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皇帝

饥肠辘辘摸索下山,三人在山脚下停歇。

“刚刚忘记问你,你的人在山门口,圣上不会瞧见吗?”池虞靠着大月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问李孝怀。

李孝怀跳下最后一台阶后就一屁股坐到草地上锤着酸软小腿,闻言又一下蹦了起来。

“糟!忘记他们了!”

池虞挥了挥手,“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你现在绕过去趁圣上还没反应过来,把人带走,免得这一上一下,刷新了印象叫圣上认出那是你的人马来。”池虞建言。

李孝怀点头,觉得有道理。

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停下,扭头不放心地问道:“那你呢?”

池虞道:“附近有我家的庄子,你叫我的车夫知晓,他自然会找来。”

“好吧,那你可要吩咐庄子上大鱼大肉备着,我可饿死了。”

他抱了一下肚子,皱着眉,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嘀咕他老爹没事闲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池虞又在原地歇了一会才让大月带着她往自家庄子摸去。

这得亏大月在这里,要是让池虞自己去寻,她可能非在这荒山野地迷路到天黑。

不过就算大月认路,两人也走了好一会才到了。

庄子上的人都认识池虞,毕竟以前就常在老夫人旁边见过她,这会见她竟是徒步而来都惊讶地忘记出声问候。

池虞也没力气计较,走进里大院,才见前面急急忙忙走来几位中年人。

“柴叔,待会五皇子也要来,吩咐下面人备上一些酒菜。”池虞抬手拦住他要做虚礼的姿势,这会儿别说五皇子了,她自己也又饿又累。

“给我也另外备一桌出来。”

为首的管事柴叔的是池老夫人专门从家生子里挑选出来放在这个庄子上的,最是稳重可靠。虽然池虞突发而来,也没有丝毫慌乱,一边吩咐下面人按要求准备,一边躬身询问池虞:“三小姐是来查账的吗?”

池虞点了点头。

既然都来了,不如一道查看。

柴叔看了看天色,又殷切地问:“天色瞧着不早,小姐是要在这里歇下吗?奴好去吩咐人收拾客房出来。”

“不必了,用过膳看完账簿,我们就回去。”

她每日和定北世子交换位置的事情,还是限于她的那一个小院子里就好。

知道的人太多,她心慌。

就好像在灵山寺里,她忽然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轻易告诉外人。

也许是她天生的一些敏感。

她没有利爪尖牙,她只有一丝风吹草动就躲开的本能。

世间强者有强者的彪悍之路,弱者也有弱者的生存之道。

庄子里的小厨房里厨子连忙生火准备,秋天里燕都物产丰富,山里的野味也充足。

厨子都是些机灵的,自家主人的喜好早也摸清,打算做道清淡的野蔬、脂低肉瘦的灼野兔、爽口开胃的陈皮醋小排,然后给五殿下准备几道扎实的肉菜,整鸡整鸭料理下来几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池虞就着热茶一边翻看管事送上来的账簿。

这个庄子管理的是后山百亩果林,收成也是常年不高不低,反正不会让主家亏损,向来也没有大的出入。

但是为了防止下面的人起了惰性或是生了别的心思,池府每年还是会来过问,反正离得也不远。

敞开的窗扉还能瞧见大院里人来人往忙碌不休。

池虞就在端起茶杯的时候随意瞄几眼,看个新鲜。

这时候两人提着一篓子金黄的饼子急忙忙地走来出来,招呼前面那几个刚刚卸完货正在树下擦汗的年轻人。

刚刚烤好的饼,喷香诱人,池虞喝了一杯散食的普洱茶,腹中空空,再被这饼香一催不由唱起了空城计。

她的目光就再难从饼身上挪开,伸手招了招一旁歇息的大月道:“那饼看起来挺好吃的,你去问他们要一张来。”

“小姐,你怎么能吃那些……”大月反驳的话在听见她肚子咕咕叫就打住了,她家小姐吃得少胃也浅,饿得比人快,此时巴巴看着那筐饼模样还挺可怜的。

树下的几人见小姐身旁的婢女过来要一张饼给小姐吃,都愕然转头朝窗户这处看来,池虞没承想她就是想吃一个饼,至于都这么惊讶看她。

好像她该是天生餐风饮露的奇人,亦或者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样。

她把账簿支棱在面前,挡住那些探究的视线。

仿佛专心看账,心无旁骛。

可是大月一进屋,池虞就再也装不下去。

放在面上的饼都是刚出炉,有些烫手。

指尖没一会就染了红,不过饿坏了的池虞对于这点小痛还是能忍受的。

她急不可耐地撕下一小块送进嘴里,芝麻的焦香和饼的咸香一块在口腔里迸发,外脆内软,火候把控的恰到好处。

“大月你也吃,这饼真好吃!比通州的肉都好吃!”池虞弯起眉眼,“要是在通州能吃上这样一块饼那让我跑十里都可以!”

她实在是怕了通州的饭菜了!

大月一听她这话,愁眉苦脸起来,“小姐,通州那么凄苦吗?不过一张烙饼都给您吹得天花乱坠了。”

池虞又撕了一块,她虽然觉得好吃可是也极为克制,细嚼慢咽吞下肚才感慨道:“主要是难吃啊!”

得有怎样的天赋异禀才能把菜做得那么难吃?

她还没吃几块,庄子里的厨子已经张罗了饭菜上来,池虞一看桌上的菜都很合心意就夸道:“你的厨艺不错,那些饼也是你烙的吗?”

厨子一听夸,连忙把脸笑成一朵花,点头道:“正是小人,不过是一些粗劣小吃,能得小姐青睐,小人三生有幸!”

池虞转头瞅这胖乎乎的厨子,越发觉得可亲,真想把他一道打包去通州,免得通州的伙食持续残害自己的味蕾。

不过想来也是不可能的。

人带不走。

但是食谱可以带走啊!

池虞两眼又一亮,厨子被她盯得头顶发麻。

他搓着小手,惴惴不安准备尬笑告退。

池虞连忙把他留下,不,是把他的做饼大法留下。

厨子不会写字,还是大月帮忙记下的,吹干墨叠好放进袖子里,池虞心道回去再把自己喜欢的几道菜做法记下来。

她和大月把饭用得差不多,累成狗的李孝怀才被马颠着来。

院门口熙熙攘攘,池虞偏头望去。

好家伙,他不但自己来了,还把他老爹带来了!

李孝怀就跟一只被狂风暴雨浇了个透顶的小奶狗垂头丧气地跟着元庆帝身后,一步一趋。

庄子上的人都知道五殿下会来,可是没想到五殿下前面还走着一位岸然道貌的中年人。

他神容肃然,虽然目不斜视,可是站在两边庄户不由觉得两臂生寒,仿佛被两道威仪的目光扎得他们无处遁行。

众人两腿颤颤,不知道该不该当场跪下。

池虞放下筷箸,连忙整理了一番仪容出门相迎。

元庆帝微服出访,也不想声张造势。

池虞察言观色没有给他跪下,只是行了一个对长辈的礼。

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往元庆帝身后的李孝怀身上带过。

两人目光隔空相撞,都冒着小火。

——被你坑死了!

元庆帝似乎没注意他们的小动作,而是垂眸打量眼前的少女。

池家是大周五大姓之一,蓝田出玉,池家的女儿自是生的无可挑剔,而这位池三姑娘长得还有些特别。

她肤白可是不是那种憋在屋中不被日晒的惨白,而是带着珠晕红霞,白里透红,洋溢着勃勃生机。

眼睛更是奇特,至少在燕都的贵女之中没有人跟她有相同的一双无比透澈纯净的眸眼。

若她不是那个人的孩子……

想到五皇子为了她前段时间的那闹腾劲,元庆帝现在回过神来还想抽他一顿。

他虽然刻意放轻语调,可是还是不及一念法师听起来那般如沐春风,他的声音已经被肃严君威深深烙下刻印。

“孝怀说你庄子上有佳肴,朕就不请自来了。”

这话肯定不是李孝怀说的,但是池虞也不敢揭穿皇帝。

她只能连忙把人迎了进去。

皇帝要在这样一个小庄子上用饭,所有人都如临大敌。

刚刚给五殿下做好的菜虽然能及时端上来,可是总感觉有点拿不出手。

不过好在元庆帝本不是来用饭的,随侍的人只试了茶,其他的菜根本没有碰。

李孝怀拿起筷子,翻起眼瞪了他一眼。

怎么,我吃就不怕毒死我了?

元庆帝瞥了他一眼,手指轻轻在桌子上一敲,李孝怀顿时埋头下去夹菜吃饭,真正是将食不言贯彻到底。

池虞也想埋头吃饭,可惜她刚刚吃饱了,现在一看这大鱼大肉还有些撑的慌。

端起茶杯,眼神不知道往哪里放,正在四处漂移不定时候她听见元庆帝的声音响起。

“池三小姐家中可有定下日子?”

池虞目光落定在元庆帝脸上,又不敢抬得太高,恰恰好落在他口鼻之间。

“臣女……”她刚想直言不知他何意,可是几乎同时三个字,霍字打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恍然大悟,但是内心同时敲响警钟。

余光之中李孝怀已经开始干扒白饭,目光闪烁,也不知道在憋什么招。

“回圣上,臣女家中尚不急,祖母有心再历练臣女一段时日。”池虞缓缓答道,不卑不亢,最不出错。

元庆帝目光从她手里卷起的账簿上一扫而过,端茶啜饮一口,放下的同时说道:“霍世子今年已经二十有四了,再外十年不归实不像话,朕都许诺他成亲之后即刻继任定北王,以后也再不必追奔逐北、槊血满袖,也免得王妃和池三小姐担心,你说呢?”

尾音三个字放得更是轻飘,仿佛是一片羽毛落在琴弦之上,都颤不出半个音。

可是语轻意重。

池虞头都麻掉了。

迟钝如她,都听出了味来。

这是要夺他兵权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