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些灾民已经开始回来了,听说了新任县令施粥,附近的还未离远的都回来了,一时间,领粥的队伍长了许多。
花锦将两个孩子安置好就过来帮忙,这些熬粥施粥的都是衙役的家人,如今人手不足,只能麻烦她们,村民们民风淳朴,只要能帮上忙的都没有二话。
花锦踏着星光摇着酸胀的胳膊回到县衙,陈亦安也刚回来,砚书正在打水给他们洗去鞋子上的黄泥。
“师姐,你回来了。”谢随来不及穿鞋赤脚先跑向花锦面前。
“你们还没吃饭吧,锅里还有粥,…”花锦本来想问还有没有救出人来,瞥见陈亦安像尊木雕坐着,不用问也知道应该没有再救出人了。
“好了,快先去吃饭。”花锦推了谢随和砚书去吃饭,接过砚书手里的水桶,走向陈亦安。
“大人,洗洗脚。”花锦在有外人时和别人一起叫他大人,这样反而更加顺口,私下时她就不自觉改回公子。
“孩子呢?”陈亦安被她一叫才回过神来,花锦袖口绑了起来,发丝凌乱,袖口处还有烟灰蹭到,应该是去施粥了。
“我让李婶帮忙看下,带他们先睡。小花先跟我睡,小虎让谢随带去和砚书一起睡。”县衙里房间有限,两个小孩自己睡也叫人放心不下。
“你今日也累了一日,我去帮你盛碗粥,今日的粥火候够,清香得很。”
“你今日也累了,我待会自己去吧。”陈亦安叫住了花锦,没再救到其他人,他心中悲撼,没有胃口。
“大人,今日多亏你了,小虎和小花才捡了一条命回来。”花锦想了想坐在陈亦安身旁,他这样孤零零的莫名让人于心不忍。
“可也救不出别人。”说出这句话,陈亦安只觉胸口堵涨。
他的人生太过安顺,没有见过底层老百姓这般困苦,命如草芥同十几年的圣贤书所言人命大于天,这给他冲击太大。
“不,大人尽力了,有些话不是说的好,尽人事听天命,我们没有坐视不理,只是人力难敌天意,大人该好好保重身体,这一方黎民百姓还等着大人帮他们重建家园。”
花锦歪下头去看陈亦安,他的脸和手都沾满了泥土,一向翩翩公子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这些泥垢丝毫不损他的俊美。
陈亦安扬起低垂的眼,望进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花锦微笑着看他,露出唇边一个浅浅的梨涡。
“是,眼下活着的人才要紧,你说的对,是我钻牛角尖了。”陈亦安借着起身,背过手去,他差点抚上花锦脸上的梨涡,今日真是太累了,不然心里怎会生出这样的渴望。
陈亦安胡乱灌了碗粥,袁六在外头等他看他出来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陈亦安看袁六就是有事,他就是那种有点心事都写在脸上,根本藏不住。
“公子,今日来了许多灾民,咱们买的粮食不够了,还有带来的银子也花光了。”袁六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一石大米一两银子,有座金山都不够买大米。
“剩下的还能施粥几日?我记得这青州城中有位林伯伯是父亲旧友,明日我去拜访下他。”陈亦安一忙忘了父亲的嘱咐,叫他路过青州去拜访下他的好友。
“灾民不再涌过来还能支撑两三日。”
“米粥熬得稀些,再去换些粗粮,烙成饼。”他前两日写的奏折快马加鞭也得七八日才能到,等圣命下来又得七八日,这大半个月的功夫他们得自己想办法自救。
花锦陪着小姑娘,小花却怎么也不愿意和哥哥分开,谢随那屋又不好睡这么个小姑娘,让小虎睡花锦这屋,谢随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小虎看起来瘦弱,今年也有十岁了。
最后还是李婶大手一拍,跟她一起睡靠近厨房那屋,她老伴死得早,多亏张大人让她在这县衙做厨娘,不然她一个失去丈夫又无儿无女的妇人连活下去都难。
说起张大人,李婶看着新来年轻的县令,嘴张了又合,不知这相貌堂堂的公子会不会为张大人申冤,又怕是同那些贪官是一伙的,最终只是领着两个孩子回了房。
安置了两个孩子,花锦洗漱好终于可以安心躺在床板上了,这两日真是累坏她了。
她总是在生病或累倒时才会梦见娘亲,梦里的娘亲也在找她,哭诉着当年抛下她的不得已。
醒来时花锦又是一脸泪水,她娘肯定也是为了她好才丢了她。
等陈亦安这边的事定下了来,她要回去找师父问是在哪里捡的自己,她也想要找娘了,现在她能养活自己了,不会让他们觉得她是累赘。
花锦洗了把脸,陈亦安便来叫她,今日要去青州城。
“大人我们要去做什么?”如今这么忙,还要出动他们几人来这城里一趟。
谢随闹着也要一起,被砚书好说歹说拉出去。
“借粮食。”陈亦安简明扼要,好在花锦没再继续问为何要带她来。
他九成确定花锦幕后无人,只是不把她看在眼皮底下,她和那个谢随走得太近,俩人经常勾肩搭背,就是俩个大男人也没有这样的举止。
熟悉的人都知道花锦是个女儿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也不知道男女有别,应当避嫌。
原来是叫她来搬粮食的,没去细想为何叫她而不是身强力壮的谢随,花锦被马车外成片的花海所吸引。
这是杂草,开出细白色绒毛小花朵,可能是她名字中带花,自小就对花开多看几眼。
花锦随手从窗外折下几枝小白花,这样蓬勃的生机和几里之外人们贫困的三餐不保相别甚大。
“这花有毒,别让汁液入了眼,重者可致盲。”花锦端详着手中花,陈亦安亦在打量着她。
顺着她葱白的手指看清她所捏是何种花后开口提醒。
“有毒?难怪没人去摘。”方圆十里的树皮都让人扒去吃,这花若是无毒早被人拿去裹腹,哪里能开得这般热烈。
“把手擦擦。”陈亦安倒了半杯温水淋湿手帕,递给赶紧将花枝扔出去的花锦。
“公子我又不碰你,没事,等下车我再洗手就好。”花锦摆摆手,陈亦安什么时候对她这么好,前夜还在逼她承认对他有意。
“拿着!”加重了语气,陈亦安不明白自己为何能对花锦的一句话就起了气。
“好嘛,我还不是怕弄脏你的手帕。”一个大男人出门还带着手帕,她一片好心怕弄脏了还得看他脸色。
“好了,还你。”
“花锦,你难道不应该将手帕洗干净了再还给我,虽说你对我有那样的心思,不能就因此无视这些俗礼事常。”
陈亦安一边说一边转过头装作望车外,只留一边越来越红的耳朵对着花锦。
“你,我…”一时只恨自己口无遮拦的花锦只好将手帕胡乱塞进自己胸襟里。她又不是脑袋撞了树,怎么可能真是钦慕他,偏偏这话又是自己说的,她连句狡辩都没法说。
此刻真恨不得自己就是哑姑,不会整日胡说八道,有时候会说话真的不如不说话。
马车走走停停,一路都能看到往青海县走的衣衫褴褛的人,与之前看到的不同,这些人脸上带了丝喜色。
陈亦安看见他们眼中光彩,藏在衣袖中的双拳默默握紧。这世道总有些不如人意,他就像花锦说的一样,尽人事知天命,但求无愧于心。
青州城门守卫盘查了几句就放他们入内,花锦看到城门口远处还徘徊着一些人,想必是想进城却被阻拦在外的灾民。
她想过去叫他们都回家去,看看陈亦安不动神色,自己也不敢妄动,再说他们是来买粮食的,待会回去再去叫他们。
城里观景和青海县天差地别,这里受灾不明显,也许是房子都是石块所建,抗风力强,不比小海县那些老房子多少木头贝壳所建。
袁六在已经开始热闹得街道上走走拐拐,停在了一处高墙红门口。
花锦跳下马车打量这座院落,这商家还真是阔气,卖个粮食用这么好的房子。不过花锦看这么高大的院墙,只留下能容两人进出的红门。
“他们不是做生意的吗,怎么不把门开大一些?”花锦一边打量一边自然的问向一旁刚下马车的陈亦安。
“这叫蛮子门,再大可是要杀头的。”陈亦安轻嗤,重农轻商,连个门都要打压下商人。
袁六叩响了那蛮子门,很快一个小厮探出头来,接过袁六递过来的拜帖,将门关上,站得近还能听见小厮跑进去的脚步声。
还没半炷香,紧闭的两扇红门被人从里打开,门开就看见一个肥胖的小老头高声笑着迈出门槛。
“贤侄,我上次去你家你还这么小,如今都成一方父母官了。对了对了,老夫拜见大人。”
“林伯伯见外了,今日我是依照父亲嘱咐来看望长辈的。”陈亦安快手扶起弯腰欲行礼的林自昌。
“瞧我一高兴尽站在门口,贤侄我们进去喝茶,你父亲身子可好,前几年他路过我们见了一面,这日子可真快,转眼我们都做祖父了…”林自昌亲热的拉着陈亦安的手絮絮叨叨的讲着往事。
花锦和袁六跟在他身后,一路好奇的打量这座雕栏画栋的精美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