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箱的晃动很轻微,就好像原本放的不很平整,底下?的小石头被?压的滚动了半圈似的。
但再下?一秒,它就被?无形的手抓住往里拖,速度之快叫人难以反应。
格拉西亚的动作?更快,已经迅速抓住皮箱把手,硬生生的将箱子拖了回来。
他脚步很稳,一步步的后退,但白夙在一旁能看到,无形的力量越来越强,以至于?他的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才没被?强行拖进去。
而箱子上,已经出现?了无数划痕,尖锐的指甲如同钢锥,已经快将箱体都划烂了。
白夙刚想叫他放手,就见被?抓的最?狠的箱子一角终于?被?挠漏,里头掉出一坨坨黏答答的脓液。
鼻涕一样,正是先前一路从医院追人追到殡仪馆的黏菌,只是这些黏菌虽然不成人形,但能看出其中有?丝丝缕缕的东西,大约是很多幼体。
抓在箱子上的力道顿时松了,地上的粘液被?连带着泥土一起被?凭空抓起来,被?无形的手掌捏着,揉成了满是脏污的饭团。
饭团刚成型,就立刻缺了一角,是被?看不见的嘴啃了一口。
几口下?去,饭团们消失不见,唯有?一些血液凭空滴落,又延伸回了商场内。
格拉西亚将破箱子往旁边一丢,转头就见白夙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真豁得出去,竟然是去医院掏了黏菌孢子……”
最?难得的是竟然没搞的一身脏,也是很有?能耐。
格拉西亚扶额:“所以你?现?在最?关心的竟然是这个?”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的契约者有?洁癖,甚至还在他的娇纵下?越发严重,但眼前最?紧要的问?题难道不是,这些本来只有?一小片地方能够活动,而且在白昼之中就会蛰伏的鬼怪,已经可以将两个限制都突破,从而肆无忌惮了吗?
哪怕它们之前,并没被?任何人投喂过。
“哦对,我应该关心点别的!”白夙抽出了手机,只见上头的积分,已经变成了360。
她不失遗憾的表示,看来那一箱子粘液里,能算数的幸存者不太多。
“看来完全处于?孢子状态的幸存者,净化?了也不给积分……好了好了,别用?那种?要杀人一样的眼神盯着我嘛,我知道应该防范危险,可我这个位置,还是挺安全的嘛?”
有?光就有?影,如果说这些反套路的,依托光影而生的鬼魂,同时突破了夜晚和商场大门两个束缚,简直是防不胜防。
如今彻底笼罩在日光下?的白夙,影子只有?往侧面眼神的一条,影子的形状早已扭曲变形,但不管变成什?么断胳膊短腿的可怖形状,都没法逾越白夙放在脚边的箱子伤害到她本身。
它们本能的不敢逾越羽衣所构建的屏障。
“大不了就是用?羽衣嘛。”白夙一拍箱子。
虽然有?副作?用?,但只是穿个一分钟,冲到换乘站门内,应当?不会有?问?题。
“我不推荐你?这么做,不然,我把商场的房顶拆了吧?”格拉西亚摩挲着下?颚给出建议。
“不不不,万一换乘点的门也被?毁了怎么办?”
听了这句话?,格拉西亚给了她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很简单,抢别人的入口就行了。
比如眼镜妹,她的出路在巷子鬼嘴里,反正凭她自己也进不去,不如将机会让给别人。
白夙瞪了他一眼,还是打开了箱子,从里头将看不到,只能感受到的轻薄羽衣披在身上,一个箭步冲进了商场。
她身形轻盈的犹如一只雨燕。
羽衣加身,白夙整个人的气质瞬息之间产生了变化?,清冷冷,整个人就算存在于?此,都显得虚无缥缈,连通她周身的方寸空间,都仿佛被?割裂到了另一个时空那样。
任何人看到这样的白夙,都会觉着她不是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的人,是只会出现?在梦境或臆想之中的,仙女。
而此刻,仙女的身形已经冲进了看不见具体形态的群鬼之中。她全程都在穿过冷飕飕的阴气,那些阴气在撞上的瞬间,就逃命一般的散开了,也不知道是哪些鬼魂倒霉,没能提前躲开她。
活人从鬼魂身体中穿过,就会很不好过,一物降一物,这滋味它们如今自己也感受到了。
但白夙越冲越觉着不对头。
当?她直到换乘站的门前时,她意?识到这不对头是从哪儿来的了。面前门还是门,只是上头“员工室”三个大字一清二楚,而先前明?显写了一串数字的小门牌却消失了。
“淦!!!”白夙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她先前陷入了误区,并不是说这些换乘点的门,都会故意?开在鬼魂的领域内,而是它们本身,就是鬼魂的一部分!
所以她用?羽衣隔绝了鬼魂的气息,将自己身边清出一片净土之后,这门也就随之消失了!
她立刻回头,就见这次,在距离正门不远的电梯门上,突兀的出现?了牌子。
而没被?牌子遮住的,镜面一样反光的电梯门上,仍旧挤满了鬼魂,它们当?中有?一些残破的凑不出完整的脸,可仍旧露出嘲讽的笑意?。
果然如此,没有?鬼魂在的地方,换乘点的门根本不出现?,羽衣也不能用?了。
需要想想办法。
白夙立刻冲出了商场,而格拉西亚非常默契的将她抱起来,立刻展翅,在不远处一座写字楼的天台上落脚。
这是正好能观测到商场大门的位置。
落地之后,白夙立刻将羽衣脱了下?来,摆脱瘟神一样将其丢回箱子里,再转头往下?看的时候,就见先前还安静的街道上,不时有?些垃圾滚动,仿佛有?风吹过似的。
但在这个世界里,除了地震时会有?些气流之外,根本没有?风。
是商场里的鬼魂们,已经涌到了街上,与此同时,商场旁衣鹅一扇安全门上,出现?了一个小门牌。
光明?正大的放诱饵。
白夙抱着手臂,倚在天台护栏上,脸色非常不好看。
她这运气,到底哪里好了!
“我们来重新梳理一下?,这局游戏的所有?引导和条件,都是一步步提供的,想要跳过某个步骤去下?一个行不通,因为一切都要依赖app的提示,这提示全都是线性的。首先就是从车站离开,那时候系统应当?也给鬼魂施加了很多束缚,所以相对来说它们很‘亲切’,攻击欲望不强,而等到旅行者们停止投喂,鬼魂身上的两道禁锢就随之消失,开始主?动袭击旅行者。”
“不要害怕,不要着急,放松一点。”旁边的格拉西亚将手搭在白夙肩上。
白夙瘦小的身体抖了一下?,这一次格拉西亚没说错,她确实在害怕。
不是害怕鬼怪,但刚才一转身,她的余光里就凭空出现?了一个消瘦的身影。
那人如同生存在这个荒诞末世中唯一幸存的正常人一样,她缓缓推开了通往天台的门,自昏暗的楼道中探出头。
这身影高而瘦,皮包骨头,却穿着宽大的长裙,就如同在风中飘摇的稻草人,枯黄的头发散乱的垂在脸颊旁,只露出半寸皮肤,叫人看不清容貌。
偏偏白夙的视力好到,能看清在长发间隙,那片皮肤白而细腻,完美的白瓷一样,不似活人。
她眨了眨眼睛,强装自己没有?看到,口中的复盘没停,仍旧自说自话?:“我是开了‘作?弊器’想要直接冲进鬼魂聚集的换乘点,可根本不奏效,系统就是用?商城里那些诱饵,来引导旅行者进入末日,之后想尽办法把人留下?。”
这样的复盘没有?意?义,只是复述,并不能从中找到突破口,但这时候的白夙,其实早就没有?余力去思考了。
她明?知自己如今身在开阔的,不断有?被?阳光晒热的风吹过的天台,但只觉阴冷。
眼前光线昏暗,耳畔有?雨后屋檐不断滴落残水的滴答声。
那个毛发干枯的脑袋,缓缓扭转,捕捉到白夙的位置,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
正面看,她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美人,如果不是过于?瘦削,瘦的已经脱了相,那一定是个有?书卷气的温婉女子,就如同民国旧上海画报里穿丝绒旗袍,笑颜嫣然的女郎。
但如今,她整张脸上,铺满了病态的苍白和神经质,一步一晃悠的走向白夙,同时缓缓抬起手。
白夙嗅到了下?意?识的抱紧了手臂。
按着经验,这分明?只是幻觉,却又格外真实的母亲,就会过来用?枯枝一样的手,强行抬起她的脸,让她跟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对视,然后给她讲,她幼年在枕边听了无数次的故事。
但这一次,令人窒息的声音并没想起,取而代之的是——
落在耳垂上,一点灼热的刺痛。
“冷静,放轻松。”
格拉西亚的语气深沉温柔,并非往常总是略带戏谑和恶意?的音调。
他尖锐的指甲,在少女几近半透明?的耳垂上,刺出了一个细小的伤口,伤口中流出的血甚至少到无法汇聚成血珠,只顺着皮肤上极浅的纹路,扩散成粉色的一小片霜花。
格拉西亚将白夙过分瘦弱的肩膀拉过去靠在自己胸膛上,一手轻轻遮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
在地狱恶犬怀中,滚烫的温度让白夙一个激灵。
在视线被?遮挡之后,母亲病态的目光,形成视觉残留,在黑暗中固执的弥留了几秒,让她的呼吸越发急促。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绝望的眼睛也终于?隐去,白夙才发出强作?镇定的声音:“我没事。”
格拉西亚立刻松了手。
他也知道自己的契约者不会有?事,这样的幻觉,在他缔结契约之前,小姑娘至少看过几百次了。
最?近的十年里,也偶尔会有?,累计起来,几十次总也是有?的。
白夙身上的诅咒,跟她的祖辈们相同,是这样的表现?:有?一个无形的进度条,平日进度蛰伏不动,可一旦被?悲伤、惭愧、焦虑之类负面情绪所困扰,就会缓慢增长。
除此之外,如果动用?了羽衣,进度条就会随着使用?羽衣的时长而爆涨。
毕竟这是和祖先血脉的共鸣。
等到进度条涨满了,就会爆发一波幻觉,然后进度条内积蓄的压力清零重来。
而轻灵之后,新进度条的总长度,会比先前的短那么一丝丝。
进度条的缩短不可逆。
有?朝一日,进度条短到了随便一个负面情绪就会满溢,那每天都要炸上那么十几二十次,人也就该疯了。疯到会去随便找人生个孩子,好把诅咒转移给下?一个人,好结束自己的生命。
白家的每一代家主?,在生命的前90%都风光无限,而结局却无一不凄惨。
少数冷血又敏锐,会在陷入疯狂之前,就安排后事,生个孩子,之后体面的老死。
白夙对这两条殊途同归的路都敬谢不敏,她就是为了打破这一循环,才不论如何都要成仙的。
格拉西亚不理解白夙的选择。
明?明?她有?更轻松的方式:把一切都交给他,再也不碰那件羽衣,只任性骄纵的活着就好了。
这样别说是几十上百年,就算是继续在人间徘徊千年都能维得了现?状。
反正世界总有?毁灭的一天,得过且过又有?什?么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恶魔给出的建议:和地球比命长
白夙:不了不了,我还是靠自己奋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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