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折腾了半晌,裴星摇也没把这药服下。
谢千机压下心底的悸动,瞅着她那越发煞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唇,眼睫轻颤,素来淡漠的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心,他问到:“你吃药一直都这样难受?”
裴星摇将小脸偏过去,不再对上他的视线,青丝泻落披在削肩上掩住她半张脸,眼眸微垂长睫颤动,看不出她的情绪。
她用平静无波的语气说道:“以前不是,最近开始的,可能是之前吃太多了吧。”
吃药吃多了吗?谢千机并不十分相信她的说辞,心下疑惑。他还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情绪,只是——
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她漆黑如浓墨的发丝,看不到一点她的神情。莫名地,他感觉裴星摇有事情在隐瞒他。
裴星摇能感觉到谢千机清冷的目光正仔细的打量着她,这样探究的目光像是要将她刨根究底。
她秀眉蹙起,冷淡的语气中带了一丝不悦道:“师尊,这是我的寝殿,你该回去了。”
瑶光殿是裴淮之专门给她在云霄宗修建的宫殿,比邻着谢千机的净心殿。净心殿内并非没有多余的寝殿,但是裴淮之害怕裴星摇住得委屈了,征询了谢千机同意以后,便在这长清峰上又大费周章的修建了一座瑶光殿。
听着裴星摇明显赶客的语气,谢千机心头一滞,心中泛起了些许的阴郁。不过面上他还是那般淡淡道:“罢了,你不愿意和为师说也无碍。”
裴星摇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用目光示意着,让他快点离开。
谢千机看懂她眼中的不悦,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裴星摇一眼。那一眼中承载了太多情绪,裴星摇看不分明。
随后他拂袖转身步态从容地离去。天光晕在他的身上,宛如春光融化了三月的雪。
待到他离去,裴星摇本来还想离开长清峰去打听一下她的仇人宴弃现在在哪,只是躯体已经是疲倦不堪了。
熟悉的疼痛一阵一阵涌上胸腔,是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碎裂那般锥心的疼。
她本就病弱重病缠身,被谢挽月打落寒潭又是危在旦夕,虽然这一世竟然没靠心头血醒过来了,但是身体已然孱弱到了极致。
就如谢千机所说,她本就没有几年能活,如今还不服药,怕不是不多久便会一命呜呼。
她此刻双唇惨白,雪白的额头上疼得渗出了薄薄的细汗。她冷白的指尖颤抖着拿出一枚回元丹,强行忍住那种令人作呕的药香味,逼着自己咽下去。
但是没用,无论她怎么克服这种心理上的困难,生理上的厌恶是做不了伪的,她就是已经对回元丹产生了生理性厌恶。
腹中一阵排山倒海,甚至产生了一种宛如刀割的疼痛,她疼得几乎痉挛,颤颤巍巍地拿出一方蚕丝手帕,又将其呕了出来。
只是,这一次,呕出来的不仅是回元丹,还有丝丝鲜红的血。
这殷红的血在这方雪色的锦帕上,刺目得紧。
裴星摇愣愣地看着这手帕上的鲜血,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宛如没有灵魂的木偶。
此刻,她的青丝已经被薄薄的汗水浸湿,天光照在她的脸上,照得她惨白的脸几乎透明。她穿着一身仙气飘飘的白裙,整个人毫无生气,好像要就地飞升。
半晌后,她僵硬地转了转漆黑的眼珠,蓦地笑了。惨白的脸配上这突兀的笑,看起来十分诡异。
她真的好恨,恨那些把她搞得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那群人,恨得滴血。哪怕是重活一世,她也在前世的阴影里走不出来,甚至,可能重活一世,也不过是再苟延残喘几个月。
而这一切,她根本不敢和自己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她的爹爹——面前提起。因为越是在乎,她就越是害怕她爹爹为了给她报仇,和整个修真界为敌,最后导致裴家像上一世那般满门被灭。
可是目前她却十分迷茫,根本想不到什么好的复仇的方式,甚至她都活不了多久。
她这个好师尊谢千机是当世最强的剑修,世人称之为渡雪剑尊,渡劫期大能。
她那个好未婚夫凤瑾是凤族少主,号令整个妖族,还能浴火重生。
而那个未来的魔神宴弃,有一颗不死魔心,根本杀不死。
无论给他造成多大的伤害,哪怕是将他一剑穿心碎尸万段甚至让他魂飞魄散都根本杀不死他,除非是那颗魔心愿意放弃他,认别人为主。
他们一个个仙神魔妖,指尖一点便可撼动山河。而她只是个凡人,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
她几乎找不到任何的破局点。
剧痛还在身体里肆意的四处游荡着,她睫毛轻颤,呼吸颤抖着,从芥子袋里拿出一枚止疼的丹药。
和回元丹是不一样的药香,清清淡淡的。这一次她很轻易的就吃下去了。
她自嘲地笑了下,她现在无比确定自己只是吃不下类似回元丹之类的续命的丹药了。
她慢吞吞地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金丝楠木床前,床上铺了好几层白羽绒被,软得不像话。
她并未宽衣,脱力了一般精疲力尽地躺在温暖绵软的床上,等着五脏六腑间的疼痛渐渐褪去。
她睁着眼,直直地看着床上的软烟罗帐幔。
意识渐渐模糊,沉沉睡去。
日色渐渐晦暗,鹅毛大雪刚刚才停下,此刻乌云翻涌着,沉沉如墨,似乎又要落下雨来。
净心殿内此刻离火灯已经点燃。
谢千机弯着腰提着一支狼毫,握笔的手指修长如竹,在宣纸上缓缓地书写着什么,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目光专注沉静,眼眸宛如月华下的浅浅湖水。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才直起腰身,将狼毫轻轻搁置在一旁。
身姿挺拔,如松如玉。
他在修改回元丹的丹方,尝试着能不能用类似药性的灵药,炼制出有类似回元丹功效的丹药。
目前,丹方已经修改好,但是还未尝试过,尚不知能否成功。
谢千机看向窗外如注大雨,又抬眸看向一片漆黑的瑶光殿。
眸光微沉。
他听裴淮之提起过裴星摇的娇气。
她非常害怕黑暗,不点灯根本害怕得睡不着。此前只要她回到云霄宗,瑶光殿内都是灯火通明,为何她今日却没有点灯?
他还听说过,裴大小姐睡觉也总是喜欢掀开被褥,夜晚必须要有人守在她的房间外,时不时要进去看一眼她帮她掖被褥,否则可能翌日便会见到一个卧榻不起、染上严重风寒的裴大小姐。
今日她罚了裴忆岚,不知裴忆岚还能否想起帮她掖被褥?
这样想着,谢千机拿起那柄绘着墨竹的油纸伞,疾步走出净心殿,脚步轻而沉稳,雪色的衣袍上沾上了点点雨水。
“师尊,夜深人静还下着大雨,你要去做什么呀?”滂沱大雨里,谢挽月还在练剑,剑光流转,一招一式剑意凌厉势如破竹。
谢千机脚步微顿,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回答道:“为师有重要的事要做。”
旋即,抬脚毫不留恋的离开。
谢挽月看向他挺拔如竹的背影,歪了歪头,目光疑惑。
她没看错的话,师尊去的是小师妹的瑶光殿吧?师尊去瑶光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谢千机到瑶光殿的时候,看向白日里跪着裴忆岚的地方,那里此刻已经无人了。
穿过瑶光殿正殿,走过长长的回廊,廊檐下的铜铃轻轻作响。
不出谢千机的意料,裴忆岚果然已经守在裴星摇的寝殿外了。
雨越落越大,氤氲着水汽混着寒风,四周越发冷了起来。
裴忆岚只穿着一件云霄宗校服,此时校服已然湿透,静静站在门口,凛冬的寒风袭来,将他冻得脸色发白。
虽然修仙之人不应该会感觉到寒冷炎热,但受罚的时候,要封印修为,不然惩罚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此刻,封印了修为的裴忆岚与凡人无异。
目光中映入一个雪袍青年,裴忆岚缓缓抬起头,见是谢千机,也是神色恭敬道:“尊上,小姐睡眠不安稳,我只是在她房间外守着,并未有借此逃避惩罚的意思,明日我会继续跪在殿外受罚。”
除了守在房外,裴忆岚顺便也帮裴星摇把招待客人的碗碟杯具都清理了。
因为裴星摇常年不在云霄宗,所以裴淮之就没有在云霄宗安排侍女去照顾裴星摇。
而且,最重要的是,从裴家来云霄宗的侍女总是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就像是中了邪一般,没两天人就没了。
后来裴家觉得大概是他们侍女和云霄宗风水不和,裴星摇在云霄宗也基本都是短住,就干脆不派侍女过来了。
裴星摇若是回云霄宗,便委屈裴忆岚一人照拂一下。
“本尊听说,瑶瑶害怕黑暗,你可知她今日为何未点灯便就寝了?”在他人前,谢千机又恢复了那般淡漠疏离的性子,浅色的瞳孔中毫无情绪。
裴忆岚只是摇了摇头,回答道:“回尊上,弟子不知。”
裴忆岚也感觉很奇怪,小姐那么怕黑的一个人,今日怎么会忘记点灯?而且,今日小姐睡觉也十分安分,并未有往日踢开被褥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