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是极寒天气,虽还未下雪,却已经冷得令人不想出门。
沈蕴如便约了家中的几个姐妹们和嫂嫂在一块儿围炉取暖。
沈蕴仪这半年来总是尽量避免与沈蕴如有过多的接触,她本想推脱身子不适不来的,但碍于沈夫人,她还是来了。
沈蕴如的嫂嫂姓王名楚楚,出身书香世家,父亲王文龢是京中有名的大儒,亦是沈弼曾经的同僚,两人同为六部官员,政见相同,交情颇深,所以自小便为沈廷澜和王楚楚定下了亲事。
淳明十一年,王文龢因与内阁首辅政见不合且受到首辅亲信们的排挤和攻讦,一气之下便辞官了。辞官后京中达官显贵争相聘请他为西席,以期自家子弟蟾宫折桂。
但王文龢难请得很,需将学生相看过了才肯到府上开课授徒。被他看中的学生无一不是酷爱读书,资质过人,之后登科及第,在官场中大放异彩。
成婚七年了,生养了两个孩子,王楚楚和沈廷澜感情还是不咸不淡的,最近一两年,沈廷澜不着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王楚楚怀疑他在外面养了人。
沈蕴如渐渐长大了以后,性子活泼率真,王楚楚烦闷之时便时常会来找她聊天,姑嫂两个很是投缘。虽说大家都知道沈蕴如犯了煞气,近之不祥,但王楚楚好像丝毫不在乎似的。
围炉的地方设在花园里的暖香坞,沈夫人早派人在房内笼了地炕,又烧了几个炭盆,一进去便觉暖融融的,当中设了一个大炭炉,炉火红旺旺的,炉上架着一块烤架,上面暖着一壶奶茶,正扑扑地冒着热气,沈蕴如坐在边上滋滋地烤着鹿肉。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肉香和奶香。
沈蕴仪一进屋便有些心里酸酸的,沈蕴如要什么便有什么,一切都有沈夫人替她操办好,而她的屋里多烧几根炭都要掂量着,就算她身为庶姐姐,可见了沈蕴如,还是得谦卑起来,要奉承她的好,这就是托生在太太肚子里的好处。
沈夫人出身姑苏建昌侯府金氏,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且又生财有道,故家业十分鼎盛。
金氏一族男丁兴旺,金老太太生了五个儿子,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个女儿,故疼爱非常,当年沈夫人风光出嫁,那嫁妆实在是丰厚,除了官中所出,单只金老太太的体己就不知搬了多少进去。
所以阖府的人都知道沈夫人有钱,沈夫人有钱,那么沈蕴如自然也很有钱。
姜姨娘是家生子,是沈弼一次醉后收进来的,这些年一直不怎么受宠,而香姨娘出身金陵耕读之家,是清白好人家的女儿,因金陵一场洪灾失去双亲,沈弼当年外放到金陵任金陵知府,赈灾时怜她孤弱无依,故将她纳为自己的小妾。
因有聘娶的文书和正儿八经抬进门的,故香姨娘的身份要比姜姨娘高许多,这些年虽然也算得宠,但沈弼与沈夫人感情甚笃,一切都以沈夫人为尊。
会投胎真是好运气,可是谁让她命里偏偏犯煞呢,且瞧着姿色也称不上是美人胚子,想到此,沈蕴仪那点嫉妒不平之心便好过了一些。
大冷天,王楚楚戴着白狐昭君套,身上穿着银红色盘金百蝶彩绣银鼠袄,外头披着大红羽纱的鹤氅,这样的红色衬得她气色分外的娇艳。
一进来便笑道:“我说喃喃怎么会想起来围炉,原来她是馋上了昨日庄子上送来的那几块鹿肉。让我数数你一共吃了多少块!”
沈蕴滢跟着笑道:“烤肉好香呀,我就知道,来喃喃这总少不了好吃的。”
沈蕴如笑道:“叫了嫂嫂和姐姐们来,自然是要和大家一块儿分享,岂有我一人吃独食之理。嫂嫂也太小瞧人家了。”
沈蕴仪察觉出沈蕴如今天心情很不错,她走近前,伸手摸了摸沈蕴如身上穿的藕粉色妆缎貂鼠袄子上蓬亮柔滑的风毛,却好似摸在了一堆金光闪闪的金子上,她笑道:“喃喃,你今儿穿上这一身貂裘,真如天上的仙女儿一般!”
沈蕴如瞧了瞧沈蕴仪身上穿的莲青色哆啰呢灰鼠袄,到底是寒素了些,还是去年的旧衣,且这大冷天,也该穿大毛的才是。她也知她房里一向不怎么宽裕,但姊妹们的衣裳,都是官中一同裁制的,年下里已经把姊妹们的避雪冬衣做出来了,只是沈夫人手里的好缎子和毛料多,所以会私下里给她多做几件穿着,她今日穿的这身便是沈夫人给她新做的。
沈蕴如伸手去握她的手,有点凉,“仪姐姐,大冷天的,你不冷么,前儿太太不是给我们都做了几件大毛的衣裳么?姐姐怎么不穿狐皮的斗篷出来?”
沈蕴仪神色有些黯然,讷讷地道:“见客的时候不小心蹭脏了,通共就这么一件……”
沈蕴如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倒不是真的蹭脏了,只是舍不得拿出来穿罢了,感觉怪可怜的。
于是便说道:“我衣裳多,那件狐皮的一时穿不上,那便给姐姐先穿着吧,若是姐姐今日冻着了,便是我之过了……”说罢便吩咐花糕去取了来。
沈蕴仪自然说不用,之后狐皮斗篷取了来,她假意推辞了几下,却还是穿上了,只是略小了一些,她心中却是有些占了便宜的得意,她之所以穿着寒素的旧衣出来,就是算准了沈蕴如会看不过去送她衣裳穿,她出手向来大方,送她一件狐皮斗篷,也值得五六十两银子呢,她让嬷嬷把斗篷拿出去悄悄地当了,就够她打一年的饥荒了,不然到处都是使银子的地方,她每个月二两银子的月钱,还要贴补娘亲,实在是不够使。
王楚楚看在眼里,倒也没有点破,她想起什么,笑眯眯地看着沈蕴如道:“前儿去睿国公府参加喜宴,你可看见了谢二公子?”
沈蕴如顿时有些纳闷儿,怎么嫂子也问起他来,京城里的男儿多的是,偏偏大家都只认得一个谢幼卿么,他究竟神圣到何种地步,人人都得问起他。
一想起他和他那只凶神恶煞的狗,她就一肚子闷气。
“我并不知哪位就是谢二公子。大家为何都对他津津乐道。”
王楚楚咦了一声,“你没见到他呀,没关系,还有机会。再过一个月,便是我父亲的六十大寿,这谢二公子是我父亲的关门弟子兼得意门生,到时候一定会来为我父亲庆贺的,你若跟着我去参加寿宴,就能见识到他了。”
“为何就非要见识他呢,他除了科考厉害,还有何过人之处?”
王楚楚前儿刚回了一趟娘家,从王文龢那里得到了最新的消息。
“作为新科状元,谢二公子钦点了翰林,掌修国史。不想召对时深得圣心,皇上不仅破格将他拔擢为当今太子的老师,在上书房行走,还将皇城根下的一座前朝名臣的宅邸赐给他住,便于他出入皇宫。寒冬腊月,听闻那座府邸却能开出梅花来,据说是地下有温泉,地脉温暖的缘故,可见谢二公子圣眷之优渥。如今满京城的人都在议论呢,谢二公子的风头真是太劲了,你不去见识一下,岂不可惜了。这谢二公子虽为人有些孤傲轻狂,但才貌真是无可挑剔,当的起一句人中龙凤,国之瑰宝!”
听到宅邸里开出梅花,沈蕴如也愣了一下,才刚入官场便获得皇上赐第,还任命为太子的老师,这真是极大的荣耀了,也预示了他日后在官场中必获高位。
难怪他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不仅大家都把他捧上了神台,连皇帝也十分赏识他,的确有轻狂的资本。
京城的冬天极冷,梅花很难存活,更别提在寒冬腊月开花了,她长这么大还没在京城的雪地里看过梅花呢,这样美妙的景象却让谢幼卿独得了,真是占尽了好处。
可惜他这人得天独厚,却是品德败坏,真真是令人郁闷。
她嘴里小声的哼了一句,“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王楚楚奇怪地看了她几眼,如今京里的少女们一提起谢二公子都脸红发热,目光闪亮,一副神往的模样,见他一面都是谈资,怎么到了小姑子这儿,却是兴味索然呢。
想必这小姑娘是在国公府听了什么,以致对他有了偏见。
“不提那个谢二公子了,下月我父亲大寿,你陪我回去参加寿宴好不好?”
想到那个谢幼卿也会去,沈蕴如便不想去了,她将叉子上的鹿肉翻了一个面,鹿肉在烤架上滋滋作响,她没吱声。
“喃喃不是要蹭喜气么,我父亲是京中大儒,这十数年传道受业,门下弟子出了一状元,二榜眼,三探花,可谓是科甲鼎盛了,今科状元之喜犹在庆贺,又逢我父亲六十大寿,可谓是喜上加喜,你若去了,定能让你好运傍身,化劫消灾。”
沈蕴如对蹭喜气向来是来者不拒,若谢幼卿不是这儒学泰斗的得意门生,她肯定就去了,可自那一晚的遭遇之后,她实在不想再见到他。
王楚楚今日前来,便是为着这一桩事,让沈蕴如陪她回去参加寿宴,沈蕴如一向好说话的,本以为她只要略提一提沈蕴如便会答应下来,谁知她把好处说尽了,沈蕴如却还是不愿的样子,她便有些急了,“喃喃不去的话,我可要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