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三千浮华随梦境

从书房出来之后,阿绾直奔西北角的一座院落。

院子里杂草丛生,颇为破败,带着颓凉之感。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带起丝丝灰尘。

不同于外边的破落凄凉,屋子里倒是带着几分红鸾帐暖的意味。

阿绾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遇见了南墨。

美人轻敛衣角,往紫檀木桌上的镂空小鼎里捻了点香粉,然后走到纱帘后面,躲进柜子里,留了点儿缝隙,可以看到外面。

半晌,传来响动,一对交缠着的男女走了进来,倒向红罗软榻,发出暧昧的声音。

女子正是长公主,而男子却不是南尘。

紧接着,南墨被拖了进来,两个侍卫把他绑在一旁,便带上了门。

阿绾冷嗤,长公主这逼迫南墨看她与野男人交欢的癖好,果然一点儿都没变,纵是南墨去边疆磨练了七年,依然受她牵制,不敢反抗。

南墨一张脸唇红齿白,形如孤雪红梅,姿蕴冷月清辉,就像是经年不遇的水墨画卷,水墨无声而绽放出无尽的画意。

只可惜眼底猩红的恨意,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软榻之上,两具白花花的身体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愈发地疯狂,倒像是陷入了无人之境。

阿绾知道,是药效发作了。

她推开柜门,走到南墨身后,捂住他的双眸,轻轻道:“莫要再看了。”

南墨觉得他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只有一片猩红的血雾。

覆在双眸上那微凉柔腻的触感,愈发明显。

南墨仰头,狠狠地咬住女子的皓腕,带出丝丝血迹。

阿绾笑了笑,还是这般狼心狗肺。

眼前终于恢复了清明,南墨转过头。

女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她肤色雪白,身着淡粉色锦缎裹胸纱裙,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鬓边插了支碎金芙蓉簪,似是逆光而来。

“你是谁?”

南墨声音阴沉,浑身带刺。

阿绾叹了口气,直起身子:“原来你不记得我了,真是无趣。”

南墨盯着女子的背影,神色晦暗。

阿绾拎起桌子上的茶壶,走到床边,冲着两人浇了下去。

凉透的茶水浇在不着寸缕的两人身上,顿时清醒了大半。

男子惶恐,不敢抬头。

长公主不慌不忙地披上衣服,旁若无人。

“苏末矜,你可知罪?”

荣宠不在,架势倒是摆了个十足。

阿绾冷笑:“君绫,在我面前,便莫要装了,毕竟七年前,就知根知底了,不是么。”

长公主鲜红的豆蔻掐进手心,恨的牙痒痒。

偏偏苏末矜,她动不得。

长公主冷嗤一声,带着三分嘲讽:“这么个杂碎,也值得末矜小姐费心。”

阿绾柔柔地问:“你无力反抗,便把恨发泄在他身上么?”

“你若真是这般恨他,何不一刀杀了,给他个痛快。”

长公主目眦欲裂:“你以为我不想么。”

阿绾红唇轻启:“好,那今日我便成全你。”

美人把插在鬓间的碎金芙蓉簪拿了下来,轻启一端,露出锋利的尖刃。

阿绾嗓音带毒,似是蛊惑:“杀了他,你就解脱了,你不是恨不得他死么。”

她攥着长公主的手,把簪子插进南墨的心间,血顺着指缝渗出,鲜红刺目。

“不!不!”

长公主面色惊慌,一把推开阿绾,披头散发地向外跑去,丝毫不见往日的雍容华贵。

阿绾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子,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锦帕,扔在南墨身前:“莫怕,离要害还有两寸,死不了。”

南墨声音阴沉:“何不直接杀了我?”

阿绾拍了拍他的头:“这世间有意思的事儿多了,早死可不值当。”

“长公主不爱你,你又何必摇尾乞怜。”

南墨眼底晦暗,长公主的爱么,他早都不稀罕了。

只不过是看她可怜又可悲,陪她玩玩罢了。

眼前这女子为何看起来一副与自己很熟稔的样子。

南墨一用劲儿,草麻拧的绳子应声而碎,神情阴鸷。

阿绾怔了怔,然后兀自笑了。

看来,小可怜儿早已有了自己锋利的爪牙。

南墨临走之前,深深地看了阿绾一眼,眼底是吞噬一切的疯狂。

暮色沉沉,将军府灯火通明。

正院,只有阿绾和大将军两人用膳。

侍女伺候着阿绾用清茶漱口,然后拿起热帕子为她净手。

战场上杀戮太多,孽业深重,所以大将军茹素。

晚膳虽是以素菜为主,却色香味俱全。

阿绾先是用了一口藕带,只觉莫名的爽口清脆,酸酸辣辣甚是开胃。

布菜的丫鬟,甚有眼色,阿绾连着用了三筷。

南尘见状,笑了笑:“矜儿,试试这汤。”

阿绾笑着应好,在侍女的服侍下用了一蛊汤,确实鲜美。

南尘问道:“如何?”

阿绾嫣然一笑:“清润可口,回味无穷。”

南尘神色凝重:“若是喜欢,呆会儿把方子带回去,这将军府便莫要常来了。”

阿绾怔了怔,而后点头,她确实没有再来的理由了。

用过晚膳后,南尘便着人送阿绾回府。

大将军身边的侍卫都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一身的血腥气,甚是煞人。

阿绾有些乏了,一路静默。

苏府,正院

苏夫人搁下手里的茶盅,嗔怪道:“可算是回来了”

阿绾轻提裙角,莲步挪转:“爹爹,娘亲”

苏丞相佯怒道:“怎地这般晚?”

阿绾软了声调:“爹爹,南世伯凯旋,您不方便前去庆贺,只得矜儿代劳了。”

苏夫人用锦帕掩着唇角笑了笑,她这女儿真是长了颗七窍玲珑心。

苏丞相神色凝重:“日后莫要再去将军府了,那腌臜之地也不怕脏了你。”

阿绾敛了笑意:“矜儿省的了。”

将军府,听风阁

“主子,可需我拿那药过来,缓解一下。”

身着黑色玄衣的男子跪在地上,语气担忧。

南墨蜷缩在地上,疼得大汗淋漓,面色苍白,却依然冷嗤一声。

这解药只能缓他一时之痛,即便是死,他也要拉着君绫一起下地狱。

一阵蚀骨钻心的疼痛袭来,南墨狠狠地咬住牙,青筋暴起,瞥见怀里月白锦帕的一角,他竟有些神情恍惚。

苏末矜么,她好像是从一片血雾中走来,把手覆在他的双眸之上,微凉软腻。

这样想着,似乎没有那么痛了。

…………

相府

扶云阁,天刚透出一丝亮

一群侍女鱼贯而入,开始为阿绾梳洗打扮。

绿枝看着镜子里未施脂粉却依旧明艳动人的女子问道:“小姐,可还是照着往常去府学的样式梳?”

阿绾睡眼迷离,轻轻点了点头。

绿枝从首饰匣里挑出一条珍珠流苏编进乌压压的黑发里,俏生生的,艳丽极了。

半晌,妆成。

衣裳是府学统一发的,碧色襦裙,裙腰以雪白色缎带高系胸下,身姿窈窕。

发间编着珍珠流苏,几颗小珠垂坠,跟白玉似的面庞交相辉,朱唇不点而红,娇媚艳丽,

打点好之后,阿绾便出发了。

绿枝提了个红木雕花食盒,里面是阿绾最爱的七巧点心。

马车早已备好,外表奢华,是掐金丝的娟纱,阿绾惯会享受。

往城东走上一段路,便是府学了。

马车停了下来,小厮摆好木凳,绿枝挑起门帘,小心翼翼地扶着阿绾下车。

阳光明媚,照得少女身上的衣裙波光流转,发间珍珠流苏熠熠生辉,折射出去的光芒直晃人眼。

“矜儿”

一道清朗的声音,阿绾带着笑意,抬眸望去,果然是君枳。

“君枳,可是在等我?”

阿绾唇边带笑,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

“自然,我有东西拿给你。”

君枳冲着身后的小厮摆了摆手。

是一卷竹简,绿枝双手接过。

阿绾懊恼道:“我竟是把夫子交代的课业给忘的一干二净。”

君枳星眉朗目:“我便知你会忘,早已仿着你的笔迹,替你做了一份。”

阿绾漾了笑意,偷偷勾了勾他的手指:“好君枳,待会儿请你吃糕点。”

君枳眼底满是宠溺,似是快要溢出来一般。

两人并肩而行,朝着府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