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已经在门口停了许久,久到连陈亦安都觉得花锦不会来。
花锦和师弟顶着大太阳到时,俩人都出了一身薄汗,花锦一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是赶不走谢随,又担心哑姑一人在山上,谢随早已经托了上山打猎的猎户隔几日去看望下。
花锦这个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师弟还有这般细心思虑周全的一面。
陈亦安看见花锦和一个青年并肩而来,皱了眉。
“大人,这个是我师弟,有他和我们一起,路上也多和帮手跑腿,是不是?”花锦笑得勉强和陈亦安说道。
“太多人怕引人注目,砚书,你带上行李和这位谢兄弟走水路。”陈亦安当即做出决定。
带着他们两个让他们互相通信,陈亦安一个花锦都没查清来历,再带一人岂不是让自己前后受敌。
“不行,我要和师姐在一起。”谢随跳出来嚷道。
“阿随,你若听从大人安排我们在青海县汇合,不然你现在就回山上去。”花锦拉下脸,谢随本来就是意外,她现在是受雇于人,哪敢说不。
“师姐…”
“左右不过十来日路程,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回来,你还当我是师姐就听我的,不然就回去!”花锦看陈亦安脸上已有不耐烦,只有放狠话。
“好,我听师姐的,那你路上要小心。”谢随一向听花锦,花锦说东他不会向右,不能陪她一起去,现在听话,十几天后还能陪师姐一起回来也好。
“说好了就启程吧。”陈亦安眼神望向一旁等得一直原地踩踏的马,自己跳上了马车里。
看他自己坐马车,花锦看了看在一旁为她准备的白马。
“这个大人,我不会骑马。”
陈亦安没料到她不会骑马,仓促之下也寻不到第二辆马车,只好让她同他一起坐。
“这一路你就扮做砚书,砚书是我的书童,以后叫我公子就好。”陈亦安本来还想让她换上砚书的男装,看她自己穿的是男装正好。
“好的,公子”花锦应得干脆。
陈亦安坐在马车上却时刻关注着花锦的一举一动。
小姑娘兴许是第一次出远门,和外男同坐一辆马车也不拘谨,他们还有过最亲密的一夜,不过这个姑娘好像忘了,窗外的景色就引起了她全部的注意。
花锦都是在山头跑来跑去,偶尔进个城,这马车外面都是她不曾见过的,难怪师父总是念叨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自己总是喜欢跑外面去。
进客栈,花锦要自己一间,陈亦安不愿意。
“姑娘,我的安危你可得随身保护,今夜你得和我一间房。”
“公子!这个男女授受不亲。”袁六栓好马听见自己公子要以身涉险,担忧的开口小声说道。
“行走江湖不必拘泥于这些俗世闲言,大人说的对,我是要护在他身旁。”花锦倒是觉得陈亦安说的有道理。
陈亦安和花锦简单洗漱后有些傻眼,这个房间只有一张床,花锦耸耸肩,和店小二要了一床被褥,随意铺在屏风下,往上一躺就准备睡了。
“你在那我若遇险了如何看得到。”陈亦安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没有半点女人的娇弱,扮成伺候他的小厮,莫名的贴切。
和男人并无二样,店小二看他们一起住一间房也习以为常。
花锦第一次对这个男人有了些不满,一日里要求这个要求那个,就是看不得她好,那夜都说了是意外,没见过这么记仇的男人。
嘴里嘟嘟囔囔的花锦没办法,收了被褥铺在陈亦安床榻下,她被人揪住了小辫子,又应许了他,这一路忍一忍就过去。
陈亦安这才满意的躺下,也不知她幕后之人是谁,找了她这样一个看起来不是精明之人,或许正是那幕后之人的高明之处,迷惑外人。
窗外只有蝉鸣还时不时的叫上几声,耳旁还窸窸窣窣的响动也安静了下来,陈亦安翻了身,偷偷睁开一只眼,花锦蜷缩着枕着自己的手臂,胸膛均匀的起伏,月色下一张小脸不施粉黛,却也小巧精致,安静下来也是一个绝代佳人。
只是一开口那个跳脱的性子和大家闺秀相差甚远,陈亦安时常忘了她也是个秀色佳人。
不知为何会来接近他,是被威胁或有何把柄被人利用,这样一张脸实在不能和那些贪婪罔顾民生的恶劣行径联系一起,希望她是真的有苦衷。
陈亦安不曾和外人共处一室,听着花锦的呼吸声竟生生睁着眼,天色快发白时才眯了会眼,花锦就起身了,外头喧嚣热闹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时想睡也睡不下了。
伸了伸懒腰,奇怪陈亦安还没醒,花锦也没多想,几下将被褥收了起来抱出去还给店小二,夏夜躺在地上也不会冷,只是既然住店了有被褥垫着舒服很多。
等花锦端来了早膳,陈亦安已经端坐在桌前,精神好像有些萎靡。
“公子吃饭了。”已经吃了两个大肉包的花锦放下托盘,她只是扮成小厮,可不是真的小厮,饭她端来了,陈亦安爱吃不吃,身子不舒服好像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陈亦安看着没轻没重放下托盘的花锦,扔下一句吃饭了转身就出去,心口梗了一口闷气,本来就没多少胃口,想着喝半碗粥垫下肚子,一天的马车不吃怕受不了。
入口粥已经冷了,哪里还喝的下,盘子上的包子也是冷冰冰,他自幼家中富足,哪里吃得下,忍住要将口中的粥吐掉的冲动,闭着眼睛咽下去,直觉那口冷粥堵在胸口,闷闷疼。
还有十几日的路程,他有些后悔了,怕引人耳目,让小厮和他们分开,不该叫花锦扮小厮的,应该叫她做马夫。
花锦出去和店小二聊得正欢。
“出发了。”陈亦安一出房门就看见那个女人笑得一点也不矜持,和外男有说有笑,这下胸口堵得更加难受。
“公子这么快吃完了,小哥我们先走了,我回程来再找你啊。”花锦和店小二打探这附近有什么好玩好吃的,陈亦安的脸色她看不懂,看懂了也不在意,是他自己非要叫她在身旁,连师父都嫌弃她,居然有人敢叫她侍候。
花锦嘟了嘟嘴,转身绕开陈亦安,进屋收了包袱,看见桌上原封未动的包子和粥,这个贵公子还真挑嘴,肉馅的包子都不吃,这可不能浪费,花锦掏出干净的手帕包起来准备路上吃。
出发还没一个时辰,外面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陈亦安哪里吃过这个苦,马车里坐的他头晕眼花,反倒是花锦,撩开了车帘,不知哪里摘来的芭蕉叶,折成两半,一半要给陈亦安,他嫌弃的看也不看一眼。
花锦才不理他,自己用半截叶子扇风,马车颠簸,她一边扇风一边打量外头景色,也没那么热。
陈亦安熬到正午时受不了了,叫车夫停下,他头晕目眩,这皇命难违,半道上就丢了小命不单有负圣命还死得窝囊。
他甚至有些怀疑是花锦做的手脚,他才喝了半口凉粥,难道那粥里下了药?这个花锦果然有问题。
花锦这才看到陈亦安惨白的面色,额头上布满汗水,这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就像要病死的样子?
花锦搀扶着他下了马车,陈亦安连推开她的力气也没有。
坐在树荫下,袁六去找水喂马,早上装了一囊,天气太热了,人都不够喝。
花锦打开水囊,喂了陈亦安一口水,帮他擦汗时发现他额头冰冷,这个症状倒像是师弟跟着她在山林里迷路饿到的样子。
花锦拢了拢树下周围的干草枯枝,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燃了火堆,又回到马车上拿上那半截陈亦安嫌弃的芭蕉叶,将早上陈亦安不吃的包子裹在芭蕉叶里,小心放进火堆里。
空气中逐渐散发出诱人香味,陈亦安肚子响起来咕噜声,他刚喝了口水,又在这树荫下,凉风习习,没有刚刚那么晕了,闻到了香味,咽了咽口水,荒郊野岭,这香味不知花锦是怎么弄出来的。
“公子你有没有好一些,快吃一点。”花锦将烫手的芭蕉叶用树枝扒拉出来,晾了下,小心撕开被烧得发黑的叶子,里头包子微微有些烤焦,不知道这个娇气的公子要不要吃,自己吃又不怎么好意思,这个算起来还是他的包子。
陈亦安想要推拒的话被肚子响起的一声声咕噜声遮掩,他想病死也得吃顿饱的,颤抖着手接过翠绿色叶子,上面放着一个表皮微黄的包子,渗人的香味就是这个包子散发出来的。
他就算浑身无力,吃相仍优雅,放在唇边轻咬一口,面香和肉汁被烤热后铺天盖地的香味涌入口鼻,香的他第一次不顾及礼仪,再大口咬上去。
“公子小心…烫…”花锦看他突然张大嘴巴,赶紧出声提醒,还是迟了一步,陈亦安被烫得哆嗦了一下。
多年的涵养让他忍着疼也没将嘴里的食物吐出来,瞥一眼旁边提醒的花锦,他这次小心的吹了吹热气散出来的包子再咬。
从来没有挨饿过的陈亦安两个包子下肚,再喝一口花锦泡上的热茶,这才觉得灵魂归了位,敢情刚刚自己头晕是饿的。
陈亦安看向忙着浇灭火焰的花锦,自己学富五车,七岁便能背诵五经,在这么一个姑娘面前,他连生个火都不会,更不知饥饿会这样晕眩。
他一开始还疑心是花锦下了毒,脸上一阵红晕,花锦扑灭了火,还不放心的在上面踩上几脚,这时袁六也就热茶吃了干饼。
日头越发毒辣,这个时候上路恐怕得晒成人干。
“公子,这一路过去树木稀疏,我们要不要歇会?”花锦只当是做官的应该都有限期,要不陈亦安才不挑剔的让她护着上任。
“好。”陈亦安这回应得快,他是着急赴任,再急还是要以身体为重,身边这个花锦他得紧盯着,到任了还不知有多少棘手的事,他刚才感受到身体那种脱力感,连走路都走不了,如何能办事。
袁六自己找了块树荫,随意一躺,花锦还没走几步就听见那边响起了呼噜声。
昨夜陈亦安叫她睡觉也不能离开他太远,花锦这会在他身旁,铺上刚刚没烧完的干草,稀稀落落倒也能将就躺下两个人。
“公子这野外还请将就将就。”说完也不等陈亦安说好不好,自己先躺下,午后就是容易犯困啊,这里没有山林里那么清凉,蝉鸣也是一阵阵的吵,耐不住眼皮上下打架,花锦自己也是倒下就睡。
陈亦安还在纠结要不要和她躺一起,这会看她后背起伏,这么快就睡了,这要真指望她保护,他被人拖走了她都不知道。
摇了摇头,花锦不在意,他可不能再趁人之危,靠着树干,也慢慢闭上了眼睛,昨夜睡不好,这会倒是困意不断袭来。
“啊…”沉睡中,一声惊叫声在寂静中突兀的响起。
花锦立即起身,是陈亦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