧,他才可以安心闭目。微臣如今想起先帝这番遗言,也如同在梦中一般不敢置信,若非效忠于太后,哪怕惹众臣猜忌,微臣也宁愿永远将它烂在肚子里而不会对外道出一个字。”

许氏脸上变色,嘴角往下轻轻抽动了一下,“真是荒唐!”但她旋即又陷入沉思中,谢幼卿这一说,似乎将之前先帝待他的种种超出寻常的宠遇都解释通了。

先帝和慧纯皇后的鹣鲽情深,许氏是后来进宫时知道的,先帝将东西六宫离万寿宫最近一处的宫殿命名为未央宫,因慧纯皇后的小字便是未央,里面皆原封不动地按慧纯皇后生前的喜好装置,摆满了慧纯皇后生前的旧物以寄哀思,每逢慧纯皇后的忌辰,先帝都要在未央宫里独处一天。

慧纯皇后是先帝在登基五年后亲自选纳的皇后,容颜倾国倾城,性情温婉灵秀,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被先帝宠冠后宫,只可惜红颜薄命,只侍奉了先帝六年,便与皇太子一同染了天花,母子双双薨逝。先帝将后位空悬了十年,才又重新立后,先帝用情,不可谓不深。

只可惜慧纯皇后没有画像留下来,不然她立马便可分辨他方才说的真假。

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许氏恢复威严之色,她横了谢幼卿一眼,“哀家最恨欺主罔上之人,若有一字欺瞒,你知道下场是什么。”

谢幼卿垂头:“微臣不敢。”

许氏目光冷凝,伸手往他身上指了指:“先帝大行,宫中皆已服丧,你身上尤穿着彩绣官袍,理应换成素袍角带的丧服才是礼敬先帝,你下去换了再进来,哀家还有些话要与你说。”

太后果然是只老狐狸,谢幼卿知道太后并未全然相信他方才的一番说辞,换袍是托词,搜身才是真,自然,他是不可能让他们搜出什么来的。

许氏轻轻击掌,很快便有一个太监进来,许氏吩咐道:“桂英,你带谢詹事下去换服。”

谢幼卿跟着桂英到了景仁宫偏殿的一个更衣室里,有两个太监捧着丧服进来,伺候谢幼卿换衣,要近身时,却被谢幼卿眼尾的一道冷光扫了过来。

“本官不喜生人伺候,你们出去。”

两个太监面露难色,桂公公的意思是更衣时细细搜查,但谢詹事不让近身,他们就交不了差了。

因而赔着笑脸道:“更衣繁琐,奴才都是伺候掼了的,还是让奴才来吧,太后还等着见你呢,别耽搁了时间。”

谢幼卿眉峰挑起如刃,声音里隐隐含了几分不满,“怎么,你们是怕本官连更衣都不利索?”

谢幼卿如今在太后面前还算得脸,两个太监不敢得罪他,忙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谢幼卿的目光穿过他们的头顶,“既然你们对本官更衣如此关切,那就让你们在这看着,若本官真有穿得不妥地方,你们便提醒一声,太后问起,也不会怪罪你们伺候不周。”说话间,谢幼卿修长的指尖已经飞快地解了外袍的系带。

两位太监摄于他的气场,竟就站在那儿没敢再上前。

一会换衣完毕,一个太监捧着谢幼卿换下的官袍,另一位太监则赶紧到许氏面前报告情况了,“……奴才确实伺候他一件件地脱了,连里衣都脱了,胸膛赤露,没有藏掖什么,下面裤子也……”

那太监还要往下说,许氏忙喝止,“行了,哀家知道了,将他脱下来的衣服好生查验,别真有衣带诏之类的东西出来,那可是诛九族的事情。”说出衣带诏这三个字,许氏不免也有些心惊肉跳。

那太监唬了一跳,浑身哆嗦了一下,忙诺诺地下去了。

先帝临终之时遗旨命四大臣辅政,便是不准太后垂帘,临朝称制,许氏一开始听到先帝遗命时,真是怒不可遏,先帝对她竟这样防备,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若先帝对她还防有一手,那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她后来干预政事过多,先帝渐渐对她有所冷淡,那段时间谢幼卿正获先帝圣宠,她不能不有所忌惮。

她绝不允许她的专/权之路有任何威胁,是以早暗自谋划,接下来除顾命,换内阁,挟制幼帝,一步一步,将天下权柄都抓握在手中,唯我独尊。若幼帝不幸暴毙而亡,兄终弟及,她儿子宝亲王即位,她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

谢幼卿再回到殿内,许氏便又跟他问起了太子的功课。

“先帝超拔你做太子的开蒙师傅,可真是慧眼独到,上书房四个师傅,太子最喜欢听你讲课,说明你讲的好。如今书房停课了,等太子即位后,哀家以为,须得给皇帝加一门功课,便由你来讲吧。”

“百善孝为先,孝是诸德之本,人君更该重孝悌,才能弘扬孝道,依哀家看,得给皇帝每天把《孝经》、《二十四孝》好好地讲一讲,让皇帝懂得什么是圣孝为本,自然,皇帝有孝心,哀家这个皇太后也做得顺心。”

谢幼卿自然明白,太后这是要用孝道来控制和操纵小皇上,让他不敢抗争,只能成为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小皇帝的处境是多么得险恶。还好,他做了他的老师,他会助他夺取大权。但眼下,还是得假意承恩为是。他相信太后很快就会有新的动作,届时,便是自己夺取主动权的时刻了。

谢幼卿自然应承了下来,“多蒙太后抬举,微臣自然尽心尽力,教导皇上做一个仁孝之君。”

谢幼卿自认聪明绝伦,所以他从不说自谦之词,什么才华浅薄啦,唯恐不能胜任啦诸如此类的,哪怕在太后面前,他也是绝不会说的。

太后似乎满意了,她点了点头,便让谢幼卿退下了。

谢幼卿前脚刚出景仁宫的宫门,许氏马上便唤来了夏东海,“派人暗中盯着他点!”

谢幼卿出宫后,则先去了王宅,皇上龙驭宾天,朝局风云变幻,想必老师也有话要对他说。

沈蕴如在王宅守到下午时分,才听门人报谢二公子来了。顿时精神为之一振,“喜神”来了,不可错过任何一次机会,起身迎他去。

到了王宅,谢幼卿刚下马,便见门口闪出一个鹅黄色的小身影,对着他巧笑兮兮,唇角露出两个打着旋儿的小梨涡。

“谢公子,你回来啦!”

谢幼卿眉梢微微挑了那么一下,将马鞭扔给随从淡清,熟视无睹地从她面前走过,到了垂花门,他忽地停住脚步,语气不善,“小鬼,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