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透过窗户在走廊里肆虐,长椅还是不锈钢的,导热极快,身体刚聚起的一点热气顷刻间能给你耗光了。幸亏有个饮料机,魏司南随便买了几瓶热饮。好不好喝另说,但握在手中顿时驱散了周遭的阴寒。
既然是打着探病的旗号,多少要说几句场面话的。可亲眼见过那个男人后,叶九容忽然就讲不出来了。
该劝文丽节哀吗?裴汉坤又没死;亦或是劝她向前看,可伺候着一个比死人多口气的,好像也看不了多远。纠结到最后,她只能道:“你看,我之前说咱们有缘分,果然是有缘分的。”
当然,这缘分主要还是靠梁齐各处找关系,查系统,这才终于连上的,魏司南默默在心中补了一句。
幸好当事人并不知道这回事,只是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是啊,没想到不只那条项链,其他的几件首饰也是在你们店里头买的。其实我早该想到,他这个人有点固执,认准了就不会再改变。”
说起这些,文丽的表情很温柔。和医院整体冷凝的气氛不大协调,反让人瞧得酸楚。他们应该很相爱吧,叶九容不觉钦佩起她来。
据说裴汉坤出车祸已经有大半年了,除了抢救就是这么无知无觉地躺着,连句话都没留下。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文丽连张结婚证都没混上,还能不离不弃。如果这都不算爱,恐怕民政局可以挂牌停业了。
“我这次来,除了看望裴先生之外还有件事要办。”叶九容不正经时能让人咬碎牙,正经起来倒也有个人样,跟稳重勉强沾上点边了:“他曾经在我们店里放了一万块钱的定金,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其他的亲友,但既然是你在照顾她,这笔钱交给你应当是最合适的。”
说话的工夫,定金直接给翻了三倍。魏司南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真不差钱,还是同情心泛滥。但有时候,不是所有好心都会被理解的,被接受的。
文丽一下子惊讶起来:“还有这种事,我完全不知道!”
“是不是从没见过主动上门送钱的?”叶九容露出了个招牌笑容,看起来又有点不正经的意思了:“本店信誉卓著,是奔着百年老字号去的。别说区区一万,就算十万,一百万,也肯定是要完璧归赵。”
“没有,我不是……”文丽是个老实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准确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急得脸都红了。
叶九容是个有分寸的人,这个分寸就在于对什么人用什么态度,绝不使人过分尴尬。于是赶紧打住,不再逗她玩:“你给我个账号,银联、微信、支付宝都行……”
一万块钱算不得天降横财,也够得上两个月的病房费用,可文丽却不见欣喜的样子,反而低着头陷入了沉默。
“文小姐?”
“汉坤是个孤儿……”酝酿了许久,文丽终于开口道。她说得很慢很轻,几乎像在喃喃自语:“他从小地方一路考上来,靠着村里的资助上了大学,好不容易才在S市扎下根。虽然艰难,可你从他身上从来不会感觉有什么怨气。他一直都是开开心心的,对所有人都好。”
“刚出事那会,他的手机都快被打爆了。同事,同事,客户,一轮轮地来看他,感慨怎么会偏偏是他,遭遇了这样的厄运。后来就慢慢少了,又不是至亲骨肉,谁能天天围着你转呢?可我不能走,他没有亲人,只有我!”
“其实,昨天我不是想寻死……我就是过马路时有些恍惚。医生找我谈话,说一旦超过半年,植物人苏醒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我很害怕,我不是怕苦怕累,我怕的是这样毫无希望的等待……”
文丽的眼眶通红,嘴角仍旧努力地勾起:“不知怎么,从你们店里走出来时,我一下就想开了。就算他醒不过来,我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照顾他,等着他……不为别的,就为汉坤对我的这份心意。从前都是他哄我开心,以后就轮到我了。”
叶九容从未听她一次说过那么长篇的话,有点啰嗦,不得要领。与其说这是对裴汉坤的告白,不如说是对她自己许下的誓言。
有情皆孽,众生皆苦。但情深至此,又夫复何求?
“叶小姐……”没等叶九容说出什么安慰的话语,文丽已经站了起来。她的双目炯炯,背挺得笔直:“那笔订金不需要退了,以前都是汉坤送给我首饰,今年我也想送他一件礼物,纪念我们相遇四周年。我相信,汉坤一定会醒过来的。”
医院这个地方,像极了一面照妖镜。别管平时过得多热闹,吹得多天花乱坠,只有进了医院才知道自己到底值几斤几两。
裴汉坤能得一个文丽,算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叶九容估摸着,如果自己未来落个类似下场,能摊上个护工就算不错了。
人这辈子最可以依赖的几种情感,无非是亲情、友情、爱情。
先说亲情,她爹娘一辈子热衷为祖国贡献光和热,都快不记得有这么个女儿了。记得也没用,不能让老两口一把年纪来医院受罪吧!
再说友情,叶九容其实都懒得说。那些坑货到时能来送束花问个好,就算她交友很慎,没瞎了眼。
说爱情,那她也没有啊……
这样一盘点,着实叫人沮丧。不过叶九容沮丧的点比较清奇,越没有的越得追求不是,她的眼神不自觉地就飘向了魏司南。
大约是考虑到医院这样的场合比较庄重,他到底还是换了衣服,成套的蓝灰色西装,外面配格子呢大衣。
这个人呐,真是天生地适合穿西服。肩是肩,腰是腰,没有一处不妥贴。刚出电梯时,护士站那一众妹子的眼睛里简直快要往外冒桃心了。
可不论有多少狂蜂浪蝶觊觎,魏师傅一律不为所动。那副三贞九烈的模样,就跟出了家似的,越发……越发勾得人心里痒痒。
叶九容在心里猛叹了口气,招了这么块看得见,吃不着的唐僧肉天天在眼前晃,她是不是有点自虐倾向啊?
毫无形象地瘫在副驾驶座上,叶九容一边玩着手串的流苏,一边懒洋洋道:“虽说有生意是好事,但总觉得这个任务沉重了些……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坚持把那笔订金退给文丽?”
沉重的从来不是物件,是感情。一件足够承载起两人不离不弃的爱情,同时又适合男人佩戴的首饰,的确不是那么易得。
魏司南一边把车缓缓开出地下车库,一边冷静地下了个判断:“你不会的,因为这样太没有挑战性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意思,叶九容刚被喂了满嘴狗粮,神经有点失常。居然色胆包天到一手揽了他的肩膀,在耳畔低语道:“美人,没想到咱们相识不久,你已经这么了解我了!”
车库的收费员眼睁睁看着女纨绔调戏良家男子的戏码在眼前上演,差点被一口茶水呛住,接停车卡都接得颤颤巍巍。
直到车安全开上地面,魏司南才不冷不热地投来一瞥:“刚才喝的是奶茶不是酒,你给我适可而止点!”
叶九容这才发现,原来那样温润的一个人,眼神锋利起来也可以像刀。仿佛骨架外头这层皮不过是暂借来的,用得不耐烦时随时可以丢弃。
她应该害怕的,可奇怪的是一点也不。叶九容只觉得心中有一片草原瞬间被点着了,烈焰翻滚,一发不可收拾。果然,比起冷冰冰的美人,她更欣赏危险热辣那一型。
骚动归骚动,叶大小姐还算个识时务的俊杰。心知再胡说八道下去,等着她的就只能是步行回家。于是硬生生把那火给压了下去,手也规矩了,眼睛也老实了。整个人正襟危坐,言归正传。
“其实我到现在也弄不清裴汉坤的路数,你说他本来想送文丽什么东西呢?”望着前方滚滚车流,叶九容若有所思。
“第一年他买的是个金项坠,第二年是一对素银手镯,第三年是珍珠戒指,今年是第四年……这里头也没什么联系啊!按理说他应该是个挺有仪式感的人,不该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
没了叶大小姐的骚扰,魏师傅只需要干开车和思考两件事,顿时轻松了许多:“金项坠?我记得你说过,那个吊坠的主题是瓷……”
“对啊!”叶九容还是搞不明白:“瓷又怎么了?把金子改成瓷器,这些东西就能发展出社会主义内在逻辑了?”
指望一个游戏人间的女纨绔去记那么严肃的事,确实有点为难了。魏司南也不吊她胃口,直接揭开了谜底:“结婚二十年纪念是瓷婚,二十五年是银婚,三十年是珍珠婚,四十年是……玉婚!”
生辰星座什么的,叶九容可能还能讲出个一二三。结婚纪念日,对她来说过于遥远了,遥远的就像下个世纪,只能干巴巴地做事后诸葛亮:“难怪他跟路菲说,如果有好玉,帮他留下。”
过了一会没听见美人吭声,她又心痒痒了,凑过去问一句:“你在想什么?”
“你又在想什么?”魏司南反问了一句。
一来一回,听起来有点像抬杠,不过叶九容很喜欢这种感觉:“我想,这件事还是要着落在那块青花籽料上头,不知道魏师傅有何高见?”
“所见略同……”
作者有话要说:被喂了狗粮的容容,开始不安分起来了Y(^_^)Y