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柳汀白那日私下来拜访后说的一番话,不论真相占据多少,叶景潍也听入了心,按照柳汀白所说,他派人在太后宫中查探一番,确有当年进贡的奇珍异草寒霜冰。
下属从怀中拿出他所画下来的花卉,叶景潍看见第一眼就回想起了当年所见此花的情景。
当年是地处偏远的一小国为了得到晋国的护佑,进贡来的圣花,父皇见到如此奇珍从未见过的花种叫来宫中嫔妃,皇子皇女一同观赏,当年母妃十分想要获得此花,但因此花稀有难养,便赐给了对饲养花草极有经验,又非常喜爱花草的太后。
为此母妃生了好一通气,只有父皇送来许多珠宝首饰,还有母妃喜爱的琵琶后,后宫才算太平了。
叶景潍确定了此物确实现今太后宫中也有,接下来便是确定此物用途是否如柳汀白所言。
宫中藏书阁可以说是存放着世上最全的书籍,即使没有原本也有拓印本,叶景潍进宫拜见叶问夏,向其表明自己最近在家休养喜好翻看古书,想进藏书阁借几本回府看,看后归还,叶问夏爽快的答应了叶景潍的请求。
江晔却对叶景潍突然的举动怀疑起来,提醒道:“陛下,贤王他进藏书阁借阅古书怕是另有深意。”
叶问夏心中同样有疑惑,可叶景潍的请求表面没有任何问题,她若是拒绝反而有问题。
“稍后把他借走的书籍记录拿给朕。”
“是。”
“奕清最近在忙什么?有些日子没来朕这里与朕一同用膳了。”叶问夏合上折子,放到一边,随口问道。
江晔心里巴不得苏澈忙的没时间过来叨扰,嘴上却如实禀报:“苏大人之前查贪粮案的时候,查出了文家的尾巴,但之后文家扯得太快,现今边疆打仗又露出来了,苏大人借此机会在深查。”
“嗯。”
叶问夏点点头表示知道,在折子上写下“准”,合上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本。
江晔想了想,又说:“陛下,自贪腐案过后,朝中官员少了许多,苏家因苏澈入宫为后,借着这次机会,往朝堂上的空职上安排了一些人。”
叶问夏抬起头看向身旁的江晔:“朕知晓此事。”
江晔有些不解地看着叶问夏:“陛下知晓,为何……”
“朕要看看,奕清准备何时与朕说此事。”
………………
藏书阁。
叶景潍吩咐看管整理藏书阁的官员给自己查找自己所需要的古书,叶景潍说出的书名都是很偏僻难找,又不是一类,找起来颇为麻烦。
叶景潍又向人要了册子,知道他要找的记录奇珍异草的古书和医术在几层那个位置后,归还给官员,也一同上去找书。
其他人只当叶景潍也帮忙找书,没有当回事,任他上楼。
叶景潍见楼上无人注意,直奔目的地,走到书架前开始翻找起来,双眼快速浏览书架上的标签,过了片刻停下,从书架中拿下他需要看的书籍。
每本古书第一页都有藏书阁官员整理的书页目录,叶景潍在目录上看到寒霜冰的记载,翻开书页一字一句认真用心看到最后。
看完后放回原处,继续查找下一本,当叶景潍把医术上的记载看完后,合上书再次放回位置,深吸了口气。
竟真如柳汀白所说,不知当年皇兄在此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皇兄难道真想让自己死?
只因父皇一句戏言,怕自己失了太子之为,便对他起了杀心?
叶景潍双手死死握着书架,双眼阴沉,眼中好似有什么在涌动沸腾。
闭眼,吐气。
但愿皇兄与此事无关,不然,他会夺了他的皇位,将他囚禁起来。
突然下面传来宫人们的声音。
“王爷,你要的书都找到了。”
“好,本王这就来。”
叶景潍张开双眼,收回手,整理好仪表,往下走去。
叶景潍检查好所有书籍,确定都是自己要看的,让内侍打包好带走。
离开藏书阁,叶景潍直接去昭阳殿拜见赵姝怡,给她请安后,屏退左右,等到屋内只剩下母子二人才开口。
叶景潍将柳汀白的话原封未动的讲给了赵姝怡,又将他刚才在藏书阁中查到的记载说了遍。
听完叶景潍的话,赵姝怡手中的丝帕都快被她扯断了,想到藏书阁,担忧地看向叶景潍:“你去藏书阁查阅,可会被叶君泽知道?”
叶景潍对赵姝怡露出安抚的笑容:“放心母妃,我让他们给我找的书不过是乱人耳目,我真正的要看的看完便放回了原位。”
“文馡太恶毒了,你当年如不是服用了你父皇赐下的续命丸,你都挺不过去,就算当年母妃与她相争,导致她早产,她也应该感谢我!”赵姝怡扔掉手中的帕子怒道。
“等等,母妃此话何意?”叶景潍紧忙问道。
“叶君泽的太子之位还是你让给他的,你父皇当年说我和文馡谁先诞下龙嗣就立谁为太子,文馡早我一步诞下叶君泽,太子之位这才落在他头上,就算她日后不能生产,有了个太子还想怎样?”赵姝怡这番话说的丝毫没有悔意,想到叶景潍身体因中毒多年受的苦,反倒咒恨文馡,“她害你,叶君泽与她母子关系不合,全是报应。”
“是啊,全是报应,报应到我头上了。”
叶景潍没有料到他母后与太后还有这一出,果真好极了,太后不能生子,唯一的儿子再被父皇夺了太子之后,今后没有指望,可不就要对他下毒手。
皇储之争自古残忍,他不会因事出有因原谅了太后。
“你这孩子,怎能说这话。”
“母妃,我想问问,皇兄当年饮食起居都是太后掌管安排,还是东宫内部自己做主。”
赵姝怡想都不想回道:“叶君泽当年可是被文馡看的死死的,饮食起居都要过目,身边连个暖床宫女都没有,说是怕耽误功课,他如今娶了苏澈,想到文馡起的样子母妃就开心。你是没瞧当年每次叶君泽被你比下去,回宫就要被文馡罚,他哪有什么自由,后来入了朝,后宫不得干政,这方面倒是好了很多。”
叶景潍心忽然落地了。
赵姝怡了解自家孩子,看他表情,呵笑一声:“你也别把叶君泽真当好哥哥,他这些年可没少与你争,登基后也没有让母妃出宫与你在一起,不就是要牵制着你,他对你的算计可不少,若不是你手里还有你父皇给你的兵,我们母子俩如今还不知会如何。”
叶景潍握住赵姝怡的手道:“母妃,我知你在宫的苦,只要这次事成,一切都会好,柳汀白想让我当他的刀,本王这把快刀可不是谁都能用的。”
赵姝怡微眯着眼睛,拍拍叶景潍的手背,缓缓道:“母妃倒是觉得,他不管有何用意,都是想置太后于死地,目的与我们一致。”
叶景潍点头:“没错。母妃,儿臣还需他,方能将母妃带出,在太后的事上……”
“好孩子,别担心,无论你怎么做,都不用担心母妃。”赵姝怡看叶景潍如此小心翼翼,顿时心疼了,她拉着叶景潍的手,右边嘴角扬起:“你母妃我在这后宫多年,可不是吃素的。若不是太后如今势大,我必须要避其锋芒,她绝对奈何不了我。再者说,我再如何,也是先帝嫔妃,有先帝的遗诏在,不会有危险,大不了就是受点苦头,这不算什么的,你勿要因我瞻前顾后。”
叶景潍沉默了,心里难受得刺痛。太后因儿子是皇帝,如今势头强横,他为什么不能争?
他不争的结果就是,他的母妃在宫中要受太后脸色,甚至磋磨。
父皇在时,母妃可没有一日不顺心,太后又岂敢与母妃争锋芒。
皇兄把他母妃控制在宫中,不让他去藩地,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又起了削藩之心,现在不过是天灾来临,此事暂缓,若是等到万事俱备,他是否还能杀了文馡?
依皇兄的性子,文家他是要彻底取缔,太后也会夺权,可他要的不是这个结果,柳汀白要的也不是这个结果,若不是他们两人命硬,此刻已经成了土里腐烂的尸体,血债应该血偿。
越想,叶景潍的心中戾气越重,赵姝怡瞧叶景潍脸色难看至极,赶紧拍着他的手道:“勿要生气,这都是我与太后之间的恩怨。说起来,我也对不起过你的皇兄,他因早产年幼时身体一直不太好,养了多年才补了先天不足,他扣我在宫中,我也能理解。可他能够找到柳神医来给你配药医治,不管如何,是想牵制你,还是怕你在这时候给他下绊子,他的心里还是顾念你是他的弟弟,没有谋害你的性命。所以,儿子,你得记住了,为君者,可以争,也可以斗,却绝对不能没有容人之量。你可明白?”
叶景潍听了母妃的话,心中的戾气才缓和下来,点了点头。
其实他也明白,叶君泽对他要是没有一点点的手足之情,他早就可以杀了自己,甚至是加快自己的死亡,可他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这就表明,其实在叶君泽的心里,他也是顾念着自己这个弟弟的。
叶景潍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他知道,自己跟叶君泽之间的矛盾,不是什么性格不合,一时的吵架,然后引起的矛盾,而是由他们各自的母亲所积攒下来的恩怨,以至于延续到他们身上,这其中再加上曾经皇储之争,更是复杂,缠绕不清。
在他的立场上,他不争就代表着无权,一辈子任人摆布,甚至生死都不在自己手中掌握,这是生存问题,不是生活好与坏的问题。
在叶君泽的立场上,他这个弟弟威胁到他的皇权统治,心中时常提防着他,甚至担心过他会谋反,这同样也是生存的问题,并不是地位高低的问题。
加上其中多年的仇怨,他们兄弟之间,注定,是不可能和解,相安无事。
就一条,他要文馡偿命,皇兄让她活,便没有办法调解。
只是,如同母妃所言,他的母妃对于皇兄而言,也并不是那么无辜的,如同太后对于他而言,同样危害过他的性命一样。
这样的纠葛,这样的恩仇交缠,说实话,叶景潍都很佩服自己的皇兄,他怎么就可以如此放心地把解药给自己?
难道,他就真的不怕自己痊愈后与他彻底相争吗?
还是说,他以为自己拥有了叶黎初的辅助,有了易家支持,就可以完全胜过自己?
文家的兵权以及朝堂上的权利最后如何瓜分还未可知。
叶景潍虽想不透皇兄的想法,可他明白一点:叶君泽,是不忍心杀他这个弟弟,他的心里还是想他能听话,能与他和平共处的。
叶景潍看着赵姝怡道:“母妃。您说,若皇兄知道此事,我也在其中推波助澜,他会如何?”
赵姝怡回看叶景潍,语气残忍而真实:“他绝对会杀了你,谋杀太后的罪名,是求不来的,他不会心软错过这种机会,即使你是他的弟弟。”
杀母之仇,怎可能原谅?!
恐怕在太后死的那一刻,叶景潍与叶君泽的兄弟之情,也会就此断绝。
叶景潍听了赵姝怡的话,胸口忍不住一痛,他有些讽刺地笑了笑:“是啊,若易地而处,我也会立即提剑杀了他的。”
赵姝怡叹了口气,伸手抱住叶景潍,安慰道:“好孩子,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就算陛下想与你和睦共处,太后也不会允许的。你可不要忘了,她终究是你皇兄的母后,晋国堂堂太后,不要以为现在太后不动便是不插手了,是没有到她出手的时候,你以为她每天只是种种花浇浇水,在永寿宫颐养天年吗?”
叶景潍沉默不语。
是啊,太后终究是皇兄的母亲,他现在如何能扛得住太后的施压?一个孝字就足以压制皇兄了,更别说太后身后还有文家。
“嗯,母妃,我明白的。”
过了许久,叶景潍缓缓开口:“我不会让皇兄还有机会反击的。”
要么不动,要么必须一击而中,他没有第二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