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赔礼

几百个米袋敞开,池虞伸手一捞。

她便明白了。

五家粮店是联起手来,最后还是把最劣等的粮食以高价卖了给她。

粮草官指着后面一圈粮袋,愤愤不平道:“那些、那些都是,他们人前答应的好,背后还是偷偷把粮食都换了,这些人太不讲诚信了!”

“冯铮呢?”

池虞握紧拳头,“我要见他!”

她话音刚落,背后就传来一个声音应道:“我在。”

池虞回头看着走上前来的年轻将领,“后天,我要回沙城!”

冯铮环视一圈满地的粮,对她拱手道:“小姐息怒,能以一千两买到足量的粮食已经超出预期,边城物资贫乏,将士们早已经习惯。”

沙城的粮已算得上好了,若是从关内镛城运来的粮食说不定还有霉粮掺数,那才吃了要命。

“可是她骗了我!”池虞不可置信,冯铮瞧着一派正气,却这样任人糊弄。

“我还把剩下的十两给了她!”

她费心费力,连十两都没捞到,血亏还伤心。

冯铮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轻轻叹了口气。

沙城粮草优劣掺卖实属常态。

粮草官虽然没有开腔,但是眼神也是颇有怨气。

冯铮瞟了他一眼,粮草官视线顿时下移,不敢与之对上。

粮草官听令行事倒好办,可是池虞骄矜任性,他却还要好言劝慰。

“池小姐,沙城与乾北军关系复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事就到这里吧!”冯铮拱手行礼,“时间也不早了,小姐早些歇息,今日之事劳小姐费心,明日末将会同世子如实禀明,世子也定会对小姐多加赞赏。”

“这根本不是他赞赏不赞赏我的问题,你不明白吗?”池虞不可置信,简直都要被气哭了。

“商人重信,她既然答应了我的开价,怎能鱼目混珠,以劣充好欺瞒于我。”池虞随手指了一个方向,“这要是在燕都,会被抓去浸猪笼的!”

冯铮看着她那根指着北狄的指头,伸手揉了揉眉心。

“池小姐,那是边陲守城,燕都的律法鞭长莫及,沙城里的城守就是一方之主,城里的芝麻大小的事都逃不出他们眼睛。”

“好啊,你的意思是我白掏的那些银两都进里那城守的腰包里?”

这里她倒是理解领会的很快。

冯铮都要以为她是不是选择性收听,把他真的想告知她的事情当耳边风。

“末将送小姐回帐,剩下的事就交给隆才就好。”

池虞气鼓鼓看着那个做请的手势,转身就走。

卸磨杀驴、得鱼忘筌。

在池虞心里也合该拉去浸猪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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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惊弦这一夜睡得并不好。

他感觉自己身陷在一滩水里,脸都浸得冰凉一片。

他几次想要挣脱泥泞一样的沉梦却怎么也醒转不来。

直到月落參横,天光乍亮,他方睁开惺忪睡眼。

秋风飒飒,帐外远处那片金色滔海已经鼓动着声响,猎鹰长啸,他又回到了乾北大营。

霍惊弦撑身而起,伸手在脸旁一抹,还能捻出些粉粒,再一摁枕头,还有潮湿水迹。

他的枕头居然被哭湿了。

霍惊弦盯着那湿枕半响,眉头微微一蹙,最后拎着枕头出了门。

冯铮和挞雷背着晨曦的柔光也正往主帐的方向走来。

“将军!”

“世子。”

霍惊弦扫视二人,提了枕头慢慢问道:“昨日,谁欺负她了?”

挞雷不知粮草的事,没心没肺道:“没啊,昨日她把将军交代的事做的好后,我见她一路兴致都挺高的,没有人欺负她啊!”

“没人欺负?”霍惊弦眼睛从挞雷身上移至冯铮脸上,声音透着没有睡足的倦怠。

“没人欺负,她能把我枕头哭湿?”

冯铮立即后退一小步,单膝跪地,一个抱拳,“冯铮领罪。”

挞雷吓了一跳,跟着往后一跳,垂头惊道:“铮哥,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欺负她做什么?”

霍惊弦把枕头一甩,搭在背上,“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是。”冯铮低头,把昨晚的事和盘托出。

说罢,他抬头对着霍惊弦再抱拳道:“是冯铮处置不当,让池小姐蒙受委屈了。”

挞雷眉头一拧,瞪着眼道:“就这?这有什么好哭的。”

冯铮也是如此觉得,所以压根没料想到池虞气呼呼跑了后竟然能哭一晚上。

霍惊弦还提着沉湿的枕头,微侧过头。

他那半张脸上还残有枕头的印记,湿漉的发丝粘在他的脸颊,显出一分颓然凌乱的俊逸。

“倒是我的错了?”

若非是他让她插手,原本也生不出这些事来。

“将军?”挞雷立即打抱不平,“怎么会是将军的错,都是那池小姐太矫情了。”

“都是冯铮说话太重,不知分寸,与世子无关。”冯铮连忙用更高的音量压下挞雷的话。

周围路过的兵卒不知详情,但是远远望着都十分惊诧,冯副将居然会被责罚。

“罢了,我知晓了。”霍惊弦挥了挥手,“你们晚些再过来,粮草的事冯铮你先盯着。”

“世子,我——”

霍惊弦已经转身,背着手挥了挥,打断他的话。

挞雷盯着他的背影,忽然抬腿踢了踢一旁还跪着不起的冯铮小声道:“锋哥,你有没有觉得将军好像忘说了什么。”

冯铮抿着唇,并不搭腔。

但这也阻不了挞雷自说自话,“是了,以前将军虽然会罚,可是也会宽慰你几句的,今个怎么了,难道那位贵女哭很严重吗?”

冯铮暗呼出一口闷气。

挞雷这个性子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粗神经,粗到皮糙肉厚,完全免疫精神伤害。

冯铮站起身,缓缓说:“她哭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严重的是我们。”

“我们?”

“或许说是我吧。”冯铮苦笑。

燕都贵女骄矜,而他们偏见。

挞雷的偏见是放在嘴上,但是他们的是放在了心里。

他们在通州韬光逐薮多年,所谋所想的仅仅是威镇一方太平吗?

不,他们要的是彻底的铲除北狄的战力,让他们无力再对大周用兵。

一雪前耻。

霍惊弦为何不愿回燕都成婚,便是因为一旦他回去,就会立即被斩下双翅关进那金丝牢笼。

从此兵权和战马,他再不能触碰。

而那置于华堂之上的宝珠,远远看着极美,赏心悦目。

当拿在了手上时,却要时刻担心它会不会损坏,还要担心碎了后是否会伤害那持珠人。

池虞现如今就是那易碎的宝珠,于世子、于乾北军百害无一利。

她与世子每日交换位置,在尚没战事的时候还可以糊弄过去,倘若等世子领兵出战的时候可怎么瞒过去……

冯铮是一个走一步思三步的人,越往下深想就越觉得心惊。

这个世子妃,成了一个大麻烦。

霍惊弦回到主帐,先把枕头扔到一边,然后在四周梭巡一阵,发现那口红木八宝铁锁箱正被压在一堆地图之下。

箱子里存放的都是他的一些旧物。

他要找的是一把短刀,刀身九寸长,刀体是铜石玄金,匠人锻造九九八十一日,是一把吹毛利刃,也是他儿时的佩刀。

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够重,是一柄轻型刀,耐不住重击。

但是给女子使还是绰绰有余。

“将军!”挞雷把脑袋夹在毡帘缝,伸头进来。

霍惊弦刚拔出短刀,就噌得一声收了回去。

他回首侧头,“什么事?”

挞雷哎一声钻进来,小跑上前,紧跟着蹲在霍惊弦身边。

“将军,女孩子哭是很寻常的事……”

“你又懂?”霍惊弦挑眉,怀疑挞雷睁眼说瞎话。

“欸!将军,你这话说我就不乐意了,我好歹是成了亲的人,我怎么不懂?”

挞雷压低声音,叹气道,“我瞧锋哥心里也不好受,将军你也别怪他了吧,这些贵女矫情又脆弱,谁能想到为这事也好哭。”

挞雷跟着冯铮一路,总算瞧出兄弟的情绪低落,这才巴巴找过来,企图求情。

但是他一向口笨,只知道把罪责一股脑推到池虞身上。

霍惊弦:“我未怪过冯铮。”

他顺手扯过一张素巾,站起后边擦着刀鞘边往旁边走了几步,说道:“只不过她是重要之人,我说过你们可以不喜欢她,但是不要得罪她。”

“如今紧要的事是盯住北狄和燕都的动向,若你们惹恼她,会给我带来不小的麻烦。”

霍惊弦是担心池虞吃不惯这里的苦,受不得这里的委屈,然后破罐子破摔,也不管不顾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声誉,把他俩互换位置之事宣扬出去。

于他而言,那可真的变成一个大麻烦。

一个不能随时坐镇军中的乾北军主帅,相信燕都里那些蠢蠢欲动的手就会想尽办法把他从这个位置拉下来。

如若再诬告他一个无旨无告私军回朝,那他就是活着当一个富贵散人也不成了。

挞雷想到自己平日对池虞对态度,顿时紧张地一咽口水,小心问道:“万一已经得罪了怎么办?”

霍惊弦把手里擦干净的刀掷给挞雷,“赔礼,够不够?”

挞雷接过短刃,抽开一看雪亮刀锋,毫不吝啬赞道:“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