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府的防卫,典型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霍惊弦既没有想到还会有人偷摸潜入池虞的院子也错估了池虞屋中缠枝屏风的高度。
不然也不至于两人就这般互望着,陷入一种无法描述的岑寂之中。
大概,谁看谁,都觉得对方是不该出现在这里。
偏偏他们都出现了。
片刻后,那窗外的蓝衣公子回过神就扯起嗓子大喊:“来人啊!——”
池虞的三个贴身婢女率先冲了进来,左转头看见霍惊弦,右转头看见李孝怀,都不由瞪大双眼。
这是演哪出戏?
李孝怀临危不乱,倒打一耙指着霍惊弦大声道:“大月!快叫人把这个登徒子抓起来!”
燕都贵女的闺房突兀出现这么大一个男人,不是登徒子是什么?
李孝怀一拍窗台,勃然大怒。
池府的防卫实在是太差劲了。
大月忍住想抱头逃蹿的心,还要劝道:“殿下息怒啊!”
“他、他是我们小姐特意请来的护卫!”
护卫?
霍惊弦抱臂走了出来,大大方方立在一旁。
半月和新月两人在背后齐齐点头。
李孝怀上下打量着霍惊弦,这个人的身量说是护卫也说得过去,只不过有着让人不舒服的眼神。
被他盯着时,让他觉得自个像是鹰爪下的野兔,狼嘴边的麋鹿。
真龙之子李孝怀怎么能有这样窝囊的感受,翻起眼一瞪他,口里却问大月。
“你们小姐呢?”
发生这么大动静还没见到池虞,他起了疑心。
大月清了清嗓子,流畅道:“我家小姐今天去天品阁听戏了。”
李孝怀还趴在窗户上,闻言眼睛微眯起。
“你们适才不是才对人说虞虞是起了风疹,要避于暗室,不便见人?”
此言一出,大月心中暗诽。
殿下知晓还爬窗来干什么?
“那是对旁人的借口,殿下也知道我家小姐喜欢听东闻先生的戏,但老夫人不允,哪一次不是偷摸去的。”
李孝怀看着大月半响,忽而冷笑道:“当我傻吗?你们三都在这里,说好的护卫也在这里,虞虞一个人跑出去的?”
大月一时哑言。
五殿下竟发现了盲点。
霍惊弦见大月无法自圆其说,顺手拾起身旁楠木格架上搭着的一件湘妃色披风递给大月。
大月机灵,连忙伸手接过,对李孝怀欠身道:“奴婢正是回来给小姐拿衣物的!”
新月和半月也簇拥着大月,“姐姐快去吧,小姐身边离不得人。”
几人对着李孝怀行了礼,一股脑都退了下去。
大有将地方让于他,反正没人陪他玩的意思。
这样的场面,她们真有些应付不来。
霍惊弦站在原地片刻,也抬步往外走。
李孝怀却扒着窗户跳起来道:“喂!本殿下允你走了吗?”
李孝怀年岁和池虞相差无几,所以对于霍惊弦来说,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放不进眼。
“那殿下还有别的事?”他站住脚,半侧过头睨着他,明暗光线打在他的脸上,微垂的睫掩着不耐。
“虞虞出多少钱雇你?本殿下出双倍!”
霍惊弦眉头微微一皱,正想说荒唐,视线就落在池虞新换的书案上,开口的瞬间便改口道:“一日五十两。”
李孝怀当即又跳了起来,“你怎么不去抢!”
“我抢的话就不止五十两了。”霍惊弦抱着双臂,斜眼看他。
“我知晓了!你是不是专门讹诈虞虞这样天真傻气的,开高价?!我告诉你,我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把你抓起来,劝你不要不识相!”
“大周律法皇子犯罪与庶民同罪,殿下是要自损八百吗?”
“更何况,我是池小姐请来的‘护卫’。”
不请自来的是他。
李孝怀顿时无话可说。
霍惊弦又扫视一眼他搁在窗台上的两只蠢蠢欲动想要爬进来的手,声色冷硬道:“殿下与池小姐关系再好,也不该做出这样有毁她清誉的事。”
李孝怀挑起眉。
男人的感受很多都是共通的。
李孝怀嗤笑:“我们青梅竹马,别说你就是一个侍卫,即便是定北世子也管不着本殿下!”
李孝怀头一回爬墙,却没有预想之中的给池虞一个惊喜,反而还被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护卫奚落。
他心中不悦,就是打算要走也不忘撂下狠话,“你且等着,我肯定能把你要来!”
霍惊弦唇角一牵,目送着李孝怀离开。
他听见那轻微脚步声踩着瓦片的窸窣声远去,再没有别的动静。
池虞这院子里的护卫是不是太无用了。
霍惊弦的指尖在手臂上点了点,若是在乾北营,这人无令无告接近二十里之内,早被巡骑队射成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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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晴空,通州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零星溜达着几只野羊。
池虞骑着绯云在乾北营外平地上漫无目的乱跑,草屑横飞,黄烟滚滚。
聂光说,何不趁此良机,多多适应。
池虞并不想试验自己身体的抗毒能力,可是她一提出不愿,旁边的人就用一种‘看,燕都贵女就是这般胆小无用’的眼神瞧她,瞧得她那反骨又冒了起来。
激将法,原来也是愿者上钩的把戏啊!
挞雷被冯铮剥夺了其他工作,随行在她身后,如今看顾好她就是他最大的要事。
乾北军营驻扎在此,每日分三个时间派出四队巡防轻骑自四个方向列呈扇形队列扫荡四周,以探敌情。
同时也可在敌方的斥候来刺探军情之时及时击杀或示警。
不过就池虞这战战兢兢的小模样,远处几只长角的野羊看起来都比她更有有攻击性。
挞雷觉得巡防轻骑队就是碰见她都懒得开弓,只需大吼一声估计就能把她从马上吓掉下来。
他正想着,余光一瞄,大喊道:“停下!前面有坑!”
池虞本就不擅骑通州这边的高大战马,被挞雷的声音一吓,慌乱之中连缰绳都松开了,两手只顾得上抱住马脖子,嘴里哇哇大叫救命。
绯云没人控制,就由着勇猛的天性加速纵身一跃,池虞惊呼顿时都被堵在嗓子眼里,若不是这个坑并不算宽,绯云一跃就落地,恐怕这惯性就会把她撂翻在地,摔断她胳膊腿的。
绯云跃过深坑,还犹自得意,甩着脑袋打了个响鼻,昂首往前踱了几步。
挞雷连忙骑马赶来,伸手拉住她松下的缰绳,瞟了她一眼,“欸,你这样咋行哦!”
池虞顾不上反驳,在挞雷牵住马的时候连忙从马背上连爬带溜,等双脚下了地才觉得心跳慢慢恢复。
“挞参将!”远处五人小队快马而来,话音落下的时候几人就冲到五米开外。
挞雷转头,“是你们啊!”
几人也没下马,就在马背上对他拱手禀告道:“今日巡防结束,暂无异常。”
为首的汉子瞟了一眼那趁他们交谈之际爬到岩石上坐下的少女,浓眉紧锁。
他压低声音道:“冯副将最近为何老让你做这老妈子的工作,军营又不是玩闹的地方,真不知道将军怎么想的,他不是不喜欢这样柔弱的女子吗?为何不把人送回去?”
挞雷不好直说其中缘由,只跟着重重叹气。
“军令不可违啊!”
一人摇摇头,忍不住比较道:“世上又有几人能像老定北王妃那样的巾帼英雄!”
定北王一脉的起点就是巅峰,老定北王骁勇善战,老定北王妃运筹帷幄。
两人铁马冰河一生,万古流芳,令人钦羡。
珠玉在前,总让人不由拿出来作比较。
在他们眼中当世能与定北王世子并驾齐驱的寥若晨星。
燕都里这些贵女更是无一人可匹配。
中年人再一瞟池虞,看见她那瘦弱跟蔓草一样的胳膊腰肢,唏嘘道:“嘁,他奶奶的,燕都人喝得都是琼浆玉液,吃得都是山珍海味,养得却一个赛一个柔弱。”
“吃下去的东西估计都用去长脸了吧!”他身后的人笑道。
“好看是真他娘的好看……”
挞雷听他们的话越来越不像话,皱着眉头挥着蒲扇一样的大手,“去去去,她现在还是将军的人,收好你们的眼珠子!”
挞雷虽然也和他们有共感,可是现在池虞的安危就是他的军令,他必须捍卫。
几人见他认真,就也不多言,拱手别过。
哒哒马蹄声渐远,池虞惆怅地目送他们离去。
“你们乾北军都这么瞧不上燕都人吗?”
挞雷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们燕都人耳朵都这么灵吗?这你都听见了。”
池虞抱着双膝,下颚搁着膝头,感慨道:“哎,霍世子如此人才,世上无人可以匹配吧!孤老终生算了。”
挞雷瞪她,“谁说没有,格根塔娜就勉强可以。”
池虞微微抬头,“这听起来像西丹人的名字,我们不是和西丹有世仇?”
“现在中立,西丹的王子妃是我们大周的公主,十几年前就嫁过去了!”挞雷牵着马过来,打量着池虞半响,好奇问:“……你这怎么不生气?”
“?”
“我在你面前说另一个姑娘和我们将军更匹配,不是会怒火中烧,挠心挠肺吗?”
姑娘真是难懂。
买粮受骗哭得那么委屈,如今却不痛不痒。
“天生我材必有用。”池虞粲然一笑,“你们顶多是觉得我和世子不般配,又并非是我不好。”
池虞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昂起下颚,“我为什么要生气,我是池家嫡出小姐,射箭骑马我是比不过你们,可是论诗作赋、掌家理账你们有谁能好过我?”
挞雷在她掷地有声的声音中,恍惚一瞬。
她这模样和当年将军头一次领军那挑旗而起,昂首在马上意气风发的模样真像。
生有热烈,藏于俗常。
自信之人光芒四射,夺人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