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御前太监送回储秀宫,一路上各道宫门都畅通无阻。
云卿没让小太监送进门,一来她不能暴露身份,二来正好利用“借尸还魂”惩治塔塔拉氏。
既然她占了原主卫氏身子,自然荣辱一体,不能任由凶手逍遥法外!
“当当当……”
三更半夜,储秀宫偏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呀?”屋内传来塔塔拉氏的傲慢斥责:“三更半夜,不睡觉在这敲什么?”
然而紧接着,门上猛然映出一道黑影,它又急速游走在窗户纸上,时不时发出呜咽哀鸣: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塔塔拉氏,你还我命来——”
“啊!”
塔塔拉氏被吓得哇哇大叫,抓起身边的枕头就狠狠砸过去:“卫云卿,你赶紧给我滚!”
“塔塔拉姐姐——”
鬼影瓮声瓮气,嗓音完全没有活着时的娇软恬美,它不断拍打着门窗:“我那般相信你,你为何要下毒害我?”
“谁说我下毒害你?你有何证据?”塔塔拉氏坚持嘴硬道。
“那你可敢与我当面对质?!”
鬼影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高喝,猛然就推开了紧闭的窗户,披头散发的头颅一下子钻了进来——
“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
塔塔拉氏差点叫破喉咙!
她跪在地上,连连求饶:“是我对不住你,我以后定日日给你烧香烧纸钱,我拿你当菩萨供着,我……”
“嬷嬷,如今您都听清了吧。”
云卿清了清嗓子,拨开眼前的头发,朝储秀宫的管事嬷嬷欠身行礼道。
“卫云卿,你诈我?!”
塔塔拉氏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就要冲上前,怎奈被两个小太监眼疾手快按住,模样狰狞又狼狈。
云卿勾了勾唇:“白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
第二日云收雨霁,天幕放晴。
塔塔拉氏被押去慎刑司没多久,就经不住酷刑认下罪过。
最后不仅没能入选后宫一步登天,还断送性命,连带着整个家族蒙羞,就连其父亲兵部侍郎也被康熙帝当众斥责,颜面无存。
塔塔拉氏到死都不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竟没能毒死卫氏。
与此同时,云卿正闲适优雅地坐在储秀宫,饮下满满一茶杯的灵泉。
不错,她之所以能躲过那么狠毒的药粉,多亏了这灵泉。
说起来有些匪夷所思,老天不仅令她重生,还赐予这一道法宝——可以助她强身健体,百毒不侵。
至于装鬼吓人、一巴掌就排开窗户的事,则跟灵泉没有直接关系。
纯粹是她起初拍打窗户时,意外发现有扇窗户没关严……
然而报仇是一回事,能名正言顺落选是另一回事。
如今体内有灵泉滋养,想装病落选是瞒不过太医的,否则先前她就将计就计了。
那三日后的秀女殿选,又该如何应对?
云卿坐在梳妆台前,心情并不轻松。
铜镜中,少女稚嫩的面庞挂着一副过于成熟的表情,冷淡勾了勾唇角,挤出的一抹浅笑亦是透着颠倒众生的风情。
云卿扶额叹息。
顶着这么一张俏脸,也难怪康熙帝那晚会好性地放过她。
前世良妃娘娘得宠那些年,就是太子胤礽都要暂避锋芒,可见康熙爷对良妃卫氏这张脸是稀罕极了的。
经下毒一事,“卫氏”名字已传入圣上耳中。
按例,卫氏仅是辛者库出身,即便年轻貌美也难登高位。但后宫几位高位妃嫔,察言观色,见圣上为此事当众斥责兵部侍郎,立即命宫人往储秀宫送来各式补品和赏赐。
借着此名头,光明正大打量起云卿的长相与为人,思量着有无拉拢的必要。
一时间,云卿风头无两,成为众矢之的。
后宫都猜测,云卿将会是此次秀女中,第一个蒙万岁爷临幸恩宠的。
……
怎料隔日清晨,储秀宫发生件大事!
最美秀女卫氏,毁容了!
消息一传出,佟贵妃就派心腹大宫女和太医一同到储秀宫查证。
赫舍里元后、钮祜禄氏继后相继去世后,后宫宫权由佟贵妃代为执掌。
近日康熙帝一心处理南方水灾,孝庄太皇太后和孝惠皇太后常年礼佛,鲜少过问六宫事宜,于是选秀一事也交由佟贵妃操持。
经过佟贵妃查证,秀女卫氏因为中毒,容貌的确被毁损,不宜再参与选秀,责令其前往浣衣局当差。
后宫立即炸开锅,有人恨不得欢喜地奔走相告。
浣衣局是什么地方,宫中仅次于慎刑司的无名诏狱!
即便日后卫氏恢复容貌,也早就被磋磨得没了人样,到死都甭想再有机会获宠!
唯独秀女乌雅氏听闻此事,心有疑虑。
她曾在书上看过一道古方,可用油脂大改人脸的容貌色泽,且三日内不会掉色。
但这不重要,眼下能除去选秀头号劲敌,她乐意之至。
豆蔻年华的年纪,她亦生得唇红齿白,眉眼如画。出身包衣,家世低,容貌便是她唯一倚仗。若没有卫氏,她便是今年秀女中容貌顶顶好的。
可惜世人只看重第一,第二名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
本想借着塔塔拉氏那蠢货的手,一箭双雕。怎奈塔塔拉氏太蠢,赔了夫人又折兵,而卫氏这个心腹大患却好端端活了下来。
如今好了,她乌雅氏定能在此次大选中拔得头筹,一举赢得君心!
……
云卿当日就被赶出储秀宫,从一人独享三间房,沦为浣衣局十人一间的大通铺。
没了容貌的秀女,好似沾了油渍的上好锦缎,只配用来当抹布。
旁人眼神,或怜悯,或嘲弄,但云卿浑不在意,只庆幸那道古方瞒过了太医。
前世被囚禁时,闲来无事,她与胤礽一起翻看书籍古卷。其中一本就提及易容术,当时谈得兴奋,她一不留神:“等日后咱们出门,也可以用这法子易容,混入普通百姓之中……”
话音未落,她就懊悔了。
囚禁遥遥无期,哪还有什么日后的与民同乐?
“无妨,在自己房里易容,又有何不可?”他总是那么包容随和,由着她的心意,一起用胭脂与菜油,调制出古方上的易容法子。
没想到今生,竟派上如此用场。
昨晚晚膳,她特意要了油炸吃食,将菜油与胭脂混合后涂于面部。经一晚融合,油脂紧紧扒脸上,甚是服帖。
加上中毒事件在前,即便太医查不到真正原因,也会认同毒素残留的说法。更何况,嫔妃们巴不得她毁容,太医也会顺势为之。
云卿赌对了。
接下来,她有灵泉护体,只需谨言慎行,在最不可能与康熙爷相遇的浣衣局,坚持到宫女年满二十五岁出宫。
唯一遗憾,胤礽如今只有五岁,两人年龄相差十载,身份亦是云泥之别,今生无缘了。
如果能帮他扭转被废的命运,自然更好。
可如今的她,真能改写历史么?
……
一朝跌入泥泞,云卿处境艰难。
浣衣局当差,要做大量脏活累活,还要被老宫女们抱团排挤,冷饭剩菜都不一定能饱腹。
这些,云卿从不曾做过。即便前世被囚禁,身边亦有婢女伺候,何曾需要她动手?
但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云卿选择笑着将它走完。
然而浣衣局外的刁难,更是层出不穷。
殿选结束,先前嫉妒她相貌的秀女已得了位分,哪怕末等的答应也是主子,也可随意揉搓奴才。
云卿每每去各宫送洗好的衣物,总被各种刁难。
“你相貌丑陋,惊扰了我们小主,罚你跪在宫门口两个时辰!”
“奴婢遵命。”
云卿面无表情跪下去,背脊直挺挺的。
涂满油脂的黝黑脸庞上,姣好的五官精致依旧,依旧的云淡风轻。
这些卑劣手段,她前世见过太多。
她甚至有闲心眺望长长的朱红宫道尽头,猜想是否有机会得见年少胤礽,哪怕远远一瞥。
胤礽十几岁时风度翩翩,几十岁时谦和温润,五岁的他定也是个极可爱的奶团子吧?
乌云压头,冰凉雨丝漫天打下,从两鬓涓涓而流,云卿却回忆得出神,由衷一笑。
“她竟还笑得出?”
有宫女扶着宫嫔路过,宫女嘲弄道。
“不可多事,咱们且走快些,莫叫万岁爷久等。”
那宫嫔面容姣好,梳着两把头只别一枝流朱甸金簪子,身上暖粉色宫装清新靓丽,说话细声细语的。
看向云卿时,还柔柔一笑。
但不知是看花了眼,云卿总感觉她笑得有深意。
后面又有宫女路过, “那就是新得宠的乌雅常在。今年入选秀女中,第一个被万岁爷宠幸的!”
“人呐,还得看命。”
另一个宫女瞥了眼跪着的云卿,“你说这位若没毁容,又会是怎样一份恩宠?”
“谁知道?反正落入浣衣局那种地方,她这辈子都甭想翻身了……”
云卿凝望着那暖粉色背影,笑容也多了几抹深意。
乌雅氏么?
未来的德妃娘娘,皇四子胤禛生母。前世夫君胤礽被废,胤禛可是出力不少。
曾听闻,德妃乌雅氏初入后宫时的恩宠要比良妃卫氏略逊一筹。
因着容易生养,才引得康熙爷频繁召见,渐渐夺了良妃恩宠。
云卿陷入思量。
她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已影响到一些人的命运。
所以胤礽被废的命运,还能阻止?
……
很快,云卿迎来一个机会。
康熙十七年五月,五岁太子胤礽,出痘了!
胤礽出生就没了母亲,康熙帝再宠爱他也难以弥补母亲角色。如今五岁的孩童病重虚弱,光想想就叫人心疼。
云卿依稀记得女儿出痘时,胤礽力排众议守在隔离区,陪着她们,“别怕,一切有我。”
后来胤礽告诉她,“孤儿时出痘时,很是害怕。但皇阿玛那会朝政繁忙,不能陪在孤身旁。如今孤身为人父,便不能叫自己女儿难过。”
因为缺少母爱,胤礽一直很重视亲情。即便云卿母家早已家道中落,初嫁东宫时,他也给足了她太子妃颜面,始终将她当做家人对待。
所以当康熙爷晚年疑心过重,不听胤礽的解释,责备他不重孝道时,胤礽伤心到吐血。
忆往昔,云卿五味杂陈:“夫君,前世都是你护着我,今生我定要为你做些什么。”
太子出痘,非同小可。
为控制病情不会蔓延,康熙帝下令在紫禁城里搜罗出过痘的奴才,前往乾清宫侍奉。
别人避之不及,云卿主动请缨。
她身怀灵泉,不惧痘毒。或许还能帮助胤礽,早日康健。即便灵泉帮不到他,她守在那儿力所能及帮衬些,心里也踏实。
唯一担心的,胤礽尚未搬去东宫“毓庆宫”,如今与康熙爷同住乾清宫。
不过云卿觉得,她早已“丑名昭著”,只要不露馅,康熙爷应该不屑于瞧上她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