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锦一心扑在燃起的火堆上,不断加上有些微湿的枯枝,早忘了陈亦安刚刚帮她擦脸的尴尬。
火堆燃烧起来,这风雨中的小亭立马温暖起来,花锦先将马车上被打湿的衣服挂在树枝上晒烤,还有他们的干粮也全都泡了水,洗了块干净的石头,也把泡发的一个变两个大的馒头放在石头上烤一烤。
袁六从马车上提出水壶,将囊袋中的水倒进去,也一并放在石头上。
剩下的水够他们今夜喝,他又冒着雨出去,不一会抱回一堆枯枝,原来远处有棵参天大树,底下都是枯枝,参天大树枝叶繁茂,那样的暴雨,底下也是一片干爽。
若不是雷雨天树下不安全,袁六看这树下比那凉亭干爽多了。
花锦满意的看着这些枯枝,这样就不怕今夜又冷又湿,石头被烤得炙热,也把上头的馒头水分烘干,入口不是一般的难吃。
咬了两口花锦突然想起谢随送她的干肉,那是他和猎户曾大说要出远门,曾大拿出自己晒的肉干送他。
得知得分成两路出发,谢随一股脑都给花锦了。
若不是这时候饿得很,花锦早忘了她还有这个肉干。
她也就带个小包袱,里面一套换洗衣裳已经湿了,烤到现在也差不多干了。
也不知被她随手塞到哪里去,马车上找不到,难不成半路掉了?
不死心的花锦再弯腰仔细找,终于找到了,原来滚到了车座底下,她还以为丢了。
袁六看见花锦钻进马车好久才出来,手里拿着一串黑乎乎的东西,靠近了才看清是串干肉,这应该是野山猪肉。
一向不注重口腹之欲的袁六也不禁咽下口水,夸道:“这可是个好东西。”
“这是我一个朋友自己做的,自己还舍不得吃就送了我们。”花锦熟练的把干肉穿上树枝,架在火堆上烤。
不一会,整个亭子里散发出肉香味,这股香味像长了钩子,直往五脏六腑里钻。
陈亦安吃遍了多少美食,都没有此刻的肉香味勾人。
“好了,公子快尝尝。”花锦割下一块烫手的肉干,肉干被炙烤得滋滋冒油,用雨水冲刷干净的芭蕉叶包住递到陈亦安面前。
已经不再疑心花锦会在吃食中动手脚,陈亦安自然的接过花锦烤好的肉干,就着烤得硬梆梆的馒头,陈亦安不得不承认,这是他长这么大,吃过最有滋味的一顿。
肉干只是简单抹盐,不知道用什么木材熏烤过,入口只有脂香,过咸的口感被馒头中和后意外得可口。
袁六早已经就着肉干吃了三个大馒头,又想吃又饱得坐着肚子撑得紧。
再灌上一口热气腾腾的茶,人生哪还有什么烦恼,吃饱喝足唯一大事,其余皆是小事。
吃完了这一顿,搭在树枝上的衣服也烤干了,花锦拿给陈亦安,他病刚好没几天,得快些换下身上的湿衣裳。
“你先去换,我们是男子,挨这点冻不算什么。”陈亦安皱着眉头看花锦身上衣裳一块干一块湿,还蹭到了几处刚刚生火时的黑渍。
一直不把自己当成女子的花锦推脱不得的花锦上了马车,里面潮湿得连块放衣服的干地都没有。
陈亦安看花锦没换衣服又走过来,这丫头真当自己是男人,一点不珍惜自己的身子。
“你怎么还没换?”
“公子,车上都是水,我来找片树叶放衣服。”
这个陈亦安没想到,风雨这么大,他们在亭子里都被淋湿,这马车因夏日闷热,陈亦安叫袁六将木门卸去,只余一张蒲草编成的车帘,风雨一来,帘子毫无招架之力,何况天中央毫无遮拦的马车。
“你去那边换。”陈亦安指着挂满衣裳的树枝,那里刚好圈出一小块被遮盖的角落,他和袁六避开就是,在这里换有火堆还不怕着凉。
“是哦。”花锦刚刚怎么没看到有这样一个角落,暖呼呼的,至于偷看什么的,应该是陈亦安怕被她偷看才是。
袁六早在花锦说马车里是湿的时候就过去查看了,他要把里面的坐垫拿出来看能不能烤干,不然明日公子坐不了。
陈亦安也想避开,又怕袁六待会回来撞见花锦,这样一个女子,没有半分避嫌的自知之明,他还得为她考虑这些,站得远远,背过身心里百般嫌弃,身形却没挪动半分。
外面雨声打在芭蕉叶上,哗哗啦啦,陈亦安望着漫天雨丝,此刻心中竟一片宁静,这么多日心里对未知的焦虑在这一刻安宁下来,就像花锦,无论遇到了多大的难事,能解决就上,不能就躲,终究是有解决的办法,船到桥头自然直。
“哎呀!”心中宁静,耳边却传来一声惊呼,陈亦安脑中没反应过来,已经转头望过去。
火堆映照在单薄的衣裳上,里面女子玲珑的曲线清晰可见。
只一眼,陈亦安慌忙转身,心都漏跳了半拍。
“花锦你怎么了?”
“没事,被树枝戳了一下。”刚刚手伸太高了,被凸出来的枝叉戳中胸口,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女儿身。
女子就是不方便,以前师父不让她穿男装,说不伦不类,她穿女子的裙袄总是别扭,不能像谢随一样几下就蹭上树,一个大步就能跨过溪流。
花锦迅速换好衣服,身上的衣服团成一团,只有明日再找条小河清洗一下。
“公子我换好了,你快去换吧。”花锦撩开搭在树枝上的天青色衣袍,那衣服应该是陈亦安的,他最喜穿这个颜色的衣服,不过他穿这个颜色也是最好看,衬托得他书生意气风发。
那个天青色的背影听见她的声音后顿了一下应好,并未转身。
花锦以为他怕自己偷看,连忙转到他身前。
“公子我也站在这里,保证不回头。”
年轻女孩不用胭脂水粉,肌肤粉嫩得也像能掐出水,唇不点而红。
她总说没有她师姐花颜长的美丽,这样年轻而又溢满青春活力是花颜和花魁蓁蓁不一样的美,若说她们俩是娇养的鲜花,花锦便像草原上绵绵不绝的绿草,永远生机勃勃。
“嗯。”陈亦安被她突然靠近,脸上一阵燥意,后退两步,才又转身去换衣裳。
花锦说到做到,绝不偷看他一眼,那夜都是意外,她和他除了完全没记忆的那一夜,根本就是两个陌生人,花锦对男女之事一向不开窍。
花颜会对崔盛泽起了爱慕之心,花锦只会漫山遍野找好吃和好玩,哑姑经常看着她摇头,她要是能说话,肯定会说花锦比谢随还像个男子。
每当哑姑比划着,师父有时候看到,却并未责骂她,师父对她也有些奇怪,又想她有规矩做个安静贤淑的女子,又不愿她拘束自己的心性。
花锦偷溜山下时,有时候会挤在大树底下听那些白发老人讲些江湖传闻,江湖儿女多义气,不拘小节,这才是她向往的人生,对师姐一心一意嫁作人妇她完全不理解。
还有传闻她师父是位隐世高人,她从未见过师父练武,也没有见过他们所说的天下第一刀的那柄刀。
师父也教他们一些强身健体的招式,其余,师父每次都不怎么想看到她,更别说和她说话,他会给师姐带来山上好看的兰花,山下好看的衣裳。
还会亲自教师姐读书练字,师姐出嫁了,还把家底掏空了给她凑嫁妆,就怕她嫁过去被人看轻。
师父对待她和师姐相差甚远,甚至他对谢随都好过她,不过她淘气爬树摔伤了,师父责骂过后又会帮她上药,神情尽是心疼,有时候看她出神,口中喃喃自语的念叨一个名字,叫什么花,听起来不像她和师姐的名字。
从小她就怀疑师姐是师父的亲生女儿,只不过为何不认她?
这是个花锦想了十六年都想不明白的事,陈亦安换衣裳这一小片刻的时间她更想不出。
袁六过来时陈亦安正好换好了衣服,仍是那袭天青色衣袍,袁六换起衣服来简单粗暴,伸手,弯腰一气呵成,快得还没看清肌肤的颜色,哪里用得着别人回避。
雷雨停歇,天色也已经黑了,这时亭子里火堆已经燃得周围一片暖热,花锦捧了一堆干枝叶,垫在地上,这样还比睡在客栈地上舒服,听着风吹过,树叶上的雨滴沙啦啦被吹落的声音,还有柴火噼里啪啦在燃烧,花锦蜷缩起身子沉沉睡去。
又梦见娘亲父亲,他们总是留给她一个背影,无论她在后面怎么呼叫追赶都不曾转过身来。
这一夜,高大的父亲突然转过身来,花锦欣喜的跑上前,父亲的脸是师父。
“花锦,你又乱跑!”师父厉声呵斥,花锦吓得一骨碌坐起来。
父亲的脸变成师父的就已经够惊悚,师父好像还知道她偷跑下山。
师父不曾打过她,她从小就是怕师父,这会恨不得快点摇醒陈亦安,让他快点起来赶路,他快些去做他的官,她好和师弟赶在师父回来前回去。
陈亦安在花锦起身时就醒了,袁六更加是不敢熟睡,荒郊野外,还有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花锦,在花锦还未醒来时他早已经醒了,看天色刚发白,不想自己起来吵到公子。
花锦应该是做了噩梦,突然坐起来,袁六这才装做被吵醒,揉揉眼睛。
“天亮啦!”
陈亦安昨夜也睡得舒坦,火堆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余温足够过这个夏夜。
雷雨过后的空气特别清新,吸一口,人世间都是美好的。
只是路泥泞比较不好走,昨夜袁六将马车上的坐垫都拿下来,这回也已经全干,他们一人一口干馒头就着凉水,几口下肚就匆忙赶路。
走上了官道,过了青州往东就是青海县了,一进青州城,花锦总觉得有些哪里不一样。
不一会她就知道是哪里不一样了,他们得马车路过城门口,就围上来几个衣衫褴褛的乞儿,袁六凶神恶煞的喝退了几个。
马车还没走上十步,又围上来一群乞丐,这个青州城据说已有百年建城之史,地处青河流经之处,不能和苏杭富裕相比,人民靠着青河,有经商头脑的行船贩卖当地特产,老实的每日打打鱼虾,日子不富足,却也不是这般城中乞丐这么多。
乞丐根本喝退不了,他们怕身强力壮的袁六,不敢上来攀扯,花锦放下了要拿出馒头的手,这些乞丐实在太多,她这十几个馒头不够分,只怕还会引起争夺。
陈亦安皱着眉头听车外哀求声声不绝于耳,这还是青州城附近,那他要赴任的青海县又会是何种惨状?
花锦转头想问陈亦安是怎么回事,只见他双拳握紧,眸中是自己不曾见过的,气愤更多的是悲悯!
这般严肃的陈亦安是她从未见过的,被他身上的气势惊到忘了说话,就这样征征的看着他。
“袁六,此地不宜久留,赶紧先走。”陈亦安吩咐袁六驱马快走,青州城府衙大人也能坐视这些难民围在城门口,也不愿开城门,哪怕每日施舍一碗薄粥,也能叫他们不至于活活饿死。
“公子,他们这是怎么了?”花锦满脸震惊,她没有过富贵的日子,一日三餐也不曾饿过,倒是有听说有些地方糟了灾,人们会出来逃难,她原以为逃难就是去另外一个地方过日子。
这十几个几十个,可能还有更多在远处的,这些人怎么会聚集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