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澈醒来后,浑身疼痛,尤其是后背。
“几时了?”
一直在苏澈房中照顾的书童突然听到苏澈沙哑的声音,激动地转过身跑到苏澈床边:“少爷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两日了!感谢老天爷,可算醒了。”书童双手合举起,对着上空拜了拜。
“给我倒杯水。”
苏澈动了动身,想坐起来,被书童一把按住。
“少爷,你这时候别乱动,刚上完药,我去给你倒!”
书童赶紧走到桌边到了半碗热水,又往里面兑了些凉白开,温度正好端到苏澈身边,小心服侍着。
“我得让人赶紧去告诉夫人,昨夜夫人不放心我们,非要留在这里守夜,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回去歇息。”
“不必告诉母亲,让她先歇息着,你和我说说我昏迷的这两日都发生了什么?”
书童用手帕擦了擦苏澈嘴角的水:“那可多了!”
苏澈听闻焦急道:“快说!”
“少爷少爷你别着急,就是你被老爷打昏迷后宫里来人送陛下赏赐的西夏进贡水果,正巧被宫人撞见了,后来没过多久陛下带着一行人来了……”
听完书童禀报了这两日的事情后,苏澈闭上眼睛又张开,叹了口气。
“父亲身体可好?”
书童瞥了瞥嘴,语气带着埋怨道:“老爷的身体没什么大事,躺几日就好了,老太爷下手有分寸,哪像少爷你,老爷下手也太重了,若不是陛下把太医留在府里,这两日又喂药又上药的,少爷哪能醒来这么快。”
“好了,这个话到此为止,勿要再说。”
在他从宫中回府时心里大概有了丝猜测,当父亲气到让他跪下上家法的时候,便知此事不会善了,他知道父亲想从他口中听到什么答案,但他答应了陛下,君子一诺岂能反悔?
唯一没有料到的是父亲将他打晕后,宫里人来的这般快,陛下心里是惦记着他的。
苏澈放在被褥上双手交叉沉思着,陛下让父亲在家休养,将手中的权暂交给尚书令,他知陛下不止是为了自己出气这么简单,父亲打了陛下的颜面,不将陛下放在眼里,这番惩戒已然是轻的。
其实,对于陛下,他自然有好感,可这一份好感之中掺杂了太多,光是家族兴衰这一条便重重压在身上,如今朝堂势力错综复杂稍不小心就会被人拉下,选择陛下就要站好位置,做好臣子该做的。
他知道,这一条路很艰难,不好走。
陛下在那一日说于他时,除了起初震惊,之后闲时经常会不经意间想起与陛下相处时的细节,不知不觉中他才发现,原来陛下已经在他心里许久了。
刚开始察觉到自己大不敬的心思时,他挣扎过,也放弃过,试图拉远与陛下的亲密感,但最后还是抵不过心底的那一丝贪念。
作为苏家人,他不可能忘记自己身上背负着的责任,可作为单纯的陪陛下长大的苏澈而言,他心疼坐在高座之上的陛下,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他懂。
陛下他孤独,他身边群狼环伺,所有人都在算计着他,他走每一步都战战兢兢,百般思量,稍有不慎就是摔下悬崖,彻底魂消的结局。
先皇不该将京中一半的兵权交给贤王,难道先皇不知这会使朝野动荡吗?他知,他怎么不知,贤王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他自然要护他周全,陛下在先皇眼中不过是太子,只是太子而已,若不是忌惮文家手中的兵权,这太子之位都落不到陛下身上。
看似烈火烹油,繁花似锦的苏家,实则暗地里隐藏着的危机一个不慎,苏家便会就此消失在京城中,陛下处罚父亲处罚的好。
自幼苏澈便明白一个道理,纵然他是家中幼子,却也没有任性的权利,他要做出色的人保家族的安平,带领家族的地位更加稳固,甚至更上一层。
这次陛下处罚父亲不只是敲打苏家,也是借此敲打其他人,皇帝想给你权利时,给你的容忍度极高,一旦让他厌烦了,说收回便收回。
苏澈闭着眼想明白了一圈后,睁开双眼,目光坚定,如今只有把陛下所说之事提前。
…………
在宫中的叶问夏得知苏澈醒来了,放下毛笔起身,微服出宫,只带着江晔到了丞相府探望苏澈。
丞相府的人一见到陛下到来赶紧跪拜行礼。
等到叶问夏带着江晔走向苏澈院子,下人才赶紧去禀报老太爷。
叶问夏走进苏澈房间,看到苏澈脸色苍白地坐在床上翻看手中的书,俊逸的面容难得显露出一丝脆弱。
“奕清,身体感觉如何?”
“陛下。”
叶问夏摆了摆手。
“你我之间不用来这套,身体不适行礼免了。”
“谢陛下,臣感觉好多了。”
叶问夏点点头:“太医留在了丞相府,你什么时候痊愈了再让他回宫任职,每日伤药记得按时换上,祛疤的药膏也在调制中,放心不会留下疤痕。”
“臣一个男子有疤无碍,毕竟在里面也瞧不见。”
“奕清此番受罚全因朕而起,朕自然心里惦记。”
苏澈苦涩地笑了笑,对叶问夏道:“家父狂悖,冒犯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叶问夏瞧苏澈这个样子心头一软,坐到他床边,拍拍他的手背:“奕清勿要多想,朕此次不过是敲打一番丞相,他年纪大了这次受了打,也是该好好休养一番,你放心,等他伤好了,他还是丞相。”
只是这个丞相与之前估计是不一样了。
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没有必要说穿,心里有数便好,聪明人说话做事从不会让彼此为难。
苏澈感激地看着叶问夏双眼道:“谢陛下大度,不与父亲计较。”
叶问夏笑了笑:“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朕都不会对丞相如何的。”
苏澈笑笑,转而道:“只是此事瞒不住,带累了陛下的名声,都是臣的过错。”
叶问夏微微咳了两声,有些不自在道:“这,怪不得你,若不是因答应朕,奕清也不会坐在这里。”
叶问夏对苏澈自然有好感,自小一同长大的,看着对方越来越出色,苏澈身上的气质已经盖过了他的容貌,他的才学更让人忘记他出身苏家,不是寻常世家被捧出来的子弟。
这样的人天天在身边待着,若说不心动绝对是假的,可她也就在心里想想,还真不敢与苏澈发生什么。
一来,她得捂住自己的马甲,二来,她这方面理论大过实践,怎么也得技术熟练,若是上别人还好说,可她缺了个物件。
咳咳,先保持现状。
叶问夏心中怎么想,苏澈不知,他对叶问夏认真道:“陛下,如今既然已经如此,之前陛下的提议,臣觉得现在正是好时机,我们可着手准备,陛下迎娶臣进宫。”
苏澈的话刚落江晔猛地抬起头盯着他。
叶问夏整个人惊的站了起来,不敢置信道:“奕清,你,你说什么?”
苏澈抬头看着叶问夏道:“陛下,现在时机正好,迎娶臣进宫。”
陛下与他的事,已经被父亲彻底掀开了,过不了两日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与其等到旁人议论纷纷的时候被动,还不如他们先发制人更好。
叶问夏整个人都愣住了:她没听错吧?苏澈竟然主动提起此事,他一个古代士大夫,竟然会主动提出让她这个皇帝迎娶他进宫为妃?不对,为妃辱没了奕清,为后。
叶问夏觉得有点头晕,原来古代人比她思想朝前,她太保守了。
不是,古人都这么猛的吗?
江晔在一旁听了,眼神一冷,语气阴沉道:“苏尚书,你这话,僭越了。”
让陛下迎娶他,此事能拖便拖,拖到太后歇了心思,便用不到苏澈了。
苏澈仿佛没听见江晔的话一般,他十分平静而理智地对叶问夏道,“陛下,你应知晓,丞相府内发生的事情不出两日便会传出,我留宿在陛下寝宫的事情自会被传出各种版本,到时候,您再做决定已经晚了。现在,若是陛下马上下旨,纵然是会在朝堂上掀起议论,但主动权却在陛下手中……陛下,你铺垫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今日吗?为了大局着想,需早做决断,不必顾忌微臣。”
呵,好一个不必顾忌他,好话坏话全都被你说尽了,一副为陛下担忧考虑的嘴脸,心里不知有多少自己的谋算。
江晔此时越看苏澈越不顺眼。
叶问夏回过神,听完苏澈这番话,总算是想起来,宫里真正的掌控人,其实并不是她,而是她的母后!
她派人控制舆论,铺垫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今日!
江晔垂眼看着脚下地面,按下自己不理智的一面,他不得不承认,苏澈想的确实是对的,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大的目标一致,断了太后的谋逆的心思。
叶问夏沉吟片刻,点点头:“奕清你放心,朕稍后回宫会下旨,你这边不用担忧,朕会处理好所有事,你在家好好养伤,朝中可不能缺了奕清。”
苏澈的话提醒了她,先把所有人的目光引到这上面来,才不会让人发现她私底下的动作,妙哉。
皇帝娶男后,这件事足够轰动朝野甚至整个天下了,那些藩王还不知会如何,她可是晋国第一个娶男后的皇帝,这个人还是她的臣子,历代以来,真的是没有过哪一位皇帝堂而皇之地下旨迎娶大臣为后的。
叶问夏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朝堂之上的那些人听了以后会是什么表情?此事又会引出什么。
柳汀白配制的药该取回来了,江晔身上的毒到了时机也该解了。
江晔垂下眼眸安静地跟在叶问夏身旁,两人离开丞相府很快回了宫。
叶问夏回宫就开始拟定圣旨。
文馡派在叶问夏身边的人一直在留意叶问夏的举动,很快得知此事,急匆匆跑到永寿宫,传递了消息。
文馡听到此事,手中的剪子甩到了地上,怒极:“去勤政殿!”
秋词立刻出去准备步辇,雅熙面色一变,双手在衣袖下攥紧。
等到文馡赶到勤政殿的路上,见到叶问夏殿内的内侍手里拿着圣旨往宫外走,对步辇旁的秋词冷声道:“拦住他。”
“是。”
秋词领命,疾步走到内侍身前挡住他前面的路,伸手道:“交出来。”
“大胆!你个宫女敢拦我,你知不知我是要去做什么?!”
“太后让你把圣旨交出来。”
秋词面对面前的宦官不卑不亢,面色不动,伸手语气淡然,仿佛拦截圣旨对她来说不过是烹茶种花寻常事。
宦官不怕秋词,但秋词身后的太后他不敢得罪,脸色极其难看地瞟了眼不远处的步辇,交出了手中的圣旨,放在了秋词手上。
秋词拿好圣旨走回文馡步辇旁,低手双手奉上。
文馡满意地伸手从秋词手中拿起圣旨,打开翻看,越看越气,直到看见皇帝要封苏澈为一国之母,气的险些撕毁了手中的圣旨。
宦官垂头看着太后一行人离去,方才抬起头对着看不见步辇影子的方向啐了一口吐沫。
步辇刚到勤政殿台阶下停稳,文馡手拿圣旨从步辇上下来,对秋词道:“你在此等候。”
说完,怒气冲冲走进了殿中,无视了一路请安的宫人,大步走进内殿,见到正在作画的叶问夏暴怒到顶点,大声对殿中所有喝道:“殿中除了哀家和皇帝,所有人等皆退出殿内!”
叶问夏抬眼见到文馡手中的圣旨,目光阴晦,放下手中毛笔。
殿内其他人见到太后怒气冲发的样子,都不敢触其霉头,全部退出,只剩下江晔站在叶问夏身边不动。
文馡见到其余人全部退出,只剩下江晔,阴森森道:“江总管看来突患耳疾,没听见哀家刚才的话。”
叶问夏瞟了江晔一眼,江晔即使满心担忧,也不得不对文馡行礼退出。
等到江晔退到大殿外,将殿门关闭上,文馡火冒三丈的朝叶问夏扔出手中的圣旨。
“叶君泽你是不是疯了!你看看你都写的什么!你是皇帝,一国之君!你竟然下旨要迎娶自己的臣子,为一国之母?!”
文馡气得脸色通红,一口气喊完所有的话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指着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的叶问夏,整个人都气的发抖。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位置都是谁给你的?是哀家!若没有我你以为你能做一国之君,做皇帝?!你眼里还有没有哀家这个母后?”
文馡走到叶问夏桌案前,挥手将墨汁打翻在她刚作的画上:“你现在还有闲情雅致作画,是不是以为皇帝位置坐稳了?翅膀硬了,敢忤逆哀家了!”
叶问夏看着文馡一声不吭。
叶问夏越不说话,文馡心中的怒火越升腾。
“说话!做了这些事难道没有话跟哀家说?!”
叶问夏嗤笑一声,双眼盯着文馡道:“母后说的对,儿臣的皇位是您给的,可是母后想过没有,这个皇位是不是儿臣想要的,该不该属于我!”
“你,你不感恩还嫉恨哀家?!”文馡许久没有发这么大火,右臂气的颤抖指着隔着桌案的叶问夏,“哀家是你母后,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母后这话说的怕是连自己都蒙蔽了,儿臣的皇位本应是二弟的,是他叶景潍的,这位置本不属我。”叶问夏指着自己胸口,“母后真当儿臣愿意做这个皇帝吗?日日夜夜生怕被人拆穿身份,为了母后的颜面,就算比不上叶景潍的地方也要勤学苦练,为你在父皇面前能压过赵太妃,天天被这东西束缚的滋味,母后知晓吗?儿臣读书到天明母后可曾关心过,儿臣习武身上所受的伤,母后可曾过问过!”
文馡被叶问夏盯着一句句的扣问,指着她的手不自觉放了下来,厉声反驳道:“宫中本就是弱肉强食,弱者永远被强者踩在脚下!哀家告诉你,若不是赵太妃使计,哀家怎么会从此再不能有子嗣,哀家这辈子只能有你一个孩子,若不然哀家何至于逼你!”
叶问夏牵动嘴角不语。
“你自小便知你父皇宠爱叶景潍,恨不得立他为太子,若是赵姝怡得势,这后宫还能有你母后的位置,还能有你的位置?!你我母女二人岂不是被赵姝怡蹉跎死!当年好不容易瞒过你父皇,你才当了太子,你不知你父皇在叶景潍长大时动了废你改立叶景潍的念头,若不是哀家,能有你今天?”
叶问夏心中一个咯噔,从文馡口中的话联想到叶景潍的身体,质问道:“二弟身上的毒是母后下的?七弟的母妃柳昭仪是冤死的?”
文馡冷笑一声:“柳昭仪不过是个替死鬼,管她作甚,叶景潍算他命大,不然岂能活到今日。”
叶问夏知道自从叶景潍中毒后,身边严查程度简直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原来这些年母后背着她做了这么多事,怒极反笑:“母后你果真是儿臣的好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臣。”话音陡然反转“你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不过是为了你手中的权势,怕被赵太妃夺了去,怕文家失了势,文家,呵呵,母后别再说为儿臣的话,儿臣都听厌倦了,我不过是你手中控制朝堂,维护权势的一枚棋子罢了!”
“啪!”
一声脆响突然响起。
叶问夏左脸被文馡扇到侧过头,嘴角流出一丝血,可见文馡用力之大。
“放肆!”
叶问夏舌头在口腔中顶了顶被打的脸颊,扭过头,嘴角带着血笑道:“母后都能想到让表妹进宫为后,让文家的孩子当太子,你有了更听话的太子,是不是后面就会想着该怎么让儿臣这个碍眼的人消失了?”
“啪!”
又是一声脆响,叶问夏左脸当即肿了,叶问夏像是感受不到疼一样,露出血腥的笑容看着面前站着的文馡。
文馡不知是被叶问夏猜中了心思,还是被她伤了心:“我是你母亲!”
叶问夏点点头:“嗯,对,母亲。”
“哀家不论做什么都不会害你!你是我生出来的!是我唯一的孩子,你身上留着我的血!”
叶问夏目光讽刺地看着文馡沉默不语。
文馡不敢对视叶问夏此时的目光,看着她肿起来的脸,皱眉,带着怒气甩袖转身坐在一边的榻上,冷冰冰道:“你与苏澈的这门婚事,哀家不答应!”
叶问夏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看着坐在一边的太后笑起来,这个笑容说不上好看:“母后,您知道您自己在说什么吗?儿臣现在是皇帝,儿臣发的旨意就是圣旨,整个京都谁人不知儿臣爱慕苏澈,坊间也早已有朕有意迎娶苏澈的传言,儿臣为了娶苏澈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母后一句不答应,以为儿臣会同意?”
文馡一愣,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似乎有些不认识的叶问夏:“是我不知道,还是你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为了保住你的皇位,我已经殚精竭虑,耗尽心力了,可你倒好,一个劲地跟哀家唱反调,甚至还想着跟哀家争权夺利?你还记不记得你自己的身份?你知不知道你若被苏澈发现女儿身会是什么下场,你以为苏家还会站在你这边?!”
一想到某一天,叶问夏的身份被揭穿,叶景潍登上皇位,赵太妃骑在她头上,他们母子二人将她关进大牢,按上谋算皇位的罪名问斩,手上突然一紧。
“你以为哀家让你娶你表妹是害你?我是你母亲,我们两人性命绑在一起,你身份暴露了,哀家岂能安然无恙?哀家让你表妹进宫,等到合适时机怀孕生子,你有了后代,朝中大臣便不会逼你娶妻,你便能安枕无忧!等到孩子大了,你若不想当这个皇帝,便找个机会退位,是游历大好河山,还是给自己找依山傍水的地方建别院,骑马射箭,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等等!母后都会为你安排好的!”
叶问夏抬眼看着一脸急切劝说她的文馡,笑道:“看来,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儿臣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日6已经掏空了我,写文赚的钱不够买菜的,我得画稿子赚生活费了!你们要珍惜现在能坚持日六的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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