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栖的确成长了,虽然只是听,但到底还是捍卫了别人发言的权利。
尽管已经没有人敢发言了。
他最?终堂而皇之地霸占了那个房间,躺在曾经强迫过师父的榻上,抱着师父的衣服睡了过去。
没有停留太久,楚栖便继续踏上了回神殿的路。
他到了每个和神君一起去过的地方,不管是一起吃过汤饼的小店,还是神君为他买过糖水的铺子,甚至是烧过篝火的河边。
把曾经走过的路线倒着重新走了一遍。
甚至一时兴起,还模仿神君在某个特定的场景对他说过的话,一本正经地重复一遍,然后独自捧着肚子笑上好一阵。
笑完了,便安静地在火堆边坐下来,低头打开随身携带的果脯与肉干,一气呵成地丢进嘴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可却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小东西吃饱了东西,便挥手熄灭了火堆,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心中是有目的地的,要回神殿,看上去好像只是随便故地重游一下,但神君知道,小东西在用自己的方式思念他。
漆黑的天幕忽然亮起移动的星子,楚栖停下脚步,仰起脸去看。身侧的密林树梢安静的不同寻常,树叶像是被什么压制住,沉甸甸地一动不动。
他屏息凝神,转动眼珠。
衣摆飞扬,楚栖条件反射地朝侧方闪去,身边赫然一个银色的影子,他旋身冷目,面无表情地抬眼,前方顿时落下数十道?人影,每一个都穿着银色的盔甲,一个黑衣人缓缓自上方落在银兵前方,冷冷道:“楚栖,你可知罪。”
“司恶天神。”楚栖将其认出:“我有何?罪?”
“司方神君至善至仁,这万年来从未做过一件恶事,上次你屠城复仇,至邺阳赤水浮尸,他还在为你求情。南唐属他管辖,他说你情有可原,本君便也答应不再追究。”
难怪后来他说走边走。
楚栖道?:“既然答应不再追究,你今日来寻我,又为了什么?”
司恶手中一柄惩恶神兵直指向他,恨道:“你缘何?恩将仇报,取他性命?!”
楚栖相当不悦:“我没杀他。”
“帝君已经透过天境得知了你的罪行,他本念在你是漾月神君转世的份儿上,对你一切恶行暂且姑息,可你竟然趁着司方神君助你修炼之时,抽干了他所有的精元!致他身陨,灵肉皆消,你还敢说你没杀他?”
“我师父没有身陨,他只是去了破世天居。”
“所有神死后都会去破世天居!”
楚栖捏紧了手指,眼神阴郁狠厉:“师父没死,他说了,还会回来找我的。”
司恶眯眼,“少?在本君面前装疯卖傻。”
“他没有装疯卖傻。”又一个声音传来,楚栖身后不远处落下一人,他没有回头,也知道那是明澹,对方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固执。”
“我已经问过枯鸿,那日你被架上火场,魂魄被恶火烧的残缺一块,司方为了救你便以灵养灵,将你的灵魂种在了自己魂上,也因此你才能一直活下来。”
楚栖转过来看他。
明澹一脸怜惜,声音里带着几分复杂,“你知道么?他不光为你种灵,而且还用了替受的禁忌之法,将你之疼痛转移,人间恶火烧出来的伤,哪里是有止疼药可以吃的呢?”
楚栖不确定地偏了偏头:“枯鸿医仙,跟你说的?”
“是啊。”明澹无奈道?:“他也没有想到,你这般无情无义,司方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居然为了一己私欲,直接将他抽干,害他灵肉尽灭。”
眼中癫狂涌出,又克制地压下去,楚栖认真道?:“我不信你,师父不是这样说的。”
“可怜啊。”明澹悲伤地道:“至死之时,他还编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破世天居……岂是人人都能去的地方?楚栖,你真的相信他会回来么?”
楚栖睫毛抖了抖,神情隐隐染上了几分茫然,他想到了师父脸色苍白地按着不许他动的时候,想到了师父在助他修行之后,变得疲惫不堪的神情,想到了师父在走之前,望着他的眼神里,那一点温情,一点宠溺,还有浓浓的不舍。
师父……死了?
头皱起眉头,狠狠地想,那怎么是死呢?他明明看到那些星星点点的光朝上去了,明明……
背后忽然一阵剧痛,司恶挥动惩恶神兵抽在了他身上,楚栖猝不及防向扑去,面朝下摔在明澹脚下,他撑了一下身子,把喉间溢出的血吞了下去。
“师父,不会,骗我的。”
他费劲地爬起来,仰起脸,望着明澹,道?:“我不信你,我要见枯鸿医仙。”
“可惜。”明澹说:“他说你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实?在是匪夷所思的恶毒,他那样悬壶济世的神医,意外救了你这样的孽畜,自然是要赶紧与你划清界限。”
楚栖眼珠漆黑而坚定:“我不信,我要听他说。”
“帝君何?必与他废话。”司恶道:“弑神一条已经足以治其死罪,依属下之见,直接拉去锤神台,神锤之下,骨裂魂碎,也免得继续顶着前世的头衔,给漾月神君抹……”
明澹长眉微挑。
楚栖忽然反手,怪器自他手中化为一只流星旋刀,直接割破了司恶的喉咙。
对方双目圆睁,怪器已经重新回到楚栖手中,化为一柄长剑,他撑剑而起,周身黑气萦绕,直勾勾盯着明澹:“我要见,枯鸿医仙。”
司恶倒了下去。
他身后的一干惩恶天兵瞬间激动了起来,飞身向楚栖冲了过来。
长剑在他手中挽了个花儿,空中天兵仿佛被绞肉机拦住,银色身躯断成几截,落在了地上。
楚栖握着长剑,继续盯着明澹。
后者缓缓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手,道?:“好啊,好啊,楚栖,你杀了司恶之神……这一下,你就是全天界公知的罪……”
楚栖再次举起了剑,他的速度极快,转瞬便于明澹交手上百招,衣角卷过空气的风声,与两剑相撞发出的撞击声连绵不绝。
楚栖又拿出了那股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气势,神君功力尽数传于他,他与明澹交手千招竟丝毫不落下风,直到后方忽然传来一声:“小七?”
师父……
高手过招,最?忌走神,只一瞬间,明澹一章便击在了他的胸口,楚栖倒飞出去,落在地上吐了口血,片刻不敢耽误地仰起脸朝四周寻找:“师父?师父?”
“别喊了。”明澹阴沉着脸,那不过是他分神造成的幻觉。
他显然意识到了楚栖的威胁性,眼中杀机暗沉,提剑疾行,道?:“但现在,我可以送你去找他。”
“其他未尽之言,就让我们有缘再聊吧。”
他来到楚栖面前,片刻不停地举起了长剑,
楚栖还在张望,慌乱无措:“师父?师父,你在哪儿?”
明澹眸中恨意毫不掩饰,他双手捏紧剑柄,狠狠朝楚栖刺了下去——
烈云圣雷之地忽然卷起了一股无穷的神力,缓缓铺下的云梯因为踏云之人耐心尽失而被抛在脑后,圣雷被那一股赫赫神威卷起,滚滚雷声自上方传出。
天界地动山摇,枯鸿匆匆出门,仰起脸惊惧地望着上方。
就像人会担心天公打雷下雨一般,神界一样担心烈云圣雷的动静,因为那样的雷电一旦滚落神界,将会有无数小神魂飞湮灭。
明澹下意识抬眼,一团张牙舞爪带着刺目电光的圣雷拖着闪电般诡异弯折的尾巴,携带着天威怒意,穿过无极太虚,九重凌霄,冲着下界直直砸来。
天道!
明澹瞳孔收缩,他看到了自己。
既必死,自然要带着楚栖一起。
千思万想不过一瞬,他留神剑尖,刺向楚栖,楚栖却已经在这一息间回神,取出怪器狠狠击在对方的剑尖上,两相制衡数息,圣雷已到。
是直接冲着明澹来的。
他不得不迅速抽身闪避,但还是防不胜防发地被那巨大的威力掀翻出去,条件反射地抓紧胸前心晶,使其护体,等那道雷消失在炸开的天坑里时,终究是哇地呕出了一口血来。
天坑又深又大,方圆数十里皆呈倾斜状内收,明澹握紧心晶,挣扎着起身去望。
天坑中央,安然无恙的楚栖缓缓扬起了脸,四目相对,楚栖也渐渐撑起了身子。
只这一望,明澹便抽身而退。
楚栖抚住胸口,嘴角血液再次汹涌,他浑身一软,又跌坐了回去。
他有些茫然,还有些无措。
师父,真的不在了……吗?
那,是谁救了小七呢?
楚栖打起精神,费劲地从天坑里爬出去,其间好几次滚回去,等到重见天日的时候,浑身已经被黑灰覆盖。
他浑身剧痛地躺在地上,目光接触到漆黑天幕上璀璨的星子。
用力咬了一下嘴唇。
泪水汹涌。
他躺在地上,也许是因为难过,也许是因为委屈,也许是因为身上的伤势好疼好疼。他扁了几下嘴巴,毫不知耻地哭了一阵。
然后抹了抹脸,重重咳嗽了几声,爬起来把师父的衣服抱在怀里,逐渐冷静了下来。
明澹是骗子。
小七才不会信他。
师父说在破世天居,他一定就在。
否则……
他全神贯注地想,为什么明澹重伤,而自己安然无恙?
除了师父在看着自己,他想不出更好的解答了。
他要杀上天界,去找枯鸿,问个清楚明白。
楚栖重新望向天幕,澄澈的眸子里溢出了一抹透不过光的诡谲森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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