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带刀

月白风清,繁星如沸。

池虞站在窗边仰头望天,低头叹气。

似乎自从跟霍惊弦扯上关系后,她总会不自觉留意起与通州、与军务有关的消息。

兵部尚书嫡长子康叙好男风她是没有听说过,但是她记得此人曾求娶过一位贵女,对方是陶太傅的女儿陶巧薇,后不知为何这桩婚事被吹了。

康叙死缠烂打,陶巧薇宁死不屈,情愿去菩云观带发修行也要毁了婚约。

那事闹得满城风雨,如今还有人提起康叙,都说他这人虽然荒唐了些,可是也是一个痴情种。

“小姐,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池虞伸手合拢窗扉,打着哈欠转身走来。

她素白的脸上挂着困倦之色,玉足踩在藕花金银错织地毯之上,落步无声。

“在通州风沙如刀,吹得我脸干发枯,太可怕了。”

半月打量她的脸,“小姐纤姿玉貌、靡颜腻理,没有丝毫受损呢!”

“更何况有了这些和这些。”半月抬了右手又抬左手,“一定可以让您在通州也漂漂亮亮的。”

池虞点点头,想了须臾又道:“半月,顺道把上次祖母赏的那些金创药、跌打膏给我收拾进来,我担心在那边磕了碰了可没有这么好的药给我用。”

万一留下了伤痕,那可大大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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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交替,晨光在草原的地平线射出,云霞染红,仿佛是上好的胭脂将天穹擦开一抹艳色。

池虞醒来看见两手的包裹,仿佛是坐拥百万家产的土财主一下拥有了全世界。

除了洗脸的玫瑰胰子、虎骨牙刷子、薄荷青盐还有各种珍贵的护肤护发的膏,这些在通州可是千金难购。

等她收拾妥,重回到床边才发现床头小矮桌上突兀地放着一个黑长的匣子。

匣子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言简意赅写着三个字。

——刀,送你。

嗬!还是不死心的送刀。

池虞不知道霍惊弦为什么非要塞把刀给她,但是——

他既然诚心诚意要送,她收下也不是不可。

池虞打开盒子,下一秒,她就被这把变得光彩夺目的刀闪瞎了眼。

这宝石刀鞘,可真是簪星曳月,光彩耀眼。

上面七星斗柄排列七枚不同颜色的宝石,刀把手的端头更是嵌入一颗拇指大的珍珠,珠圆玉润,带着粉润的莹光。

霍惊弦那么穷,从哪里拿出来的这么多宝石。

难不成他打算用这个抵债?

“池小姐,起床了吗?”

”起了起了!”

池虞把刀别在腰带里,带上披风冲了出去。

门外的挞雷拿着一张金黄色的大饼等着她,见她出来把饼往她面前一递,“快些吃吧,我们早些出发。”

池虞两手捧着芝麻烙饼边吃边道:“不必这么赶时间吧?”

太阳才挂在半空,橘黄的光芒照射而下,池虞忽而看着东边眯起眼。

“怎么那边闹哄哄的?”

“日常操练罢了,你还走不走了?”挞雷手里拉着两匹马往前走,威胁道:“不赶紧的,再哭也没人陪你去了啊!”

池虞脚步跟上,脑袋却还没扭过来,目光还落在那处。

操练需要带粮草吗?

日上中天,北境的凉意被阳光驱散了不少,辽阔的草地上一行人策马疾行,带起一阵黄烟。

池虞如今也算习惯了绯云的脾性,可以调整自己的坐姿减缓速度带来的颠簸,以及单手牵绳也不至于惊慌。

她左手提起披风的一角挡住口鼻,以免草屑和灰沙会灌入。

“挞雷,我们也不用带这么多人吧!”

上一次去收粮回来的时候,只不过后面跟着四个骑兵而已,这一次她身后至少缀着二十来个。

黑压压一片,啼声震天响。

一路都是冷肃漠然,无人交谈。

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正在被追杀呢!

挞雷扯着嗓子道:“最近不太平,这是我们将军的意思!”

通州本来就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平日里小打小闹大家早就习以为常,能被强调不太平的事只怕唯有要打仗一说了。

池虞最近才了解到通州这处乃是极为险要关键之地,北邻北狄,西接西丹,两边都是骁勇善战的民族,曾几何时都让大周吃尽了苦头。

既然不太平,为何不阻止她出来添乱,还是说她看起来不像是一个通情达理、会知难而退的人吗?

可已经走了大半路程了,回头不容易。

好在一路顺利,池虞和挞雷安然入了城,二十名黑甲骑兵驻扎在城外,并不打算入城扰民。

池虞重回沙城顿时干劲又上头了,提着钱袋直奔百谷铺。

百谷铺的曹娘子听见门口的铜铃一响正抬起笑脸,池虞那张来者不善的脸就映入眼帘。

“好久不见,我又来了!”池虞笑盈盈上前。

曹娘子脸有些僵,明明才过去四天,怎么又来了?

不过来者是客,她很快就又换上了一幅欣然喜悦的模样,“是姑娘您呀!哎呦,几天不见又漂亮了,险些没认出来呢!”

池虞抿唇微笑,是认不出还是没敢认她暂不去分辨。

“是这样的,那天从掌柜这里买了粮回去。”池虞慢慢走上前。

“……但是呢,还是觉得粮的品质不够好,我思来想去,许是其他的店粮的品质不行,所以这次来就是再同掌柜买一些粮。”

曹娘子眼珠精明地转了转,“那……姑娘想要买多少?”

池虞甩下一袋银子,财大气粗道:“有多少买多少。”

曹娘子被这银子哐当一声吓了一跳,但是定睛一看,又干笑道:“姑娘,这些钱可买不走我家的粮。”

“我知道,这是定金,往后你家的粮我定下了。”池虞的指尖轻轻敲落在柜台上。

曹娘子知道这个姑娘是个会压价的,心底是不太想与她做生意,“姑娘这……何不再看看其他店?”

“曹掌柜,第一次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不喜欢做一次生意,我们相处的来,自然是要多多合作的。”

看着池虞的疏离浅笑,曹娘子深深感受到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

她是来做生意的吗?分明是来砸场的!

“价格一两五石。”池虞慢悠悠补充。

曹娘子的笑容更勉强,“不瞒姑娘您说,现在的价格又涨了呢!”

她伸出三根手指,“河套大旱,今岁粮食欠收,南境又征粮,许多都不往北地送了。”

南境征粮此事在燕都池虞也有耳闻,只不过这沙城的粮价闻风而动涨得也未免太快了吧?

看样子挞雷所说的通州不太平也极可能是真的了。

池虞心里一盘算,抬起脸时神色未变,“四石!”

曹娘子正摇头。

又是一物梆当一声搁在了柜台之上。

曹娘子定睛一看,是一柄短刀,当即吓得张皇失措后退一步。

“你、你做什么?”

“以前是我不懂事,不知道沙城的规矩,既然你们沙城是这样做生意的,我也只好入乡随俗了!”池虞朝着她莞尔一笑,“你欺我霸,岂不是绝配。”

曹娘子的冷汗随着她的话音一道落下。

“我、我们沙城是有王法的!你、你可不要乱来——”

“我只是好好在和你谈生意,扯王法做什么?”池虞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目光澄澈,让人想起林间的小鹿。

单纯无害。

确实,她只是手摁在刀上,又没有把刀架在她脖子上。

曹娘子手扶着一侧的矮柜站稳身子,胸口剧烈颤动起伏,仿佛在极力平息胸腔翻滚的怒气。

“你知不知道乾北军和我们城守的关系?!”

池虞侧头看了一眼在门外站岗的挞雷,眼珠微转,从眼角斜睨向她。

“我猜沙城粮价涨得这般快,八成也是收到了风声吧,日后是谁求着谁?掌柜觉得城守大人会糊涂吗?”

无战事的时候,各大边城城守还能端起架子,一旦战事起,只怕人人巴结还来不及。

所以,沙城怎会在这个关头和乾北军闹僵关系?

曹娘子脸色又一白。

她暗自后悔当初不该鬼迷心窍,和那老头一同算计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圭角不露的少女。

曹娘子咬着后牙槽,“姑娘,乾北军何须如此多粮,总得给小店留点活路吧?”

“我又不是没有付给你钱。”池虞还安慰她,“至少我的钱一分一毫都是货真价实的。”

曹娘子悔恨不已,双手合十只差要求她道:“姑娘你到底想要小店如何?”

池虞拿起刀,“好说,以后乾北军的粮不能有差,价格我们还可以商量着来。”

说罢她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契,朝着曹娘子递出。

“白字黑字,我们立契为约。”

曹娘子倒吸一口凉气,知道对方背依着乾北军,又是有备而来,她是躲不过这一遭了。

她木着脸伸手接过字条,一路看下去,发现对方也并没设苛刻的条件,只不过严格了违约的事项,只不过最后她提出了一个有几分荒谬的要求。

无论如何,曹娘子紧绷的脸色也慢慢松了下来,颇为复杂地抬眸看了一眼池虞,轻咳了一声,“姑娘原来是想找一个长期的供应,先前那般说,真是吓坏了妾身了。”

“不过,这良田的事……”

池虞把玩着宝石刀,抽出半截雪亮的刀锋,一面映着她,一面照着曹娘子。

“这事暂不急,等我与人商议过后,再来知会掌柜。”

往后她给乾北军省下的每一分钱可都是要进她的腰包里的。

世上哪有她这样好的债主,自己动脑动手赚钱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