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直到回了浣衣局,脑海里还忘不掉胤礽失望的神情,水汪汪大眼里的光一点点堙灭,任谁瞧了都不忍。
可她实在没办法,万岁爷显然还未对她失了兴致。
然而让云卿更警惕的是另一个人,凌嬷嬷。
胤礽自小吃凌嬷嬷的奶水长大,后来搬到毓庆宫也是凌嬷嬷照顾他衣食起居,故而对她深为信任。即便是云卿前世身为太子妃,也要给上凌嬷嬷三分薄面。
待胤礽辅政后,爱屋及乌,重用凌嬷嬷夫君凌普。哪知凌普打着太子心腹名号,大肆敛财剥削,使得胤礽在民间形象一毁再毁。待胤礽察觉,已被康熙帝当众痛批,为时晚矣。
云卿越回忆越不安,今生她必要想法子彻底断了胤礽与凌家的亲近关系,防患未然。
“云卿,你终于回来了。”玉珠将留出来的晚膳拿给她,“还是热乎的,趁热吃吧。”
“谢谢你呀,玉珠。”云卿接过饭菜,却是遗憾:“可惜你的手串还是没找到。”
“其实,我手串没丢。”玉珠探出手腕,一串红玛瑙手腕赫然环在上面,她鼓足勇气道出实情:“是我收了别人的银子,故意在日落前引你去御花园。”
玉珠满脸羞愧,“云卿。对不起。你人那么好,还救了我性命,我却在背后算计你,你骂我吧,打我我也不会还手的。”
“何人指使你?”
云卿面色一凉,只觉得被整盆凉水从头浇到底。
所以今日在御花园见到万岁爷,并非偶遇!
“是个眼生的宫女,但我对人脸过目不忘,清楚记得给承乾宫乌雅常在送衣物时,瞧见过那宫女。”玉珠笃定道。
乌雅氏……
云卿皱眉,没想到这人心肠如此歹毒。
玉珠费解:“可我想不透,按理说后宫娘娘们,应该不希望你有机会见到万岁爷才是。”
云卿冷笑:“因为她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佟贵妃这段时日之所以愿意放她一马,是因为她没有争宠心思。倘若她“主动”争宠,佟贵妃势必会第一个动手铲除她。
她死了,出身容貌都差不多的乌雅氏才能被佟贵妃看重,在其手底下安枕无忧。
并且还能少一个人,来分担万岁爷的恩宠。
果不其然,第二日大清早,乾清宫就来了人,“卫云卿,贵妃娘娘召见你。”
……
云卿被佟贵妃命人带走的事,很快传到梁九功耳朵里。
事实上,云卿这些日子在浣衣局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梁九功埋下的眼线。
虽然康熙帝从未问过,但他作奴才的,必须得时刻准备着。
准备好在康熙帝点头的当日,就有足够的理由将人带回乾清宫,送上龙床。
“那丫头被带走多久了?”梁九功紧张地问。
“云卿姑娘前脚离开,奴才后脚就抄近路过来找您了。”小太监估摸着,“人这回应该快进承乾宫了。”
“杂家知道了,你再去暗中打探,一有新消息立马过来禀告。”梁九功忧急命令道:“快去,一刻都别耽搁。”
“嗻。”
小太监走后,梁九功转身往宫殿里头走去。
康熙帝这会在乾清宫西侧的寝殿“凌霄堂”睡午觉,按照往常情况推算,怎么着还得半个时辰才能叫起。
可等那时候再去救卫丫头,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梁九功面色发愁,心道这佟贵妃怎得总和卫丫头过意不去?
若是一般的低位后妃,以御前大总管的身份,足矣狐假虎威。
但佟贵妃低位高,家世高,虽然平日里给他三分薄面,但若真较真起来,他根本拦不住,必须是万岁爷亲自将出面。
上次是借着吃午膳的由头,将万岁爷哄骗过去的,还生了一肚子气。
这次,又该如何是好……
“梁九功。”
这时凌霄堂内,意外响起康熙帝的声音。
“万岁爷,您怎么不多睡会了?”
梁九功忙进去伺候,略是惊讶地笑问道。
“朕忽然想起中秋家宴的事,去年赶上蝗灾没能大办,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没能尽兴。”
康熙帝坐起来蹬上黑色祥云纹长靴,而后一身明黄亵衣立在寝殿里,任由小太监们伺候着穿上双龙戏珠的玄色常服,帝王贵气浑然天成。
“你去承乾宫同贵妃说一声,今年要大办,也是庆祝胤礽出水痘能平安康复。”
梁九功一瞬就明白过味来,笑呵呵附和:“是啊,这中秋节可不就是庆祝家人团团圆圆嘛。”
随后就忙不迭带人朝承乾宫赶去,老胳膊老腿的,小跑起来也是相当利落。
康熙帝目送他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笑骂一句“老滑头”,随后才款步去东侧的朝晖堂批阅奏折。
因着午觉没有睡好,精神不济,“来人,倒一杯浓茶过来。”
他揉着有些酸胀的太阳穴,恍然间,回忆起那夜一双温热无骨的小手,为他按揉太阳穴时的灵巧舒适。
转眼间又是她直挺着脊梁骨,背对着他无声抗争的画面。
那日在御花园万春亭,他还留意到她额头上,新添了一道淡粉色的细细伤痕,不够醒目但记忆犹新。
当初被他掷过去的碎瓷片割破时,留了好多血,她痛得皱紧眉心,却未吭一声。
……
承乾宫,佟贵妃正靠在美人软塌上,由宫女按摩双腿。
她瞧着云卿一张清秀动人的脸,气就不打一处来,“卫云卿,你可真是够能耐的,都回浣衣局了还不老实,真以为自己靠着一张脸就可以在整个紫禁城为所欲为?”
上次揭发卫氏,万岁爷虽没有怪罪,却是许久未进承乾宫,就连新宠乌雅氏都被冷落了。这个卫氏,还真不能小瞧了她!
“奴婢不敢。”云卿见过礼后就一直跪在美人榻前,从没指望着佟贵妃会让她起身,“昨日御花园一事,并非奴婢本意。”
“哟,这回倒是不跟本宫在这装傻充愣了?”佟贵妃阴阳怪气,“你倒是说说,你不愿意,这后宫里谁还会愿意主动将你送到万岁爷跟前?”
“乌雅常在。”云卿言简意赅道:“昨日,是乌雅常在设局。”
瞧着她语气笃定的模样,佟贵妃倒是没再咄咄逼人,似是听进去几分,“你可有证据?”
云卿:“奴婢……”
“卫姑娘可知,污蔑宫妃,是大不敬之罪。”
乌雅氏忽然抚着婢女走进来,向佟贵妃见礼,丝毫不给云卿说话的机会,“贵妃娘娘明鉴,嫔妾昨日下午一直陪着您打叶子牌,如何会有精力去设局?”
佟贵妃深深瞧了她一眼,“乌雅常在来得倒是赶巧,先坐吧,且听听卫氏如何说。”
“嗻。”
乌雅氏见佟贵妃不信她,心里一紧,面上依旧表现得温温柔柔。
她坐在软塌旁边的圆木凳上,瞥了眼云卿身边跟着的玉珠,不由揪紧帕子。
拿了这么银子还堵不住嘴,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乌雅小主来得正好,”云卿顺着乌雅氏的目光,看向玉珠,勾唇道:“您可识得这位玉珠姑娘?”
乌雅氏回以微笑,不慌不忙道:“宫里这么多宫女,如何一一知晓?”并将祸水东引,“当然,连万岁爷都知晓的卫姑娘,自然除外。”
“奴婢倒是认得乌雅常在,还认识小主您身边一位名叫佩儿的宫女。”
不似云卿面对皇天贵胄能不卑不亢,玉珠头一次如此近距离面见佟贵妃,紧张地很,但她还是在云卿的鼓励目光中,勇敢开了口。
“佩儿?”佟贵妃看向乌雅氏,“你屋里可有这么个人?”
“回娘娘的话,佩儿的确是嫔妾屋里的,但只是个小丫头。”没想到佩儿竟会被认出来,乌雅氏压下心里的不安,神色如常道:“平日里,都是留在咱们承乾宫里做做粗活。”
乌雅氏这话倒不假,佩儿平日里不出宫门口,眼生的很。
但架不住玉珠对人脸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昨日云卿两人去找相熟的小太监一打听,便也问出了名字。
“那你是如何认识得佩儿?与此事又有何关系?”佟贵妃又问玉珠。
“前日天刚黑时,正是那位叫佩儿的宫女给了奴婢十两银子,嘱托奴婢一定要在昨日下午黄昏时将卫云卿带到御花园。”
玉珠没胆子在佟贵妃面前撒谎,只陈述事实,还从怀里掏出一锭十两银裸子,呈上去。
佟贵妃略略扫上一眼,又瞧了瞧乌雅氏稳如谈山的做派,“就凭这?”
银裸子长得都不一样,非说是乌雅氏给的,证明力度并不大。
“贵妃娘娘英明。嫔妾瞧着,这个叫……玉珠的宫女与卫氏是相熟的,保不准是卫氏为了自我开脱,故意找人往嫔妾身上泼脏水。”乌雅氏为难地轻叹息一声,“还请娘娘为嫔妾做主。”
“乌雅常在说的倒是不无可能,”佟贵妃又问玉珠,“那人给你银子时,可有旁人看见?”
“那时天已黑,正是大伙回屋用晚膳的时辰,并不曾有人看见。”玉珠如实道。
“人证没有,物证也是自己捏造的,就敢来攀扯,你们未免胆子太大了吧?”
乌雅氏的脸色冷上几分,开始发难:“也是,你们不敢得罪贵妃娘娘,就只能拿本小主一个小小常在开刀了。但你们别忘了,本小主位分再低也是万岁爷的人,在御前也是有几分脸面的。”
她这话既是说给卫氏两人,也是说给佟贵妃。说不上威胁,只是在暗示自己是有价值的。
“奴婢们既然敢在贵妃娘娘面前攀扯主子,自然是有备而来。”
眼看玉珠的思路被乌雅氏带偏了,云卿及时开口道:“佩儿之所以挑天黑来送银裸子,就是打着玉珠道出实情也没证据的考量。但千算万算,没料到佩儿的手指干粗活受了伤。”
“对,是左手拇指受伤了。”
玉珠及时纠正思路,“当时瞧着是新伤,如今才过去不到两日,伤口定然还在。”玉珠朝佟贵妃叩首,“娘娘只要将佩儿叫来,一查便知。”
“刚才乌雅小主说佩儿一般不出门,玉珠这两日也并未到乾清宫送衣物,若还能知晓佩儿受了新伤……”
云卿欲言又止,一切皆是心照不宣。
乌雅氏的脊背当即就塌了,若非身后有宫女倚靠,约莫着得从圆木凳上直接栽下去。
“去,叫佩儿过来。”
佟贵妃瞧了眼面色惨白的乌雅氏,再仔细瞧着气定神闲的云卿,眸中黯色一闪而过,“来呀,给卫姑娘两人赐座,再倒两杯好茶来。说这么半晌话,定是渴坏了。”
玉珠眼前一亮,没想到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竟是如此平易近人。
但云卿的心则是咯噔一声,不解地看向佟贵妃,为何都解释清楚了还要杀人灭口?
原本坐立不安的乌雅氏,这会则是放宽了心。
看来在她和卫氏之间,佟贵妃还是依旧选了她这颗棋子,卫云卿彻底要变成废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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