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虞哐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忙着研制大补丸,当真忘记今天是燕都最盛大的宗教节日。
池季的声音让空荡荡的院子马上变得生机勃勃,婢女小厮们都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
院子里又恢复了人声和热闹。
大月捧着披风,新月提着木盒。
“小姐,快些出门吧!别让老夫人久等了。”
池虞一矮身子让大月帮自己系好披风带,又连忙提起木盒边往外走边不忘吩咐道,“大补丸我放桌上了,你们都尝一尝!回来记得给我反馈!”
话音落下,她已经奔下了台阶。
“欸!小姐你慢些跑!别摔着了——”
礼佛节向来由燕都的皇家寺院金佛寺操办,礼佛节当日,各地高僧云集。
对于虔诚信徒们来言,确实是一个盛典。
但是对于池虞来说,佛法高深听不明,禅礼枯燥想睡觉。
跟在池老夫人一道去金佛寺大殿进了一根香过后,池家三姐妹都奈不住寂寞早早退了出来。
老夫人还特意嘱咐池季、池芙别让池虞一人落单了,池虞有一心病,身边不能少了熟人,否则就会发病。
礼佛节还有一项重要活动——放生。
佛家主张少造杀孽,信徒们也多有食斋。
平素没有这等习惯的人家就在这一日把家里待宰的活物拿来放生,也算积功德。
池芙双手提着木盒,气喘吁吁,“我回去非揍那丫头一顿,她、呼呼、她居然给我装了一只七八斤重的老母鸡!”
就在她说话的同时,木盒被笃笃笃用力啄了好几下,里面传来咯咯咯的叫声。
池虞提了提自己的木盒,还挺轻的,就是听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她刚想打开看的时候被池季一个胳膊肘顶了一下。
“快看,好像是陶姐姐!”
能和当年第一美人柳秀灵竞高低的太傅之女陶巧薇隔着几人正在一个摊铺上欣赏字画,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约莫四岁大的男孩。
陶巧薇在燕都扬名的时候,池家的几位小姐年龄都还是个位数,即便几年没见这一声姐姐还是脱口而出。
“陶姐姐!”三人齐声叫唤。
那位绝色丽人闻声回望,旋即扬唇微笑,“是你们呀!都长这么大了。”
陶巧薇笑着牵着小男孩朝她们走近。
“这是陶姐姐的孩子?”池虞低头看着小男孩有一些奇怪。
因为陶巧薇并没有成亲生子的消息,几年不见却带着这么大一个孩子。
“是呀,这是从我族亲那儿过继来的一个孩子。”陶巧薇摇了摇牵着的那只手,“恒儿,打声招呼。”
小男孩也不别扭,立即合手作揖,声音清脆,吐字清晰道:“我叫聂思恒,三位姐姐好!”
小小的人儿故作正经的模样惹得池季和池芙都爱心泛滥,纷纷丢下木盒去逗他玩,不一会两人又因为小男孩更喜欢谁吵了起来。
陶巧薇不由好笑,“她们两都这般大,性子还没变。”她又微歪头打量池虞道:“你倒是好像乖巧了许多。”
池虞哪是乖巧了,她是怔住了。
这个孩子的名字让她吃惊。
聂?
“陶姐姐!你认识聂……”
轰——一道火束忽然从人群头顶喷射儿过,人群顿时像是炸开的油锅。
池虞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挤到一旁。
四面八方而来的人仿佛都乱了阵脚,东奔西走,哇哇乱叫。
池虞张皇抬目四望,只能透过奔走的人群瞥见陶巧薇的一个背影或是她发间那支碧竹钗,至于池季池芙早没了影。
“池季!——池芙!——”她大声叫道,声音微颤。
可是周围的声响太过嘈杂,她的那点音量完完全全被盖在下面。
甚至,没有人有空看她一眼。
池虞用力握紧木盒的提手,她的视野里充斥着无数的人影,渐渐那些人影被拉长,变成光怪陆离的情景,像是妖魔鬼怪朝着她张牙舞爪。
她开始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池虞用力闭上眼,想将那些让她焦虑的景象摒除在外。
却在一闭眼的功夫陷入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叮铃一声轻响,清脆的锡环碰撞声传入她的耳中,像是无上妙音将她的噩梦驱散。
一根锡杖伸到了她的身前,替她格挡住四周的推搡。
池虞猛然睁开眼,她抱紧木盒慢慢后退几步,背靠着一面斑驳院墙。
“谢……谢……”池虞顺着锡杖一路看了过去,没承想在一顶白色带垂幔的斗笠之下会是一念法师的脸。
她又惊又喜道:“是大师您呀!”
一念法师单手佛礼,“阿弥陀佛,池施主又见面了。”
“多谢大师相助。”池虞连忙还礼。
一念法师念着‘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一如在灵山寺禅房里那般雪胎梅骨、出尘淡泊。
“诸位莫慌莫慌!刚刚是失误!”
这时一个中年汉子在高台上抱拳告罪。
池虞抬头遥望,这才发现刚刚引起慌乱的是一个喷火的龙头,那正是庙会常备的噱头。
男子为了给众人赔礼道歉,便提前操作着龙头开始表演。
也不知道是什么新奇的烟花品种,即便在灼灼日光之下也能光彩夺目。
无数的烟花光点喷洒而出,像是垂柳一样从龙口延下,划落出一片璀璨的光弧。
火树银花,美不胜收。
“好!好!——”
人们顿时忘记了刚刚的恐慌,纷纷拍手叫好。
热闹喧哗再起,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氛围。
一念法师低笑一声,指着她手里的盒子问她:“这是要放生的吗?可别闷坏了它。”
池虞垂眼瞄了一下手里的盒子,方后知后觉道:“啊,我这就放它出来。”
她打开盒子,里面一只白灰的鸟安安静静睁着一双黑黑的小眼睛在里面歪头打量她。
池虞:“……”
她认出这是自家一只矜矜业业的信鸽,想必是匆匆忙忙之下被抓来交差。
这放生了还不是一样飞回池府了?
等于没放。
池虞顶着一念法师‘慈爱’的目光,压力很大。
她心一横,干脆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两手抱着鸽子,在一片欢声笑语的声音中把它往空中一抛,灰白的胖鸽不必反应就扇动着翅膀飞向天空。
“燕都真太平啊……”一念法师合十双手看着鸽子飞远。
烟火不断在叫好声中炸响,天空上一朵朵绚烂的火光星点,描绘着燕都的富丽和祥和。
池虞目光也追随着那飞远的鸽子。
似乎看见那荒寂的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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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东青展开羽翅,腾空而起。
它借着气流翱翔在天宇,视线之下是辽阔的金兰草原,一望无际。
乾北军的两队人马在此分道扬镳。
一声长哨在银黑轻甲的年轻将军唇齿之间响起,雪煞厉声回应,随后它左翅微沉,顺着风向与主人背道而驰。
霍惊弦目送那支队伍远去才调转马头,他抬起右手,往前进方向一扬。
“出发!”
跟随他的百来人纷纷动了起来,铁蹄声震响。
在冯铮带人绕去白狄后方的时候,他要赶去白狄的浮野原。
浮野原是白狄的粮仓。
霍惊弦大抵是因为自己军中常年缺粮,一旦战事起,喜欢先盯着对方的粮仓打击。
不管是哪支军队,缺了粮草就会像是被扼住喉咙的困兽,管它如何挣扎,每一步都是走在灭亡的道路。
如今局势晦暗不明,所有人都还在暗自准备。
只有他,率先动了。
兵贵神速,抢先占领先机,方能把握大局。
“世子,前面就是浮野原了!”
霍惊弦稍一勒马,放目眺望。
通州的水源不多,而浮野原就占了一大片浅溪湖池,都是从五十里开外的云嶂山脉延下的雪峰水。
这些雪水在缺雨少水的季节也能保证白狄的粮草不会因气候的缘故而短缺,这也是白狄未被赤狄的那齐合罕吞并的底气和缘由。
如此宝地,白狄也不想拱手让人。
霍惊弦左手绕着缰绳在腕间缠了几圈,另一只手缓缓按在刀柄之上,只等着冯铮领着另一支队伍到位。
这一次行动他带的人很少,但是都是以速竞胜的轻骑,只求速攻,所以时机的把握尤为重要。
天地岑寂,风萧萧吹着草海。
砰——
在他们的后方忽然一声巨响,像是天空炸开了一记响雷。
霍惊弦立即回头,却看见裘城方向一束火光射向天空。
下一瞬,火花炸开,红色的光点绚烂四射,如雨点一样砸下。
即便是在白日也如此耀眼。
从未见过的信号弹。
然而,是给谁的信号?
裘城里的人并不知晓这次霍惊弦的具体行动,所以定然不是给他的。
倏然之间,霍惊弦似有所预料一般,面色忽然铁青。
他大力往后一拉缰绳,厉声道:“退!——”
可是,已经迟了。
在他们的面前出现的是从浮野原方向涌上来了几百人的白狄中队,他们背着大弓提着弯刀气势汹汹而来。
霍惊弦手握着斩月刀柄往上一抬,刀出刀鞘,雪亮的刀刃带着森冷的杀气。
不可退,只能进。
他盔甲之后的眼眸异常冰寒,握着刀的手逐渐发力。
他们,中了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