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软不是那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的性格，今日会来李尚书的寿宴，也并非是因为一时兴起。
在去太子府之前，他便找金玉轩的掌柜打听过了，顾青宁要寻的那个琉璃青瓷，正是一开始将军府给李尚书准备的贺寿礼物。
软软正烦恼该用什么借口接近顾青宁呢，这不正巧就在楚明昊那里瞧见请帖了么，可能一切都是命运吧。
时也，命也。
秦恒身为太子近卫，看见明昭公主竟然主动与男子打招呼，第一时间起了防备之心，软软也知道对方回去后肯定会和太子禀告这件事，便解释道。
“这是顾家公子顾青城，前几日，便是他替我在金玉轩解的围。”
秦恒上下打量了顾青宁两眼，长的倒是人模人样的，这才稍稍放心下，退到软软身后去了。
顾青宁看见软软出现，眉宇间也染上了一分诧异，转瞬即逝。
在他印象里，这位小公主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主儿，看来时间确实能改变一个人。
“嗯。”将马交给李府的下人后，顾青宁便没再理软软，将马背上那个包着琉璃青瓷的包袱拿下来便自顾自往李府去了。
“哼，真是没礼貌，还以为前两天他替公主您解围，是个好人呢。”香儿愤愤不平。
软软却伸出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噤声“动作，旋即提起裙角小步地跟上了顾青宁步伐。
顾青宁的阴晴不定，她见过一次，第二次就见怪不怪了。
她还是相信的直觉，他是个好人！
顾青宁将请帖扔给门房，脚步甫一踏进李府，便有人迎上来，看样子，像是李家公子在门口招待来着，见顾青宁眼生的紧，刚想问，顾青宁便自报家门了。
“顾家。”
旋即，便顺手将手上的丢到了那位大公子身上。
那大公子显然不是顾青宁这种征战沙场，军营练过的武将，抱着这瓷瓶，免不了弯了下身子，待他再抬起头看时，只看得见顾青宁的一个背影了。
力气大，走的快，做事风风火火。
确实是顾家的人没错了。
李大公子摇头无奈，转手让人将贺礼收到库房去了，踏步上前，还想看看有什么贵客到来，打眼一瞧，一抹月色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雪色的肌肤，瓷白的小脸，因为小跑进来面上还染上了一丝绯红，就像席间那刚摆上来的水蜜桃一般，水灵又俊俏。
也是个眼生的，哪家的小孩儿？
李家大公子正想上前问两句，秦恒直接上来将他拦下了。
软软眼生，秦恒可不眼生，那可是太子身边的近卫啊，而如今，竟然护在这小姑娘身边。
李家大公子略一思索，一个名号跃入脑海中，再看软软模样，确实和传言中有几分相像，言语中也尊敬谦逊了不少。
“在下见过明昭公主。”还躬身行了个礼。
除了那位一直被养在深宫中鲜少出来见人的明昭公主，他想不到还有谁能将太子的近卫带在身边。
软软本不想这般高调的，她来这也只是为了“偶遇”顾青宁而已。谁知这么快就被人认了出来，软软身体一震，手指已经不自觉开始打结了，但该有的礼貌她还是要保持的。
“不用这样，我是客，你们是主，不必搞这套虚礼。”
这声音一出来，李家大公子更确信了软软的身份，带着几分故意“炫耀”的成分，大声吩咐道：“来人，将明昭公主带进花厅，上最新的雨前龙井，好生伺候着！”
原本还没注意到门口情形的人因着这一声喊纷纷将目光转了过来。
“明昭公主？明昭公主也来了？”
“这李尚书面儿够大的呀，连明昭公主都来为他贺寿？”
“确定不？那确实是明昭公主？”
“看到她身边的那侍卫了么，那是太子的亲信，除了明昭公主，谁敢让太子亲信这般护着啊。”
软软鲜少出席这种宴会，但身份摆在那里，又的的确确是有封号的公主，这不，便吸引了一群人上前给他请安问好。
软软的背一下子挺直了，目光四处游离着，转头看看香儿，香儿也一脸茫然，再看旁边的秦恒。
对方说：“您是皇上亲封的昭定公主，他们给您请安是应该的。”
软软无法，眼神在众人中搜索逡巡，然而，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庞，顾青宁的身影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在了她的视线范围内。
“明昭公主，您来我们李府，是我们李府的荣幸啊。”说这话的是一位端庄大气的美妇人，身旁跟着好几个丫鬟小厮，她说话时，她身后跟着的一群妇人都没有出声。
想来，这应该是李府大夫人了。
软软牵起一个笑容：“明昭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若有冒犯，大夫人多多包涵。”
谁能想到，这位明昭公主竟然这般客气啊！
李夫人愕了一会儿，旋即嘴角扩的越发大，忙上前道：“应该的，应该的。”
说着，竟还上手牵着软软的胳膊带她到处认人了。
先是李府的各房姨娘，然后是与李家相交好的各位大人的家眷，到底是注意了分寸，没将软软带入男人堆。
当然了，有秦恒在，也没旁的男子敢靠近。
但即便是一群“长辈”，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软软还是有些不适应，更不要说，李夫人还拉着她说一些有的没的。
什么“多大了？”“还没定亲吧？”“宴上可有中意的？”
这些倒是还算好，软软都乖乖回答，要么点头，要么摇头。
但有些人偏偏就是得寸进尺，许是看见软软这般好说话，便大着胆子打听起了皇上太子和皇后的事儿。
软软虽然好说话，但也知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偏生她闭嘴摇头不言的模样，非但没让这些人找到分寸，反倒一步步逼着她开口。
“明昭公主怎的不说一句话呀，可是我们怠慢了公主？还是说，我们这些人，连和公主聊聊天说句话都配不上了？”
软软：“不是……”
她朝四周看了眼，不知何时起，自己身边就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人，入眼看去，全是红的粉的绿的华美服饰，一个都不认识，她想寻个角落暂且躲躲，脚步竟是挪不动半分。
香儿也被挤在了人群外，秦恒面对一群王公大臣的家眷，也不知该作是好，只是站在高处，谨防软软出什么意外。
各种香粉的味道融在一起，呛人的很，软软皱了皱下鼻子，越发觉得呼吸不畅，偏生耳边还夹杂着各种奇怪的声音，扰人的很。
李夫人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想与她显的更亲密点，但软软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脱开了，眼睛水汪汪的，好似下一刻就要凝出一滴水珠落下，脸颊红扑扑的，唇色却有些惨白。
“明昭公主？”李夫人眉头轻蹙，“怎么看着这么不舒服？来人，将明昭公主带去我房里休息一下。”
“不……不……”软软下意识想抗拒，奈何李夫人热情地紧，抓着她的胳膊就要将人拉走。
旁边也没人能帮她，软软求助无门，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不知这李夫人之后还要做些什么，软软闭紧了嘴巴，总之，不管问什么，她都不说话就好了，反正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就算对她有什么不满，大不了，下次她就不来了。
要不是为了顾青城，她本来就不大乐意去交际。
想到顾青城，软软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一直到宴会结束，她还能有机会见到对方，将本来要问的话问出口么？
“走。”
就在软软接连叹气，认命地被李夫人带着走时，另外一只胳膊陡然被人拽住，软软还没来得及转头看是谁，那人却已然将李夫人拽住她胳膊的手给打掉了。
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将她带离了人群。
留下原地懵圈的一群贵妇夫人面面相觑。
“不是……他谁啊？”有人问。
“好像是顾家的人。”
顾家的？好吧，那没事了，众人挑眉，不再言语。
李夫人听见这话，原本到嘴边的话也给咽了回去。
无他，李尚书还在顾老将军手底下做事呢。
他闲的没事去惹顾家的人么。
顾青宁也不喜欢这种场合，他来这，完全是奉了祖父的命令来给李尚书个面子的，本想露个脸，喝杯酒就走的，谁知道还能碰上软软，这傻姑娘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还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跑。
在李府门口，他态度那么冷淡，她都没感觉到么？
原本打算躲个清净，奈何这清净没躲成，反倒是见着了一只小绵羊入了狼群。
斗智斗不过，没被吃干抹净已经算很“勇”了。
最后看到小绵羊要被带进狼窝，终于是没忍住，上前将人给带了出来。
将软软带入一旁清净的凉亭里后，他才放开了对方的手。
凉亭外，香儿和秦恒见着这场面，互相对视了一个眼神，都乖乖地守在了外面。
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软软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扶着中间的石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顾青宁就站在旁边静静看着她，瞧她这可怜模样，想说些什么，到了嘴边又咽下了。
“谢谢你。”软软对顾青宁说道。
好巧啊，又是他替她解围了呢。
“你真是……笨笨的。“顾青宁呼出一口气……转身拿起石桌上的茶壶给软软倒了杯水，用手指探了杯壁，确认是是温的这才递给软软，“你是公主，便拿出你公主的架势来，何需被他们裹挟？倒也不必每个人都点头称好。”
软软接过顾青宁手中的茶水，一下喝了半杯进去，搞得顾青宁忍不住提醒：“没人和你抢，慢些……小心……”呛着。
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是关心太过了，又悻悻然闭了嘴。
半杯下肚，软软才觉得活了过来，将杯子放下，回答着顾青宁的话：“小时候，尚书房教书的先生说，要讲礼貌，他们给我问好，我想着，那我也得和他们回个好才是，他们应该没有恶意，就是……”
就是到后面有些过分而已。
“就是有些太过热情了吧。”软软笑着解释着。
换来的自然是顾青宁的一声嗤笑。
“果然笨笨的。“他小声嘀咕着，明明就不善于应付这种场合，还要强撑着给那些人找理由。
软软：“你说什么？什么笨笨的？”
顾青宁没回答，转移着话题：“你没事儿来李府作什么？有事？”
问这话的时候，顾青宁脑海快速盘点了一下李府的家眷，李家只有三个嫡子，两个庶子，根本没有适龄的女孩子，也就是说，软软出现在这里，不可能是因为来看闺中密友。
而她又不可能和李尚书是忘年之交。
那只有……
来挑未来驸马这一件事了。
顾青宁冷笑了一声，握着茶壶柄的手忍不住用力了一些。
“有事啊，我……我是来找你的。”软软脸有些红，毕竟待会儿要说的话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然而，顾青宁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就没太注意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了，更不知道在软软眼里，自己现在的表情，可以说是“狰狞”了。
软软秀眉微蹙，亮闪闪的眼睛闪过一抹担忧，下意识上前伸出手用手背感受了一下对方额上的温度，紧接着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前的几缕刘海也因为她的动作变得凌乱，松开手时，随意地往两边散开，恰好露出了今早出门香儿给她贴着好看的一个花蕊形状的花钿。
瓷白的小脸印着一朵红色的花蕊，使得原本秀气清丽的面庞莫名多了几分妩媚妖冶。
软软：“没生病啊？那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不好？”
软软绵绵柔柔的嗓音配上那关切的语气听得顾青宁心里仿佛被小猫给挠了一样。
酥酥麻麻痒痒的。
特别是见到软软又是摸他头又是眼巴巴地看着他的无辜俏丽模样，好多话挤在嘴边，愣是一句没憋出来，只得下意识将脑袋转到一边，避开软软的视线。
软软更疑惑了，歪着脑袋探到顾青宁面前，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天真和不解：“难道你是心情不好么？”
顾青宁本就是躲着软软的视线才转头的，谁知道对方也跟着转过了脑袋，这一眨眼，刚好对上软软凑得极近的清亮眸子，满满当当，全是他的样子。
专注，认真，关心，担忧。
鼻尖萦绕着少女馨香，一阵又一阵的，和着旁边微风拂过带来的春日清香，竟莫名的有些撩人心弦。
玉瓷般莹白的肌肤带着几分淡淡的莲红，像那半开的芍药，稚嫩中又带着几分诱惑。
不是……这小丫头怎么这会儿看着又也不像个小孩儿了？
也是，都十八了……
他还以为对方八岁呢。
看着对方脑门上那几缕凌乱的发丝，顾青宁忍不住想给对方顺顺毛，但在指尖即将触到对方的脑壳时，理智一下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触电似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作势咳嗽了两声，赶忙退了两步，拉开了距离。
“没人教过你不能和陌生男子靠的那么近么？”
“这样？算是近么？”软软一知半解，明明刚才他们两个人的距离都可以再塞得下一颗头了。
不过顾青宁都这么说了，软软也只好也顺着对方的意思退后了一步：“现在知道了，以后不会了，你看现在这个距离，可以么？”
这距离，中间都可以站三个人了……
顾青宁：“可以……”
软软松了一口气：“那，我就说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顾青宁：“你，愿不愿意当我的驸马？”
恰好阳光落下，微风乍起，一池春水泛起粼粼波光，将两人在水中的倒影打乱。
软软的裙角被风轻轻撩起，本就被她揉的有些凌乱的碎发此刻更是随意地肆意在她额上打着转，一下又一下拂过额间那花钿。
软软莫名咽了下口水，双拳紧紧掐住了袖缘，一双大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顾青宁，生怕错过对方脸上的一丝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