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皇上请您去一趟乾清宫,说是有件要紧的事要同您商议。”来传话的是皇帝身边的内侍。
“有劳公公,我即刻就来。”明颐看了看芙蕖,示意她拿些碎银子赏给内侍。
那内侍一面推辞着,一面满脸笑容地将银子揣进袖子里。
皇帝身边的人,即便再不起眼,也是不能随意开罪的。
明颐来到乾清宫时,在座的除了皇帝,还有罗皇后和陆辰。明颐上前一一见了礼。
皇帝命她坐下,而后道:“明颐,今日陆卿同朕讲起今年春闱科场舞弊一案,朕听着,仿佛与你宫里的人有关,所以把你叫来,一起听一听。”
“是。”明颐闻言微微颔首,恭敬答道。
“陆卿,你把案件原委,再同公主讲一遍。”
陆辰拱手道:“公主,昨日会试,搜检官查出夹带者共九人,其中八人夹带内容皆为四书五经中的名篇名言。余下一人夹带事先作好的策论文章,与此次会试考题一般无二,可见此人事先串通考官,窃得考题。
此人名为刘昶,据他招供,其母乃长乐宫女官李氏,由公主引荐,得以贿赂主考官礼部右侍郎陈经国,事先得知考题。现从陈经国家中搜出公主信函一封,信中言及科场舞弊一事,与刘昶证词相符。”
明颐有些难以置信:“陆先生,可否给我看看那封信?”
皇帝抬了抬手,示意一旁服侍的掌印太监吕衡将桌上的信函送给明颐。显然他和皇后已经看过了。
明颐接过那封信,信封上写着,陈大人亲启。信中则请托陈经国将考题事先告知李嬷嬷。
信上的簪花小楷,与明颐的字迹极为相似,甚至还加盖了她的印鉴。若不是明颐笃定自己不曾写过这封信,也几乎快要相信这信是她所写。
“父皇,这封信的字迹的确酷似儿臣,但儿臣确实不曾给陈大人写过信。如若儿臣当真要替李嬷嬷收买考官,又怎会手书信函,还加盖印鉴,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
皇帝点点头,显然也觉得事情过于蹊跷。明颐素来进退有度、言行合宜,皇帝还是信任他这个长女的。
但事实如此,手段拙劣,却又偏偏叫人无法反驳。
罗皇后起身请罪道:“皇上,此事无论是否与明颐有关,终究是她宫中的女官勾结朝臣、目无法纪。臣妾教女无方,请皇上降罪。”
“坐下罢。”皇帝摆摆手:“皇后不必自责。此事尚无定论,且宫里这么多人,良莠不齐。难保哪一个就存了坏心,又岂能都怪到主子头上。”
仅凭现有的证据,案件无法推进,他们在乾清宫纸上谈兵也是无济于事。于是陆辰起身回道:“皇上,臣定会彻查此事,还公主一个清白。”
“好,科举乃国之大事,绝不能姑息养奸,朕等着陆卿给朕一个交代。”皇帝看了看书案上的奏章,也不欲在此事上再做纠缠,道:“你们都退下罢。”
明颐走在罗皇后身侧。在乾清宫门前,皇后顿了顿脚步,眼神却依旧看着前方,低声道:“约束宫人不力,是你无能。你是皇上长女,唯一的嫡公主。须得时时自省,能否担得起嫡公主的名号?”
罗皇后始终没有看向明颐,在说完这番话之后径直离开,留下她独自站在原地。
皇后最看重的莫过于中宫的颜面,明颐也早已习惯于母后的严苛。但在这座紫禁城中,或许只有处处小心,方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眼下她并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李嬷嬷有多大的胆子敢攀诬公主,她的背后只怕另有其人,而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
“陆先生。”明颐加快脚步,追上陆辰:“此事并非我所为。”
“我知道。”他的语气中带有些许安抚的意味,叫人听上去莫名觉得安心不少。
见明颐的神情中有些不解,陆辰笑了笑:“公主想问臣如何知道?”
明颐点了点头。
“公主还记得今天早上在毓庆宫,臣说的话么?”
于是明颐回想起早上的情形。
陆辰站在书案前,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在地上留下颀长的影子。
“今春会试策论的题目是‘论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是礼部的张修齐出的题目,诸位可以以此为题,试论治国之策。”
明颐恍然大悟:“所以主考官并非张修齐,而是礼部侍郎陈经国。”而她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出题的主考官究竟是谁。
陆辰点点头:“刑狱审判有五听之法,即辞听、色听、气听、耳听、目听,刑狱官以此来观察案犯心中所想。其中目听指的就是‘观其眸子视,不直则眊然’。人在感到疑惑时,即便表情没有变化,眼睛也会不由自主的转动。但当时公主的神色并没有任何异样。”
“况且昨日案发,臣连夜将人押进了刑部大牢,查封了陈经国和几位舞弊生员的家。到方才臣禀明皇上,这中间绝无可能走漏风声。
所以今天早上臣见到公主时,公主尚不知道刘昶夹带的事情,也就不会刻意掩饰自己的反应。可见公主并没有留意此次会试的主考官究竟是谁,这封信应当不会是公主所写。”
明颐似乎有些明白,为何陆辰年纪轻轻就能够成为刑部尚书,进入内阁。除了父亲陆敬的缘故,他的业务能力在一众官员中的确算得上是出类拔萃。
陆辰继续说道:“但是公主,理讼断狱靠的是证据,而非臣的心证。所以即便臣相信公主,也不能据此断定公主与此事无关。但还请公主放心,臣一定竭尽所能还公主一个清白。”
“陆先生,我想去刑部大牢见一见李嬷嬷和陈大人。有些话我要亲自问他们。”
“好。”陆辰答应下来:“公主牵涉其中,若能与他们当面对质,也便于发现供词的漏洞。”
明颐见过许多官员,他们的神情或闪烁不定、或极尽谄媚。但从陆辰看向她的眼神中,明颐似乎感受到了几分难得的诚恳与坦然,让她觉得或许可以信赖一二。
但她始终不曾忘记,在这座紫禁城中,无论何时,不轻信于人都是一个好的习惯。
……
刑部大牢在皇城以西,陆辰命人备下马车,带明颐一同前往。
一路上,明颐仔细回想了那封所谓她亲笔写给陈经国的信。
其实陈经国作为正三品的礼部右侍郎,是不会随随便便拿别人的银子的。一则不知底细,容易被抓住把柄;二则也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所以即便要收受贿赂,也要看看对方够不够格。像是李嬷嬷这样的品级,朝中大员多半是不会理会的,但如果有公主的引荐,则又另当别论。如果说陈经国是为了攀附公主而泄题,也是说得过去的。
李嬷嬷服侍明颐多年,要拿到她写的字再容易不过,而后请人模仿笔迹,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是对于自己的印信,明颐向来慎之又慎。她的印鉴一直由芙蕖随身保管,唯恐给他人留下可乘之机。
“芙蕖,我的印鉴一直在你身上么?可曾遗失或是交给他人?”
芙蕖摇摇头:“公主反复交代奴婢,奴婢不敢大意。一直随身携带着,不曾遗失,更不敢假手于人。”
如此说来,李嬷嬷应当没有机会接触到自己的印鉴。那么要想在那封信上加盖她的印章,就需要事先根据她从前信件上的印影篆刻印章。
若能找到李嬷嬷私自仿刻印章的证据,或许是一个拨云见日的契机。
“公主,我们到了。”马车外陆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芙蕖将帘子打开,在明颐走下马车时,陆辰伸出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而明颐也并没有拒绝,她笑了笑,说了句多谢。
大牢中没有窗户,光线极其昏暗。其实这也是刑讯的手段之一,在黑暗封闭的环境下,案犯的心理防线更容易被击破,从而失去负隅顽抗的力气。
有狱卒上前要为他们引路,陆辰接过狱卒手中的火把,命他们都退下。
公主亲临刑部大牢,必然会引起猜测和议论,而流言极容易在口口相传中变得面目全非,于她的名声无益。陆辰遣退旁人,也是意在保护明颐的清誉。
陆辰有些担忧地看着明颐:“这里关押案犯,难免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有臣在公主身边,公主不要害怕。”
“先生不必担心,我没关系的。”明颐回以一个淡然的微笑。她自幼在宫中长大,见惯了父皇母后的杀伐果决,又怎会害怕这些。
陆辰带着明颐先提审了陈经国,他一直说自己是冤枉的,自称从未见过李嬷嬷,也没有收到公主手书的信件,更没有将会试题目泄露给任何人。
“陆先生,主考官出题之后,只有他一人能见到题目么?”
陆辰点点头:“按照规定,主考官出题后,应当将题目封装在匣子中。待开考之日,由监临官现场检查封条是否完好,而后共同取出题目,发放试题。”
“陈经国的官声还算不错。再者他作为考试前唯一知道题目的人,仅凭公主的引荐将题目泄露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风险还是太大了些。”
陆辰看了看明颐,继续推断道:“若我是他,即便要泄题,也绝不会泄露给刘昶这样,知道题目却宁可夹带也不愿事先将文章背下来的人。更何况,陈经国收到信件却不立即销毁,反倒放在家中,未免过于刻意。依照常理而言,陈经国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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